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聊幾句唐頓莊園 (Downton Abbey)

好多年沒有看電視連續劇了，看唐頓莊園（Downton Abbey）實屬偶然，是因為2019年那部同名電影。第一次看電影時，因為人物眾多，看得迷迷糊糊的，於是又看了一遍，結論是喜歡，終於下決心看這部電影的前身，即《唐頓莊園》的電視劇。這是一部比較老的英國電視連續劇，2010年出品，講的是1912年到1925年間一個英國伯爵柯勞利（Clawley）家族的生活，重點講述伯爵羅伯特.柯勞利和他的家人在那個變遷的時代為守住這個莊園而經歷的各種掙扎，反映了新舊英國社會的衝突，也展現了一百年前的英國貴族生活（滿足好奇心）。

網友安博已經寫出了精彩劇評 (2020年末看電視劇《唐頓莊園》)，不但歸納了劇情，更是從大的角度分析這部劇，着眼於社會的變遷，讀後很受益，也很贊成他的評論。強烈推薦他的劇評給對這部劇有興趣的朋友。

安博建議我也寫篇劇評，那我就挑一些印象深刻的地方來談吧。

我喜歡這部劇的第一個原因是它唯美的畫面。對影視作品，我向來很挑剔，可以說對不好的作品容忍度極低，經常是看了幾分鐘的電影就拔腿走人。剛開始看這部劇的時候，我對一位看過的朋友說，我不一定能看完，朋友不以為然道：“你不可能拔腿而走，因為這個劇太漂亮了”。她是對的，儘管劇里後期的故事有好些讓人吐槽之處，我不但沒有拔腿而走，反而看上癮了，每晚必看。 每集一開始，隨着伯爵的白色愛犬艾瑟斯的屁股一扭一扭，美麗的唐頓莊園就出現在了觀眾的視野之中。 英格蘭鄉村的幽靜美麗，莊園建築的美侖美奐，人物服飾的優雅華彩，貴族生活的格調品味無疑為這部劇增色太多，看起來賞心悅目，欲罷不能。雖然說美麗只是表象，但誰又能拒絕美的享受呢？姣服美食，只要不是空洞無物，只要用對了地方，肯定是加分的。

當然，這部戲最吸引人之處不光是美，而是對劇中人物的生動刻劃。劇里那些活生生的人，每個都那麽獨特，或讓人喜愛，或讓人厭惡，或者同情，觀眾被深深地帶入故事之中，跟着這些人物的悲歡離合而感情起伏。另一大亮點是劇中人物之間的對白，精美，機智，彰顯英文的魅力，給人印象深刻，難以忘記。優秀作品和平庸作品的一個巨大的區別就是能不能讓人長久記住。

雖然這是一部講貴族生活的劇，可它涉及的故事不光是貴族的，也有那些照顧貴族的僕人。在劇的設置中，莊園裡的貴族居住在樓上，僕人都居住樓下，於是有了樓上和樓下的故事。樓上和樓下雖然是兩個世界，他們的故事不僅有交集，也有着人性的共通，可以看見百態。樓上的貴族有着優雅與尊嚴，善良與真誠，也有勾心鬥角，互不待見，更不乏醜聞。樓下的僕人之間有相互扶助，關愛，也有互相傾軋，算計。樓上和樓下的交集便有了身為貴族的男女主角與他們的僕人之間的真摯情感，頗為感人。雖然這種情感未必平等，或許有上對下的憐惜，下對上的順服，但人的情感本來就是複雜的不是？只要是真摯的，就有感人之處。在劇里牽動人心的各種不幸和陰謀矛盾的背後，愛與寬恕是主導，人性的正面占上風。有人評價說這部劇美化了貴族，我不知道該不該認同，貴族身上若有閃光之處，不可以被讚揚嗎？其實，在順境裡成長的人往往更容易有同情心，貴族裡有着善良的心的人應該不是異類吧。

個人認為塑造得非常成功的人物首推那位格蘭瑟姆老伯爵夫人，現任伯爵的母親懷奧萊特（Violet Crawley） 。這位老夫人是唐頓莊園曾經的女主人，她高貴，強勢，驕傲，堅守舊傳統，同時也開明通達，善解人意，順勢而為，可以說有非常複雜的性格。在故事的開初，她對一位中產的柯勞利家族遠親所帶來的外部社會的新東西非常牴觸，包括那些上班族的新生活方式，什麼辦公室，工作日（weekdays）等等，一概嗤之以鼻，到了故事後面，老夫人慢慢接受了社會的變化。在2019年的電影裡，當她對孫女瑪麗託付唐頓莊園時，推心置腹說的一番話閃耀着智者的光芒，她預料到下一代會有不同的成長軌跡。

在劇中老伯爵夫人的一部分重頭戲是與中產身份的遠親伊莎貝爾.柯勞利（Isobel Crawley）之間的交往，從最初的看不順眼，到後來成為老閨蜜。她們之間有很多精彩的唇槍舌戰。老伯爵夫人見過大江大海，面對危機有超強的應變能力，可以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與人對話時，她展露出的超人的睿智和氣勢，用她自己的話說，遇上像堅果一樣難纏的人，她便是破殼的胡桃夾子 （nutcracker ），實在是令人叫絕。她的語言是這部劇的一個亮點，不可忽略。

老夫人的飾演者瑪姬史密斯（Maggie Smith ）是位影,視,舞台上的幾棲老演員，因着她在藝術上的成就，1990年被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封為女爵。史密斯在劇中把這個角色把握得爐火純青，完美地演繹出了老伯爵夫人的貴氣，智慧與通達。在2019年電影的最後，老太太患上了不治之症，不久於人世，把莊園託付給酷似她自己年輕時代的能幹孫女瑪麗。如此，似乎後續電影似乎就不會有這個角色了。但是，續集的劇透指向老太太可能還會在劇中出現，很期待。沒有她，這個劇會失去很多光彩。

劇中伯爵的三個女兒的戲是主線。她們的尋偶過程讓我想起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一百年前的英國，家庭的房地產和世襲爵位只能是父親傳給兒子（長子），而不是母親給女兒。伯爵家三個女兒，找繼承人就是頭等大事，這個繼承人必須是柯勞利（Clawley）家族的近親（是個柯勞利）。通過長女瑪麗(Mary)與這位繼承人結婚，瑪麗的兒子，也就是伯爵的孫子，才有可能繼承莊園和爵位。圍繞着繼承人，便生出了一大堆故事。劇中瑪麗這個角色聰明能幹，她從小就在光環下，強勢得父母都得讓她一頭，以至於跟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水火不容。然而，在她看似精明，無情的外表下，內心深處不乏有愛，更有正直與同情心。個人很喜歡扮演瑪麗的演員，她的扮相與妝容俊美端正，且氣場強大，符合劇中的人設。

與姐姐相反，老二伊迪斯(Edith)則是那個沒有存在感的孩子，從小就被姐姐的光芒掩蓋。一開始她給我的感覺就是個“傻白甜”，有點花痴，且情路坎坷，經歷了未婚夫在婚禮上逃婚和愛人死亡，獨自育女等一干不幸。隨着社會的變遷，她從寫文章開始，居然成為了工作女性，出版社的老闆，活出了她自己的光彩，最後適得佳婿，皆大歡喜。

老三西比爾(Sybil)是個理想主義者，擁抱新思想，追求自由，追求女性解放，在劇中早早離世了，留下他的夫君湯姆（Tom Branson）作為劇中的重要男角。我更喜歡後來的湯姆，聰明善良仁愛智慧。而在劇的前期，他的表演有些偏激，過分敏感，如果沒有後面的轉變，觀眾（至少我）或許會覺得西比爾愛上他未必是個好選擇。比較前後，也可以理解為這個角色在劇里成長了。

樓下的故事沒有樓上的華麗，而是充滿了廚房的煙火氣。忙碌奔跑，大呼小叫的廚子帕特莫爾（Patmore)和她的助手戴西（Daisy)是一道熱鬧的風景。雜役和僕人們整天忙忙碌碌，只為了伺候樓上的幾位貴族和他們的來賓。貴族們從穿衣到吃飯都有專門的僕人，每天的穿衣脫衣都要人伺候，似乎比電視劇《Crown》裡英國皇室的人還會享受，用現在的眼光看來真像是有智障，無怪乎這家的三小姐西比爾要努力學習生活技能，學做護士，以求當一個有用的人，一個自由的人。這些被伺候的貴族，其實失去了很多自由，就連伯爵夫婦之間，相互的交流似乎都沒有隱私，因為他們身邊隨時都有僕人。

僕人里最有特色的人物是大管家卡爾森（Carson）。他的忠誠，職業道德觀念，遵守舊制的教養到了幾乎呆板的地步。但在這種看似呆板的表象之後是他作為一個僕人維繫英國貴族尊嚴的驕傲。作為僕人，他身上有着深入骨髓的貴族觀念，並將維持這種觀念視為他終身追求。卡爾森從未認為服伺人的職業低下，而是有着強烈的職業驕傲，給人印象太深。他的呆板形象反而有一種非常可愛的效果。

樓下的故事裡最讓人牽腸掛肚的是貝茨（BATES）夫婦的愛情，可謂一波三折，受盡劫難，幸好結局大團圓。這二人里我更喜歡安娜這個角色，聰明善良，堅韌不拔，心地又很明亮。與她相比，貝茨這個角色總有一點點讓我不喜歡的陰騖，儘管他在劇里是完全正面的人物。也許這樣的處理更好地描繪了人性的多面吧，一個正直善良的人也會有他的短板，譬如《神鵰俠侶》裡楊過的偏執，小龍女的清冷，不完美性格的刻畫，造出完美的藝術效果。

劇中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太多了，不可能一一道來。一個不太重要的編外角色是戴西的“公公”梅森，這是一個善良至極的人，因為愛兒子，也愛並非真正兒媳婦的戴西，人性的美在這個角色身上展現出了極致。

該劇也有幾處我感覺倒胃口的情節。第一倒胃口的當數伯爵和某個女僕的情感糾葛，有胡編亂造的嫌疑。這個情節的發生，邏輯上不是特別合理，極不自然，對劇情的推動，人物的塑造沒有半點作用，唯一的作用就是讓觀眾有喝一鍋好湯時發現一粒老鼠屎的感覺，個人以為是敗筆。同樣的敗筆還有老伯爵夫人與老情人重聚的故事，顯露出了肥皂劇硬湊情節以延長篇幅的特點。由於此類情節上的弊病，這部劇就只能定位為肥皂劇，儘管是上乘的肥皂劇。

最後一點，個人的收穫是看了此劇，才知道貴族找繼承人是多麼大一件事，維繫貴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又是多麼的困難。在《唐頓莊園》瑣碎的故事中，觀眾看見了社會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必然會導致貴族生活方式和貴族文化的逐漸遺失。今天社會不會再有唐頓莊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