想了解一點二十年前大學生的陳年舊事嗎？請聽下面一段故事。

引子

明眼人一看這個題目就知道其中有詐，因為有“秀才” 這個稱呼的年月上海還只是一個小縣城，沒啥可逛的。到了上海值得“逛 一番”的年月，又沒有“秀才” 之說了，兩者實乃“關公戰秦瓊” ，捏不到一塊去。不過，77屆大學生可是憋了十年的功夫才“金榜題名”的，人們都稱他們是當之無愧百里挑一的“秀才” 。在京城中榜的叫做“京城秀才” ，在山東中榜的當然就是“山東秀才” 啦。那麼“山東秀才” 為何要逛上海呢？容我慢慢道來：

第一回。天上掉餡餅

公元一九八一年十二月，有幾位山東秀才已經在魯國泉城千佛山下的象牙書院裡修煉了三年零九個多月。哪幾位秀才？依長幼為序他們是老大張慶，老二譚寶，老三李力，小弟孫瀟。兄弟幾位苦讀寒窗羽翼漸豐學富五車，再過月兒半載就可以修成正果揮別書院各奔前程了。為了給即將收筆的畢業論文潤色，學院派他們幾位跟着課題組指導師爺去上海參觀。

嗨，哥幾位那個樂呀，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美差呀。你想想，大上海可是當時全國最大最著名的工業重鎮，那個發達，那個先進，那個漂亮，聽人家說起來就跟外國似的。哥幾位從小到大雖然趕上了好運上了大學，可壓根兒還沒出過省，更沒去過上海，這下可是時來運轉該咱哥們兒開開眼了。

第二回。“站” 火車

不提哥幾位如何度日如年地數着日子，單說出發的那一天他們好不容易才擠上了火車。“呀，去上海的人可賊多” ，哥幾位喘吁吁地罵道。車廂里塞滿了人，走道上，椅背上，洗手間裡，凡是能塞進人去的旮旯肯定有人捷足先登了。因此不用說找座，有個放行李和落腳的地兒就不錯了。哥幾位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天天都有這麼多人奔上海呢還是讓他們趕上“這一撥” 了？嗨，行路難，誰要咱們要去開什麼眼界呢。學院又不准買臥鋪，臨時買的票連座號都沒有。別人是來坐火車的，哥幾位只好“站” 火車了。

火車開了，騰州，徐州，南京，蘇州，一個個大站甩在了後面，途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座位先讓給了師爺。八九個小時哥幾位只有硬撐着，坐不可能，站也站不穩，兩隻腳象金雞獨立似的倒換着歇息一下。車廂里擠得密不透風，飯和水都送不過來，當然就省得去廁所了，再說那裡面也塞滿了人呢。還有車箱裡那個熱呀，跟蒸籠似的，棉衣只好脫下來抱着，汗水還是不住地往下淌。怪不得電影上看到印度的火車車廂頂上都是人，原來那裡比這兒舒服呀。如果允許的話，哥幾個下次寧願爬到車頂上，也不在裡面受這般煎熬了。

火車每到一站都有一些小販涌到車窗邊兜售食品和飲料之類的，一些人藉此機會買一點東西解饞解渴，什麼“符里集燒雞” ，“傻子瓜子” ，麵包瓶裝飲料等等，統統遞到車裡，人們口咬手撕，大飽口福。可這幾位“秀才” 嫌貴不捨得亂花錢，他們寧肯忍一下，身上那有限的零用錢還要留着去上海買一點緊俏的玩藝回來呢。那時候上大學實行“獎學金” ，“助學金” 制度，不用交學費，家境困難的學生還可以每月得到三十幾元的助學金，但除了吃飯也就所剩無幾了，家境好一點的學生則一分錢也得不到，花銷全靠家裡支援，用“窮秀才” 形容那屆大學生是再恰當不過了。

熬了一整夜上海終於到了，那時候上海新站還沒有建設，火車依舊停在上海北站。出發前聯繫的住處在閘北區，距車站不遠。他們提上簡單的行李，隨着蜂擁的人流擠出了車站。

第三回。“鑽” 旅館

出了北站往北走了約一站地的距離，找到了聯繫好的旅館。那是個什麼樣的旅館呀？儘管哥幾位是從“小地方” 來的，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旅館。那是一處由防空洞改建的地下室，在一群大住宅樓中間，咋瞅都象“耗子洞” 。旅館由一幫街道居委會的老婆婆管理着，態度熱情着呢。這群山東來的“秀才” 可是傻了眼，真沒想到來大上海要住這樣的地方。還是指導師爺見多識廣，極力勸導這幫“傻秀才” ：“來上海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還有的人來這齣差找不到地方住，只好白天在大街上瞎轉，晚上十點鐘後去住洗澡堂。” 是啊，大上海可是寸土寸金，人家祖孫三代住一間房的都不新鮮，哪有閒房供外人住着閒逛？

無奈何，“耗子洞” 也得鑽，“山東秀才” 們於是住進了這家“老婆婆旅館” 。那裡面七拐八轉的倒是挺寬敞，床鋪也收拾的很乾淨。儘管沒有窗戶，卻不怎麼潮濕。哥幾位在火車上站了整整一夜，又累又困，顧不上師爺招呼大家先吃早餐的建議，草草洗了把臉，各自倒在床上就呼呼睡去了。

第四回。吃湯圓

這一覺睡得痛快，哥們兒醒來已是下午了。指導師爺也不知何時起的床，大概已去安排第二天參觀事項了。哥幾位商量着出去吃點飯，他們已經二十幾個小時水米沒沾牙，快頂不住了。

去哪兒吃？當然是車站附近了。那兒有好多飯館，便檔，招待南來北往的旅客。哥幾位轉來轉去來到了一家小食店，專營上海湯圓。嗨，這玩藝好啊，園園的，甜甜的，還有熱湯，既解饞又解渴，老大張親建議大家來點這個，哥幾位齊聲附和。來多少呢？每人四兩吧，山東人飯量大，況且還餓了一整夜一整天呢。於是哥幾位各自上前跟店老闆交錢，交糧票。

順便解釋一下，那時候糧票還沒取消，無論走到哪兒買麵食，點心之類都需要糧票，而且各地的糧票還有所不同。山東有“山東糧票” ，北京有“北京糧票” ，上海當然用“上海糧票”了，全國旅行的人還可以在當地提前換取“全國通用糧票” 。“山東秀才” 買湯圓付的是“全國糧票” ，“山東糧票” 人家可不認。“嘿，這“上海糧票” 可真特別，還有半兩的呢，跟一張郵票差不多大。” 哥幾位捧着剛剛從店老闆那兒找回來的零糧票，象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譏譏咋咋地在桌前比划起來。

不一回兒，店老闆將煮好的湯圓盛在碗裡端了上來。“哎呀呀，怎麼這麼多碗？”桌子上密密麻麻的碗讓哥幾位看得傻了眼。“對呀，” 店老闆認真地回答說：“半兩一碗，一碗兩個。每人四兩，共八碗。四人要了十六兩可不整整是三十二碗嗎？”

老天爺，真不知道這上海的湯圓是半兩盛一碗的。人家是當早心品一下而已，哪象山東人那樣一次盛一大碗麵條扒下去？“不服不行，山東大漢，就是肚量大。” 小食店裡有許多人驚得直匝舌頭，看他們是如何吃下這三十二碗湯圓。哥幾位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只好低着頭，稀里呼嚕，三下五除二地解決了來上海的第一頓飯，個個肚子漲的跟菩薩佛爺似的。

第五回。傻秀才逛鬧市

以後的三天裡，指導師爺帶領他們走馬觀花般地參觀了幾家上海工廠，著名的“上海機床廠” ，“上海工具廠” ，還有“鋼銼廠” ，“縫紉機針廠” 等。上海的技術先進，上海的工人師傅更是了不起。他們在這麼狹小的地盤上，創造了當時全國最高的經濟效率，支撐着全國近四分支一的財政收入。“山東秀才”們大開眼界，感觸很多，在此就不贅述了。

參觀之餘，“山東秀才” 們還不忘忙裡偷閒地遊覽了市容，黃浦江外灘，南京路，淮海路，西藏路，豫園，浦東，哥幾位都一一涉足過了。如劉姥姥逛大觀園，大都市的繁華讓這些初出茅廬的秀才們飽餐了眼福。不過，還是有幾件事讓他們大感困惑，晚上回到住處，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換所見所聞：

老二譚寶說：“你說邪門不？無論走到進哪家商店，門邊都有一個老頭坐在一個高凳子上把門，臂戴紅袖箍，手揮小紅旗。他見我進來就沖我喊：“當心扒手，當心扒手。” 兩眼還直直地盯着我，好象我是賊似的，嚇得我再也不敢逛店了。”

實際上老二是少見多怪，那時候改革開放剛剛開始，各地的許多“倒爺” 紛紛湧來上海大肆購物，再運回本地販賣，在兩地的差價中間掙一點辛苦錢，最早的“萬元戶” 就是這麼“倒騰” 出來的。這也造成了上海的大小商店人滿為患，許多小偷也混雜其間，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上下其手，所以各商店不得不採取一點措施及時提醒一下眾人。

老三李力繪聲繪色地說他今天有新發現：“知道為什麼上海戀愛中的男女朋友走路要手拉着手，或者男的乾脆摟着女的腰嗎？不是因為他們感情深，也不是上海比外地開放，而是因為大街上人忒多，不那麼做一回兒人就擠丟了，人群中找人可太難了。”

這也難怪，當時上大學是不准談戀愛的，男女同學之間既使相互愛慕也不敢公開有所行動，哪敢牽着手上街？所以大家都同意老三的“新理論” ，說以後如果有了女朋友一定要帶她來上海逛逛南京路，也趁機浪漫一把。

小弟孫瀟更有意思了，他說今天出門前喝多了水，逛街時急猴猴，亂轉圈，四下公廁尋不見。好不容易在一個小弄堂里找到了一個，衝進去剛進行了一半，門開處進來一位老婆婆。她手裡拿着掃帚和簸萁，若無其事地在他身後掃起地來。小弟哪裡經歷過這等場面，急得大喊大叫，意思是讓那老婆婆先出去。那老婆婆也沖他喊，伊利哇啦地，小弟也聽不懂上海話，鬧了個大紅臉，差點將尿撒在褲子裡，不得不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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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幾位聽了哄堂大笑，說上海人不象山東人那樣封建，把守公共廁所的都是些老婆婆，她們可不管裡面有人沒有人，該打掃的時候就打掃，沒想到今格兒嚇壞了我們的山東小弟。

頂屬老大張慶收穫大，他為老婆買到了皮鞋。哥幾位中他最年長，是“老三屆” 的，也只有他是結了婚的，兒子都上小學了，來上海無論如何是要給媳婦買點東西帶回去的。當時上海的服裝和鞋帽很有名氣，無論選料和做工及價格都是外地不可比擬。為了限制外地人買的太多，上海對一些緊俏商品採用“工業眷” 的方式。老大在南京路的“新世界婦女兒童商店” 看好了一雙女式皮鞋，價格和式樣都合適，可惜的是要用20張“工業眷” ，老大隻好望洋興嘆央央而去。誰知他遛噠到外灘時，碰到了一位販賣“工業眷” 的“倒爺”。對方要價9毛一張，老大跟他講價7毛，最後以8毛成交。老大喜不自勝，立馬飛奔回南京路，買回了那雙漂亮女鞋。看他樂不可支的樣子，抱着那雙鞋就象抱着自己的媳婦似的，“砰嚓嚓，砰嚓嚓” 在房間裡趟起了“三步”。

第六回。買車票

哥幾位隨着指導師爺參觀完了工廠，就該打道回山東了，當時上海的火車票可不好買，需要提前三天去預售點排隊。因此，師爺安排老大和老三那天早晨去買票。

最近的預售票點在北京東路，老大和老三早晨四點就起了床，急匆匆地趕往那兒。
預售點的鐵柵欄門口由一位老者把着，他手持一段粉筆，放一個人進去便在該人的背上狠狠地寫一個大大的號碼，老大得了個63號，老三肯定是64號了。這可是古今中外最為簡單有效的管理方法，每一個進去排隊的人都象過去的兵丁那樣，背面有一個醒目的號碼，大家一清二楚，誰也別想搗蛋插隊。

到了六點左右，大概是估計人進的差不多了，守門的老頭” 咣鐺“一下鎖上了大柵欄。進入預售點的人們都帶有倦意，有的大概來的很早，還帶着小凳子之類的東西歇腳，更多的則是鋪一張報紙席地而坐，一些人依在牆邊發出了酣聲。

早晨七點鐘才開始賣票，疲憊不堪的人們開始興奮起來，往售票口挪動。你還別說，還真要感謝每個人背上的標記，進來的人們按照順序不一回兒就買到了帶有座號的車票。老大和老三順利地完成了任務興高采烈地回到了住處時，已是上午十點多鐘了。

不幸的是那老頭在他們背上寫字時下筆太重，回來後怎麼彈，怎麼敲都弄不乾淨，他們又沒帶換洗的衣服，只好帶着那白色的印記回到了山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