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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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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號
送交者: 佚名 2005年12月02日10:55:09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暗 號

                ·悲 歌·

                 (一)

  “婷婷,你快來,快來看!對面的那一家又在發暗號了!”

  正在廚房裡忙着做紅燒魚的婷婷聽到丈夫志民一連串急促的呼喊聲,趕緊把手裡的鍋鏟放下,一邊匆匆在圍裙上面擦着雙手,一邊一溜小跑地趕到了書房。

  志民是個略顯文弱的瘦高個子,小分頭梳得一絲不苟,國字臉上架着一付金絲眼鏡,正獨自站在臨窗的寫字檯前邊,上半身前傾,一動不動地觀察着對面鄰居家的後窗戶。婷婷輕輕地走到他的身旁,這才發現丈夫面色蒼白,呼吸急促,甚至有幾顆豆大的汗珠開始從他的額頭上滾落了下來。知道妻子進了書房,志民卻沒有把頭扭過來,只是抬起右手,指着鄰居那扇正對着書房的後窗戶緊張地說,“你看見沒有?那扇窗子裡面的燈光今晚特別地亮!”

  婷婷打量了好一會那個掛着淡藍色窗簾的窗戶,卻沒有看出任何特別的地方。那扇窗子後面住的是一家剛剛搬來不久的愛爾蘭人,和婷婷他們一家人並不熟悉。

  “特別亮?我怎麼看不出來?”她順口問道,那張依然漂亮而且一直保養得很好的臉上充滿了疑惑的神色。

  “哎呀,你真地看不出來?他們那是在發聯絡暗號!”志民頭也不回地急促說道。

  “聯絡暗號?給誰發暗號?”婷婷又問道。她眯起了那雙很有光彩的大眼睛更仔細地看了半天,卻依然什麼也沒有看出來。她終於忍不住地回過頭問到,“你不會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一臉焦慮的志民正在翻箱倒櫃地尋找他的望遠鏡,根本沒有顧得上回答。

  他們住的這個新開發的小區位於一個松林環繞的丘陵地帶。每棟很大的獨立房子中間是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草坪上和房子四周散布着孩子們的自行車和籃球,游泳池之類的東西。鄰居們大多數是典型的新英格蘭郊外的中產階級居民。在這樣的小區里,有新鄰居搬來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看到一直在手忙腳亂的丈夫,婷婷不由地有些心疼起來,順手從寫字檯上拿起兩張紙巾想為他擦去臉上的汗水,志民突然緊張地抓住了妻子拿着紙巾的右手,一面從書房的另一個窗戶望出去,一面聲音有些顫抖地小聲說,“快看,你快看,斜對面的那家印度人發出回答暗號了!”

  婷婷急忙接過他的高倍望遠鏡朝斜對面一看,不太遠的草坪盡頭,另一戶印度鄰居家裡的客廳窗子打開着,外面的窗台上剛剛擺出了兩盆盛開的紅色杜鵑花。暖和的晚風輕輕拂過,白色的窗簾一陣飄動,四周的空氣中頓時充滿了不知來自誰家院子裡的淡淡的丁香和剛剛割過的青草的味道。什麼回答暗號?丁香的香味?還是這兩盆火紅的杜鵑花?莫名其妙的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又把頭轉了回來的志民幾乎失去控制地大叫了起來,“對面!對面!你發現沒有?對面的那一家已經收到他們的回答暗號了!”

  婷婷趕忙再回過頭來細看,對面的愛爾蘭人家後窗戶的燈光熄滅了幾秒鐘之後又亮了起來,但不知為何很快地又熄滅了。

  此時志民的臉早已被緊張扭曲得幾乎變了型,平日裡那樣有神的雙眼中竟然充滿了小孩子一般的恐懼。更可怕的是,他的臉色鐵青,右手忽然死死地抓緊了妻子的胳膊,就像深水中一個就要沒頂的人抓到了一根偶然漂過的樹枝,婷婷的心裡不由地“咯噔”一沉,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擊了一拳——短短的一個月裡,這已經是第二次暗號暗號地糾纏不休了!本來好好的一個人,他現在這是怎麼了?

  “你忘了?我們說好了晚飯後出去散步的。”婷婷用右手向後掠了一下長長的頭髮,強作鎮定地轉移了話題。她不想讓丈夫再朝這亂七八糟的什麼暗號方面聯想,但志民卻依然故我。

  “我……我怎麼會忘了呢?”他的臉色慘白,有氣無力地說道,“可是我不會出去,因為他們……他們一直在監視着我。你知道嗎?好長一段時間以來,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嚴密監控之下。你更不知道,今天早上我的車子一出大門,那印度人辛格的車子就跟了過來。我故意等在路口讓他先過去,他卻把車窗子搖了下來,還對我神秘地擠了擠右眼。”

  “擠擠眼有什麼好奇怪的?”

  “奇怪?當然不奇怪了。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他那樣擠右眼是在警告我說,‘你的一切活動都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小心點。’”

  看到婷婷一臉不相信的神態,志民用右手扶了一下眼鏡,又說道,

  “昨天我一進辦公室剛剛坐下,對面的James就向從我身旁走過的陳亮咳嗽了一聲,而陳亮立刻摸了一下他自己的領帶,還說了一句,‘good morning’,他們這不是在對暗號又是在幹什麼?”激動的志民喘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另外,我早就發現了,他們兩人的領帶的顏色都是深藍色的,還有其它那些個暗地裡監視我的人也都一樣。這還不算,那幾個女秘書見到我走過就互相偷着笑笑,雖然她們誰都不說話,我就知道她們全都是一夥的,互相之間在隨時隨地用E-MAIL傳遞關於我一舉一動的暗號——”

  “他們為什麼見了你就要傳遞暗號呢?”婷婷忍不住地打斷了他的話,開始着急起來,說話的聲音也不知不覺地提高了。大白天的,這樣暗號暗號地可真是活見鬼了!沒想到此時志民的聲音更高。他幾乎聲嘶力竭地叫喊起來,

  “我怎麼會知道他們為什麼見到我就要傳遞暗號?又為什麼要到處跟蹤監視我?我不過是一個認認真真專門搞科學研究的人,又沒有做過任何危害別人的事情……你問我,我去問誰?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你說說,他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啊?”

  婷婷忽然又止不住地可憐起他來。到底是共同生活了十幾年的親人哪,何況他一向算得上是“德才兼備”的人。雖說生活里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爭吵賭氣甚至幾天不說話的時候,但這些小小的矛盾大多數是以婷婷的讓步而平息了。十幾年來,他們一家三口人的日子就這樣流水一樣地過去了,婷婷更是早已習慣了美國郊外這種簡單自然的生活。雖然普普通通,卻也充實愉快。婷婷常常和自己說,這不就是自己心目中一直渴望的平靜的家庭生活麼?可是這一段他究竟是怎麼了?

  注視着丈夫因為激動而更顯得發白了的臉龐,婷婷一心想找出個答案來,可是她的腦子裡早已是一片空白。那個從小聰明過人,來到美國後曾經讓她深以為傲的男人如今哪裡去了?她真地弄不明白,一時間甚至有些害怕自己也會因為漸漸受到他的影響而變得不正常起來。

  “我的上帝,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她搖搖頭,一連大聲地問了幾聲,是在問丈夫,也是在問自己,可是他卻只顧把頭轉過來又轉過去,着了魔似地輪流緊盯着兩家鄰居的窗戶,唯恐錯過了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丁點變化,根本沒有聽見妻子的問話;也許,他聽見了也無暇回答。

  突然間一陣難聞的焦糊味道飄了過來,走廊里的防火警鈴也“吱吱”地尖叫起來。婷婷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聽到丈夫的喊聲急急忙忙跑進書房的時候,鍋子還留在了廚房裡的火上。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廚房,滿屋子的濃煙嗆得她根本喘不過氣來,不由地一陣陣猛烈的咳嗽。連忙關掉爐火,她這才發現那一鍋精心準備了一下午的紅燒豆瓣魚早已燒成了黑乎乎的焦炭。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把難看的鍋子朝水池裡一丟,一個人捂着臉匆匆跑到客廳里,在長沙發的角落裡默默地像個可憐的小貓一樣縮成一團,委屈的淚水頓時如同打開的水龍頭一樣嘩嘩地淌了下來……

  志民當年是國內科大少年班名列前茅的畢業生,和婷婷是同鄉,從小就是家鄉出了名的神童。他不到十五歲就拿到了中科院的學位,很快又考取了全額獎學金到了美國。接下去他的履歷表上更是一連串讓人羨慕的經歷:普林斯頓的博士後,舊金山灣區一所頗有些名氣的大學的副教授,連續幾次獲得美國國家科學院的專項研究基金。尤其是他三年前被這家位於全美前十名的大公司挖過來擔任實驗室主任之後不久,他就申請到了一項半導體方面的專利。在這半導體產品越做越精緻,同時相關科研領域的路子卻也越來越窄小的今天,他的成就更令人刮目相看。就在前幾天,婷婷還悄悄地把一封國內故鄉那所大學再次發給他的正式邀請信悄悄地丟進了垃圾桶里——連北京的一流大學她都不願讓他回去任教,還看得上這所地方性的大學麼?

  志民雖然從小就在專業領域裡出類拔萃,但在處理人際關係的時候常常是幼稚而又固執得很。他過去在灣區教書的時候,曾經有一位來自清華的很優秀的畢業生請他在推薦信上簽名。他拿過信來一看,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因為信中有兩處小小的幾乎看不出來的語法錯誤。雖然系主任和別的教授都已經在上面簽過名了,他卻非叫那位學生把信重新修改打印出來,否則他不肯簽名。他的理由是,搞科學的人就要一絲不苟,自己在這樣的信上簽名有損自己的聲譽。

  誰能說他不對?可誰又能說他做得對?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房子裡早已是漆黑一團。黑暗中,婷婷揉着紅腫的眼睛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摸索着走進廚房給自己倒水的時候,她忍不住地又瞄了一眼書房的方向。書房的門依然緊緊地關着,門後面沒有一絲聲響,只有一絲微弱的燈光從門縫底下泄了出來。悄悄地縮回到了沙發的角落裡,頭昏腦脹的她竭力想理出個頭緒來。

  丈夫最近突然出現了這種奇怪的心理狀況,這是她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的。記得當年她大學裡的一位朋友因為感情問題受刺激得了憂鬱症,差一點走了極端,後來終於被迫退學了。還有自己一位同事是個老美。不久前他帶領家人去加勒比海度假兩周回來之後,星期一高高興興地去上班,卻發現自己在度假期間已經被解僱了。因為突然失業而想不開,他抄起一把手槍就要去公司“講理”,幸虧被家人發現拼命拉住了,要不然……可是從那以後,他就總是懷疑公司里有人故意陷害他。聽說他後來換了好幾家公司也都是一樣,因此無論在哪裡都干不長久。

  志民會不會……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可他一下子變得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麼呢?工作上的壓力過大?有可能。這一段公司里流言四起,謠傳說他們這個部門要大批精簡裁員,因為效益一直上不去……可他是負責長線研發工作的,公司不賺錢也不是他的直接責任吧?再說,他去年才申請到了那樣一大筆的研究基金,給公司帶來了不少的好處,他擔得什麼心呢?如果不是,那麼,僅僅因為渴望回國發展又遭到自己堅決反對就會變成這樣嗎?

  但願不會是別的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可怕的原因吧。黑暗中她在沙發前面的地毯上跪了下來,低下頭,閉上眼睛開始默默地為丈夫的平安康復禱告,直到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把她驚醒過來。

  “媽媽,媽媽,我們的童子軍夏令營今天選勇敢少年,我入選啦!”電話里傳來女兒清脆響亮的聲音,還夾雜着小朋友們一陣陣唧唧喳喳的說笑聲,婷婷一下子被女兒拉回到了現實之中。她這才想起來,女兒後天就要回家來了,而且學校很快就要開學了,還有許多該為孩子準備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呢。想到這裡,她強打起精神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朝臥室走去。

  在臥室內的大穿衣鏡前更衣的時候,她看見了自己依然十分美麗的面容。又不自覺地轉了個身,望着鏡子裡那保養得十分苗條豐滿的身材,她不覺地苦笑了一下。當年自己在大學裡曾連續兩年“當選”為校花,畢業之前校內校外有多少優秀而又成功的英俊男人追求過自己?但是到了最後,自己還是不聽家人和朋友們的再三勸阻,選擇了又瘦又高,除了兩隻有神的眼睛之外,相貌平平,人又十分木納,忠厚的書呆子志民,還不是因為認定了他是個有德又有才的人,將來絕非等閒之輩?

  等到後來志民取得了越來越大的成就,又有誰不誇他們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佳偶?可是想不到如今……望着鏡子中還算年輕的自己,忍不住地又聯想到志民假如真地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今後自己和女兒漫長的人生之路可該怎麼走啊?想着想着,她的眼睛裡不覺地又濕潤了起來。

                 (二)

  第二天是星期天,婷婷和教會裡的兩個好朋友悄悄談起丈夫的情形。她們都勸婷婷儘快陪志民去看心理醫生,又一直埋怨她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虹還特意把一個她丈夫陳亮熟悉的醫生朋友介紹給了婷婷。誰知回到家裡她剛剛和志民提到去看心理醫生的事情,一向溫馴和善的丈夫卻突然暴跳如雷,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但不肯去看醫生,反而把婷婷痛罵了一頓,非說她也和那兩家鄰居是一夥的,是特別派來監視他的。聽到這話,從來也沒有和丈夫吵過架的婷婷再也忍不住了,大聲地問他為什麼大家都要監視他?又是誰派她來的?志民吭哧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到了最後他坐在沙發上雙手抱着頭,滿臉委屈的神色,還不停地小聲嘟嘟囔囔道,“誰知道你們為什麼要監視我?我怎麼會知道是誰……誰派你們來的?”

  隨後他就一個人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一連好幾個小時地用望遠鏡搜索那些暗號,他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地記滿了他的反監視記錄。這樣的時候,他不接電話,更不准許任何人進書房。過去,這可是只有在他的研究進行到最緊張最關鍵的時候才偶爾會有的情形。

  接下去的幾個星期他的情形時好時壞。好幾個同事和朋友也開始注意到了他情緒上的一些變化,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的,更不知道該怎樣去幫助他。婷婷教會裡的朋友們都在為他們一家人祈禱,可是婷婷卻總也驅逐不掉靈魂深處的陰影,她那顆敏感而又傷痕累累的心就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整天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終究會飄向何方。

  有一天婷婷下班後好久了家裡還不見丈夫的人影,打電話去他的手機也不打開,辦公室里也沒有人接聽電話。婷婷本來就是個急性子的人,雖然她自從進了教會之後性情變得溫和了不少,人也學會了儘量謙卑,但真地到了事情上,常常還是忍不住又犯了她風風火火的老毛病。她一路上把車子開到了八十英里以上,簡直恨不能立刻插翅飛到他的辦公室去。

  到了他的辦公室門外一看裡面一片漆黑,連個人影子也沒有。她急忙又衝到實驗室。偌大的十二層實驗大樓里空蕩蕩的,樓上樓下地找來找去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最後在八樓角落裡的一個不起眼的房間裡,終於看到了燈光下丈夫一個人還在彎腰忙碌的背影,婷婷的那顆一直亂跳個不停的心這才算放了回去。只要人在實驗室里,他就會是個非常優秀的科學家,就不會出大的問題。這一點婷婷至今仍然深信不疑。

  “你就是再忙,也該給家裡打個電話啊。我們母女倆一直在等你回家吃飯,飯菜不知都熱了幾遍了……”婷婷心裡早已重複了不知多少遍的這些話還沒有說出口,志民倒先轉過身來了。他滿面倦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妻子委屈的臉色,只顧一個勁地小聲和自己嘟囔着,“一個都不頂用,唉,一個都不頂用……”

  “你說什麼一個都不頂用?”婷婷看到他一臉的焦慮和煩躁,不知不覺地,自己那一大堆早已經到了嘴邊的抱怨話又一次地咽了回去。畢竟,他也是夠辛苦的了。這樣子拼命地干,還不也都是為了這個家嗎?

  “唉,都不頂用!真是急死人了!”志民答道,“我新招進來的兩個人一個都不頂用!竟然還都是清華的優秀畢業生,哈佛出來的博士後!瞧瞧,那一封封推薦信上把他們吹得天花亂墜,簡直都快成了諾貝爾獎的候選人了!可如今……”他把兩手一攤,精疲力盡地跌坐到了椅子上,然後兩眼直瞪着天花板,半天直喘粗氣,卻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真不頂用就再找人唄,”婷婷想安慰一下他,也拉了一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沒想到他馬上從椅子跳了起來,大踏步地在屋子裡來回不停地走了好幾趟,突然之間雙手叉腰,站在妻子面前怒氣沖沖地叫喊道,“找人?哪有你說得那樣容易?又哪裡來得及?上面催得十萬火急,可試驗就是做不出來,更拿不出可靠的數據,這些人又一個都不頂用,叫我怎麼辦?還有下個月在西岸會議上的專題報告……”

  “那就慢慢干吧,你總不能把自己累死呀!”婷婷還是溫柔地勸解道。然後先拉他坐在了椅子上,又走到了他的身後,開始用雙手為他在肩膀上按摩起來。他突然間疲倦地像個孩子一樣把頭靠在婷婷的左手上,不再說話了。回家的一路上,他依然一直沉默不語。快到家的時候,他才緊緊地抓住妻子的胳膊小聲地說,“時間到了完不成試驗計劃,下個月又怎麼上台去演講?這可是關繫到我的聲譽問題的大事啊!你說對不對?”

  “對,對,”一邊敷衍着他,一邊把車子開進車庫。走出車子的時候,望着身旁面色蒼白,步履踉蹌,卻又來到外面車道上在仔細地盯着鄰居的後窗戶搜索的丈夫,婷婷陡地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只覺得心底深處一陣一陣地發涼,胸口也堵得厲害。究竟為了什麼,她卻一時間也說不清楚。

                 (三)

  第二天正在上班的時候,婷婷接到了陳亮的一個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到他家裡來一趟。問他什麼事情,陳亮又支支吾吾地不肯在電話上細說,只說和志民有關。

  回到家裡婷婷草草吃過晚飯,把女兒安頓好,臨出門時本想和丈夫打個招呼,可是看到他又在書房裡十分緊張地盯着鄰居的後窗戶,同時還在筆記本上不停地寫着什麼,她把長發一甩,扭頭便跨出了大門。

  一到陳家,虹和陳亮夫婦倆人就趕緊迎了上來。在客廳里剛剛坐下之後,神色十分緊張的陳亮馬上就對婷婷說,“志民今天在公司里的每周例會上突然向大家宣布了他立刻辭職回國的決定,把每一個人都嚇了一大跳,這樣大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聽見這話,婷婷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陳亮繼續說下去,婷婷聽着聽着,忽然間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要不是身旁的虹反應快一把抱住了她,她早已經栽倒在地毯上了。

  等到終於甦醒過來的時候,婷婷發現自己躺在陳家客房的床上,外面早已經是紅日初升了。看到歪靠在床頭沙發上打瞌睡的的虹,婷婷知道她一定是一夜沒睡地在旁邊陪伴着自己。忽然門無聲地打開了,陳亮躡手躡腳地走進來輕輕把一條毛毯蓋在了虹的身上。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滿臉淚痕,婷婷裝作還沒醒來,又閉上了眼睛。想到年邁的父母遠在國內知道了這一切不知道會如何擔心自己,又想到年幼的女兒這一夜更不知如何度過,她不由地心裡一酸,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終於等到陳亮走出了房間,婷婷掙扎着想坐起來,一陣可怕的頭暈又迫使她頹然躺下。默默地凝視着白色的天花板,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轟響起了陳亮昨天晚上激動的聲音……

  “……就在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志民忽然站了起來,說他有個重要的個人決定要向大家宣布一下。望着面色蒼白,深情異常嚴肅的志民,會議室里的人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一向沉默寡言,埋頭做事的志民是很少在會上有這樣的舉動的。

  “志民清了一下嗓子,顯然是要壓制住內心的激動,一字一句地說道,‘作為一個普通的科學工作者,從事的又是對任何人,任何國家都沒有任何危害的半導體研究和試驗,我不明白為什麼有個龐大的神秘組織一直不間斷地監視我。他們人數很多,還要不停地互相發出大量的和我的一舉一動有關的秘密聯絡暗號……’

  “聽見他這一番話,會議室里的每一個人都一下子呆住了。大家都緊張地瞪着他,不知道下面他還要說出些什麼令人意外的話來。屋子裡那樣安靜,我甚至都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他又說,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公司的辦公室,會議室里,甚至連我回到家裡,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監視着我的一舉一動。不論我走到哪裡,在幹什麼,總有人在暗地裡盯着我,連我去郵局和學校接女兒放學的時候,都有可疑的帶有J字車牌的車輛緊跟着我不肯放鬆一步。最可怕的是,連我出國去開會的時候他們也不肯放過我,而且常常出動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有的時候甚至是一個龐大的監控網絡……

  ‘不久前在巴黎開會的時候,我的旅館房間裡總有一股莫名奇妙的讓人頭暈的香水味道,而且枕頭上放着的巧克力糖竟然和半年前在東京酒店房間裡的是同一個牌子的!這難道會是巧合嗎?絕對不是!想想看,每次我下樓經過大廳櫃檯前面的時候,接待小姐總是和公司里的某些同事一樣曖昧地衝着我眨眨右眼,又神秘地一笑然後就拿起了電話,這難道不也是在向某個秘密組織隨時通報我的行蹤嗎?

  ‘這還不算。就從上個月底開始,我突然發現我對面的新鄰居,一戶剛剛搬來不久的愛爾蘭人也屬於這個神秘的組織在監控我!更讓我不能忍受的的是,他們還一直和我家斜對面的印度人,就是那個辛格,我們公司客戶服務部門的經理,互相不斷地發出各種有關我的行蹤的秘密聯絡暗號。這也太可怕了……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沒有人能夠明確回答我的疑問。我失去了內心深處的安寧,而且我同家人的平靜生活和日常工作,特別是我最心愛的科研事業也完全被打亂了,所以,這裡已經不是可以實現我的理想的地方了。為了擺脫他們晝夜不停的監視,我經過仔細考慮,已經決定放棄我的美國公民身份和在這裡的一切,回國去繼續從事我的科研事業……’”

  虹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婷婷身邊的床沿上。兩個好朋友握着手,茫茫然地對視了好久,卻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也許,這種可怕的時候只有全能的上帝才能夠幫助我們了。”過了好一會,虹才輕聲說道。

  婷婷只是在不久前才隨着虹參加本地的華人基督教會的一些活動,其實對教義並沒有太深入的了解,可是此時她卻覺得自己如同一隻迷途的羔羊,早已經亂了方寸,太需要精神上的指引了。因此她點點頭,默默地閉上眼睛,和虹一起小聲禱告起來……

                 (四)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哀求,哭泣,爭吵,懇談,大鬧,威脅離婚,求助於心理醫生,甚至和國內自己還有志民的家人幾次一起開三方國際電話會議,又把能找得到的親戚朋友同事都找來輪番勸說……婷婷和女兒用盡了所有能想得出來的一切辦法,但是都失敗了。

  深秋里的一個午後,婷婷和女兒到機場為志民送行。飛往北京的班機就要起飛了,廣播裡開始催促旅客們上飛機。一直到這個時候,婷婷都沒有放棄最後一線希望。凝視着候機大廳玻璃牆外一碧如洗的藍天,她在心裡反覆說道,“奇蹟,也許會發生的;奇蹟,也許會發生的……”

  昨天夜裡她一夜沒睡,但願她無比虔誠的禱告可以感動上帝,但願……

  志民臉色蒼白,眼窩深陷,本來就十分文弱的他此時更顯得瑟瑟的樣子。大概有幾天沒有刮臉了,他的鬍子挺長,頭髮也亂蓬蓬的,和過去那個永遠西裝筆挺,下麵皮鞋光可鑑人,上面是整齊的分頭,甚至連鬢角最細小處都一絲絲不苟的大學教授研究室主任判若兩人。他一直幾乎沒有說什麼話,但兩眼卻一直在仔細地觀察着附近來來往往的人們。直到臨上飛機之前的最後一刻,他才把一個厚厚的封住口的黃色大信封交給了婷婷。然後默默地擁別了妻女,揮揮手,那消瘦頎長的身影就在登機口的人流里消失了。

  “媽媽,爸爸還會回來嗎?”女兒不高興地撅起小嘴,仰着紅蘋果似的,剛剛被爸爸的鬍子扎疼了的胖臉蛋問道。

  “會回來的,會回來的。爸爸只是去開一個很長很長的會議……”婷婷心裡一酸,趕緊把臉扭了過去,手裡的黃色大信封差一點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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