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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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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鵝之戀(簡體字1-6)
送交者: 很容易 2006年02月12日11:02:55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沈漓

《世界日報》2006年2月8日


  自打我從蛋殼裡破門而出投身到這個世界上,所見的色彩最多的就是黑與白了。在南極大地一望無垠的冰雪世界裡,我們企鵝作為南極洲的居民已經生活了數千萬年。
  我睜開矇矓的小眼睛,最先看見的是父親肚子上雪白的羽毛。呼嘯的寒風在我耳朵里飛進飛出,我全身感到一陣陣愜意的寒冷,打着快樂的哆嗦。從那一刻起,我便命中注定一輩子要和白茫茫的冰雪打交道了。
  啊——啊,我唱起歌來。爸爸說,你發音不標準啦,要象這樣。他抹了抹自己的脖子,拖長音調,啊——了一聲。他嗓音嘹亮高亢,很有生氣。他是天生幽默的歌唱家。過了不久,有個企鵝女士一拐一晃地走過來。她很胖,張開大嘴讓我把嫩嫩的小嘴探進她堅硬的嘴裡。她幽暗的大嘴深處有一股又稀又軟的東西涌溢出來,很好吃,我飢餓的身子就靠它慢慢滋養壯大起來。爸爸說,她就是你媽。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了。你看,她發得像海豹我幹得像帶魚。
  媽媽只餵我,不餵爸爸。可憐的爸爸在零下50攝氏度的冰天雪地里凍餓115天,把我孵出來還要照料我,身子骨瘦了將近一半,最後活活成了幽默的標本。
  這都是很遙遠很遙遠的往事,我根本不記得了。這些都是阿烏教授告訴我的。

  阿烏是我們企鵝學院教授里的後起之秀。他為什麼要跟我講這些,我很奇怪。在成千上萬受教育的年輕企鵝群里,他能不動聲色地感覺出我所在的方位。他有時講課講着講着眼光就朝我閃射過來,點着我的名要我回答問題。
  阿清,你說,人類為什麼叫我們企鵝?
  我說我們天生愛翹首遠望,好象總在企盼什麼似的,所以得了這麼個名。
  阿烏教授說,對。又說,其實我們哪象鵝呀,鵝的脖子長得象海鰻呢。不應該叫我們企鵝,應叫“企人”才對。沒見我們脖子上也戴了黑項鍊嗎?
  哄堂大笑。
  一隻信天翁盤旋在上空,觀察我們傻笑的模樣。我們前俯後仰,白色的肚子和漆黑的脊背忽上忽下。
  事情傳到阿白教授的耳朵里,自然又引發了一場學術論戰。
  阿白教授在學術界有崇高威望。他說阿烏詮釋企鵝辭條不準確,是大是大非問題。他在學報上發表論文說,《說文解字》有雲,企,舉踵也。就是踮起腳跟之意。所以光說翹首不全面,應該是翹首踮足才對。阿烏教授不服,在學報上著文反擊。我們趾有中、外、內三個,與人類腳掌的構造不同,說腳後跟已屬牽強,何來舉踵之理?如果人類說的句句當真,那麼人類說我們穿着燕尾服,難道我們又要改稱“企燕”不成?我們的存在非要依賴人類來說三道四不可麼?
  雙方都不肯善罷甘休,官司打到院長那裡去了。院長慈善老邁,原則性很強。他對兩位教授的爭論早已習慣,誰是誰非全看他早餐吃的是小魚還是磷蝦。每次兩位教授告到家裡來,如果吃的是小魚就批評阿烏教授心浮氣盛,吃的是磷蝦就批評阿白教授思想老化。從來沒有錯過。可是這一天偏偏他記不清楚肚子裡的陪審團是些什麼貨色了。老院長急得咳嗽半天,捶着肚子,可是肚子裡又沒反應,他就開始批評阿烏,提醒阿烏要多向老前輩學習。院長老伴一聽,心想糟了,怎麼能不堅持原則呢?今兒早上我給你吃的是磷蝦呀!老伴小心提醒他說,你今兒早上吃的是磷蝦呢。老院長不信,偏着頭,兩眼嚴肅地從老花鏡片上方一隻監視着左邊的兩位教授一隻凝視着右邊的老伴問:我吃的是磷蝦嗎?老伴堅持說是的。院長面子擱不下了,胸脯一鼓一癟的,咳得更加激動。他暗想怎能不講原則了呢?不能就這樣毀了一世清名啊。他湊近老伴耳邊悄聲說,我早上偷吃了小魚,沒對你說。

  阿白阿烏都是很有敬業精神的學者,尤其是阿烏教授,只引導我們探討,在爭執不下的情況下從不妄作結論。雙方唇槍舌劍爭辯不休的時候,阿烏總是立於風中瑟瑟抖動着雙翼,送給大家一個理解和鼓勵的微笑。他說,學術問題沒有不能討論的。他說,學術沒有能不能的問題,只有通不通的問題。他說,學無法。
  我很喜歡他。
  有一次,大家沐浴在陽光下,討論我們企鵝的起源。
  阿東說,我們的前肢稱作翼,是由翅膀變成的,顯然我們的祖宗是飛禽。
  阿西說,那翅膀怎麼越長越小啊?我們骨骼也不象飛鳥那樣是充氣性的,別說飛,就是跳也快跳不動了。
  阿南說,什麼翼啊?我們前肢明明呈鰭狀,我們是魚類的後代!
  阿北反對說,嘿,既然是魚,那麼你兩隻後腳豈不長錯了地方?我們的祖先一定是某種爬行動物。我們爬起來時速30公里,冰上岩上都照爬不誤,這充分證明了我們雄厚的爬行實力!這時候阿風悅耳動聽的聲音響了起來。她堅決反對飛禽說和爬行說,支持魚類說。她說我們的游泳功夫實在了得,論速度一小時可游40公里,論深度能潛入海底200米,吃的全是海里的東西。試問,我們繼承的不是魚類基因難道是別的什麼基因嗎?
  阿風是個漂亮純情的企鵝,我認為在所有未婚企鵝中她是最美的一個。我常愛注視她在大海里游泳。她那流線型的身段在水裡十分優雅,就像一條美人魚。我想她對魚類情有獨鍾是可以理解的。
  阿南見阿風支持魚類說,興奮得嘴裡喀喀作響。就在那一瞬間我和他的眼光撞到了一塊,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冰山裂開的恐怖聲浪。
  該輪到我發言了,他們卻發現我不見了。
  我本想說,阿風,別費勁了,我們不是魚,是飛鳥的後代。魚不生蛋,但是我們都從硬殼蛋裡鑽出來。你命中注定也是要生蛋的啊。
  但我終於沒說,怕傷着她。我悄悄去了海邊。
  逃學是一生中反抗的萌芽,是對剝奪你生命行徑的一種正當防衛。當我覺得課程陳舊無用,或是教授水平太差或是我已弄懂了的時候,我就逃學。當肉體逃學不成時我就精神逃亡。總之我珍惜自己的生命。生命只能使用一次,我不想和它過不去。
  我獨自向海邊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又小又淺的雪窩窩。海風勁吹,一會兒雪窩就沒了。
  我站在了海岸的懸崖邊上。風小多了,太陽在頭頂上明晃晃地照着,腳下是一大片堅硬沉厚的冰山,一直向一望無垠的海心伸展開去。那海心深處蔚藍色的海水被陽光照耀着,閃出萬點金光,就象拂曉時藍天上的群星一樣。群星又向天邊伸展,直到在水天相接處隱入灰濛濛一片氤氳的霧氣之中。我從小就見了這種冰原雪海以及藍天混沌在一起的茫茫蒼蒼的景象,不知怎麼,這一刻我特別感動,眼睛也模糊了起來。
  遠處有一個黑點在一步步移動。待近了細看,原來是阿烏教授。他說平時我討論課從不缺席的,今天如此重要的論題卻不見了蹤影,心裡奇怪就趕來找我。
  我納悶他是怎麼找到我的。他沒有四處叫喊,我又是“踏雪無痕”。我覺得我和他之間存在着某種心靈感應。
  他不再說話,仿佛也被跟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了,站在我身邊眯縫着雙眼觀賞起來。末了,我聽見他喃喃地說,這裡5千萬年以前還是一片綠色,是鬱鬱蔥蔥的大森林啊。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默默轉身走了。我望着他一搖一晃遠去的背影,深知只有他理解我。突然我喊了一聲:你是不是我的父親?
  他像沒聽見似地走掉了。

  自從那次和阿烏教授一同看了冰川大海,我就對爭辯我們的出身問題失去了興趣。天地就這樣橫亙在我們面前,時間千萬年流奔過來,還要千萬年奔流過去。重要的是要善待生命,不要叫它枯萎。
  只要我吃飽了肚子,我更喜歡玄思冥想。無論是在晴天,還是在狂風怒號白雪漫天飛舞的日子裡,我們成千上萬的企鵝擠擠挨挨肩並肩站在一起,集體取暖相對無言之際,我就閉目冥想着極遙遠的地方和故事。我的思緒飄飄遠去,一會兒在海底追逐鯨魚唱出的動聽歌聲,一會兒又深入到千萬年前的南極大陸綠洲遊蕩歷險,一會兒又如游雲輕風一般直攀上信天翁巨大的翅膀作萬里翱翔。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學院裡的授課的和討論照常進行。
  我們在冰天雪地中討論熱帶植物,討論棕櫚樹、椰子和可可的習性,研究人類的社會行為以及我們企鵝的未來。
  我們在冰雪中堅持。我們在寒風中企盼。
  阿白和阿烏教授預言,受過教育的企鵝是永遠的理想主義者。
  
  學習筆記──
  生命都要靠生命來滋養,這是大自然的法則。
  我們吃魚、磷蝦、蟹和烏賊,還有其他頭足類動物,逮什麼吃什麼。我們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敵。
  也有不少傢伙吃我們。鯊魚、海豹、虎鯨,他們是我們最危險的天敵。還有賊海鷗,我們罵他們是賊,因為他們專門偷吃企鵝蛋。他們用堅利的長嘴啄破外殼,許多小企鵝還沒出世就這樣死掉了。
  我希望自然界有個生命法庭審判他們。我又害怕真有這麼個法庭我們也會被拉去審判。
  自古以來就是強吃弱,大吃小。
  帝企鵝是企鵝種族中最大的一類,個頭和體重都比我們大一倍,有帝王之相。但是他們從來不吃我們。
  同類不相殘。
  只有嗜血的狼群吞食自己的同類。
  人類也曾經吃過自己的同類。以後怎樣?書上沒說。
  北京人學會了用火和石器,洞穴的遺址上留下了被砍斷和燒烤的北京人骨頭。人類學家稱他們這種危險的天性為“食肉者精神”。
  食肉者精神在歲月的魔術箱裡竟然變成了儒家精神。怎麼回事?這不是大進化就是大虛偽。也許對人類歷史來說,進化與虛偽是與生俱來的東西,就如鯊魚嘴裡有上下兩排利齒一樣。
  我們這些被稱作“紳士”的企鵝又當怎樣?
  要小心。

  我覺得最快活的還是跳下海去捕魚捉蝦,一邊舒展筋骨一邊大吃大喝,然後在水裡潛行跳躍,讓自己身上過剩的精力和食物有個合適的去處。
  我從不挑嘴,有魚和磷蝦就已滿足。捕磷蝦最容易,海里一蓬蓬一堆堆的,就像海藻一樣。一群小磷蝦引誘我撲上前去,他們見我沖了過來就四散逃開。我快速截住一群,他們都高舉起八對細長的胸肢拚命抵抗,然而沒有一點用處,我的雙翼左右開弓早把他們拍昏,嘴巴一唏溜將他們都收容進來。
  我很奇怪磷蝦的脾氣怎麼這麼倔強,榮譽感怎麼這麼強。他們披掛了許多勳章,都是貴族祖先傳下來的,全身紅光閃閃,就象那些俗歌星在舞台上亮相一樣,甚至在黑暗的深淵老遠就能發現他們。
  炫耀是要以生命為代價的。所有的魚都吃他們,人類也把他們捕去做了蝦醬。

  我把頭探出海面,聽見遠處傳來歡騰的喧鬧聲。有許多企鵝在那邊海上跳來跳去。我很想游過去看看,但最終還是沉了下去。我還沒吃飽肚子,得繼續努力。
  我一口氣潛到海底,四處搜索。忽然,一叢紅艷艷的珊瑚枝旁出現了一隻烏賊。他個子和我差不多,正悠閒自得地緩緩浮在水中,好象睡着了。
  我悄悄朝他游過去,想從身後接近他。不料到了跟前他突然擺動他那袋狀的身子,頭朝着我,瞪着一雙大蛋似的眼睛。
  我根本沒睡着,你滾開!他揮舞着兩隻長胳臂,聲嘶力竭地吼着。
  我升到他上方選擇了一個最佳角度,向他猛衝過去。他敏捷地一閃,飄飄忽忽地離開了珊瑚礁。我連忙追上去。眼看越來越近,我的大嘴就要咬住他的胳臂了,忽見他一個翻身將身軀展開,一團濃濃的墨汁從他身上噴射而出,轉眼間墨汁在海水中翻滾擴散開來,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迅速一頭紮下去,趴在海底,接着是飛快地爬行,離開了濃墨的包圍。我判斷了一下方位,一面調整自己的身體一面向上警惕地監視着他的動向。他的身體噗的一下彈出了墨團。
  他果然甩掉了墨囊里的寶貝往這邊逃竄,晃晃悠悠象個水中風箏。我揚起脖子,箭一般地朝他沖剌過去。
  他沒想到我會在下面給他狠狠一擊。他哎喲一聲翻了個跟頭,細胳膊亂劃。我用雙腳和尖嘴向他輪番發起凌厲的攻擊,不一會他就癱軟了身子,奄奄一息了。
  我一時吃不了,想把他拖上去與朋友分享。我咬住他的大頭往海面上游去。
  他其實挺冤的。他的俗名叫墨魚,肚子裡喝了不少墨水吧,想必是海洋里的飽學之士。但他屬於一種軟體動物,沒骨頭的,一遇危險從來不敢挺身而出為保衛自己而戰,只顧避讓逃跑,除了掉墨袋寫寫檢討和絕命書以外,一無所能。成者為王敗者賊,終於被認作烏賊。

  我把吃剩下半截的戰利品推給阿東。他高興地說,快去看,阿北阿南在和帝企鵝比賽跳高呢。
  這是企鵝部落之間少男少女的盛大遊戲,怪不得歡呼激動得像過節一樣。
  阿北阿南雖善於跳高,但是帝企鵝的塊頭要比我們高大一倍呢。比賽進入決勝階段,先是阿北和帝企鵝的1號選手戰成平局,現在輪到阿南和帝企鵝的2號選手阿雄比賽了。
  阿南緊緊咬着嘴巴堅持着,前4局竟和阿雄跳得一模一樣高。我和阿風大聲喊着為阿南加油。阿南抖落身上的海水,兩眼雖怒氣沖沖地盯住阿雄,可是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好像耗盡了氣力。
  最後的決戰開始了。裁判是個有經驗的老企鵝。只見他一聲令下,阿南阿雄就和他同時沉入海里。裁判潛下水中3米便不動了,阿南阿雄也都停下,並肩踩着水,和裁判面對面望着。
  裁判雙翼舉起,用力向下一劈,水裡泛起兩柱細長的泡泡花。說時遲那時快,阿雄阿南頓時象兩隻利箭嗖嗖向海面射去!
  阿雄確實是帝企鵝中的英俊先生。他身材高大魁梧,兩翼粗壯強悍,平時走起路來迅捷有力,一搖一擺的很有韻律。他的嘴又尖銳又長,講起話來溫文爾雅,最要命的是他臉上仿佛永遠帶着一絲微笑。據說他吸引了許多有才華的美麗企鵝,許多企鵝小姐暗戀着他。
  大家首先看見尖尖的嘴巴剌出水面,接着是阿雄的臉,帝企鵝都歡呼雀躍起來。這時阿南也冒了出來,往天空奮力跳躍。海面上漩起兩窩水花。
  阿雄身大力猛,爆發力勝過阿南。阿南竭盡全力一搏,但嘴尖只及對手的脖頸。我們啦啦隊都沉默了。我把頭低了下去。突然我聽見一聲呼喚:阿南啊──  
  這是阿風的聲音。阿風的聲音很脆很亮的。事後阿南說他聽見呼聲很短促,可我又覺得那一聲真是十分的悠長十分的裊娜,正象輕輕拂過冰面的微風一樣。
  阿南創造了跳高奇蹟。他四肢突然拼命加力划動,扑打着透明純淨的空氣,竟然往上猛躥了一大截。現在是阿雄的嘴尖只夠得着阿南的脖子了。
  我們激動地在水上跳啊吼啊,把帝企鵝的叫聲壓了下去。阿雄的身軀對於爬高再也無能為力,他從空中跌入海里,眼睜睜看着到手的冠軍讓小個子阿南奪去。
  阿雄把頭四處轉悠,很不服氣地訕訕看着,想知道是誰喊了那麼一聲。那一聲輕柔的呼喚怎麼有如此巨大的魔力?他的眼光接觸到了阿風,阿風喜氣洋洋的臉上掛滿笑容。這使他的惱怒越發鬱積了起來。他找到老裁判,要求和我們部落比賽游泳。說完他在海面上飛快地游來游去,挑釁地等待着應戰者。
  勝利的笑容凍結了。太可恥了,我們部落竟然沒有一個敢去應戰!
  我看見阿風站在岸邊,滿臉惶惑。
  噓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帝企鵝們大聲鼓譟:膽小鬼,膽小鬼!我聽見阿南對阿東阿北他們大叫:別去丟醜,搞不贏的!    
  這時我頭腦一熱,不顧一切連躥帶跳到了阿雄身邊,和他展開爭奪。不一會我就氣喘吁吁被他甩在身後。
  譏笑聲和噓聲如同冰山在坍塌。我還在奮力游着,直到我聽到那一聲破口大罵——侏儒!企鵝類的侏儒!
  我馬上停下來,反正輸了。我振臂高呼:打倒帝企鵝!把帝企鵝丟去餵海豹!部落的弟兄們齊聲響應,現場一片大亂。
  雙方都氣炸了,都覺得受到極大的侮辱。我爬上岸,看見帝企鵝的方陣正朝着我們挺進。我趕緊和阿東阿北他們號召了幾百個弟兄,大家雙翼捧着冰塊,挺起尖尖的利嘴,準備應戰。
  對方由一隻龐大的帝企鵝領頭,也捧起冰塊向我們壓過來。他們的冰塊更大,嘴巴更長更尖利。
  所以說,我們被稱為紳士,也不是任何時候都紳士的。紳士派頭和紳士是兩回事,一旦種族榮譽和部落利益受到侵犯,衝突和戰爭就不可避免。
  雙方沉默着一步步逼近。帝企鵝們大搖大擺排着隊列走過來。我聽見心臟在胸腔里咚咚敲響,象擂動戰鼓一般。我們都把冰塊高舉過頭頂。我緊緊盯住對方最前面的偉大統帥,準備在他的頭上來上那麼一下。
  正在這時,又是阿風的一聲呼喊劃破了南極的上空——
  不要啊——
  我一抬頭,就見她從懸崖上飛身躍下,姿式是那樣優美,——在空中畫了一道黑與白的弧線。入水時水花不驚,宛若一粒石子墜入海里。俄頃,只見她鑽出水面,伸出一翼,向前劃了一個圓弧,接着又是一個。然後她一個挺身,仿佛柔軟的身軀直直立在了水面。這樣優美的造型使我看呆了,連帝企鵝也呆住了。
  阿風緩緩滑落到水裡,這時我們都聽見了她婉轉的歌聲。她在水裡一邊轉着圓圈,一邊唱着一支略帶憂傷的曲子。
  所有的視線都被她吸引住了。冰塊紛紛掉落在地,一片嘭嘭的響聲。這時阿雄出現在阿風身邊,他向她抖動着翅膀,於是他倆跳起了歡快的舞蹈。側身、鼓翼、搖擺、旋轉,阿雄牽着阿風,阿風就繞着他跳出了各種舞步,直看得大家眼花繚亂,齊聲喝彩。

  帝企鵝同我們言歸於好,阿風卻好象陷入了一種迷惘狀態之中。她成天無精打采的,魚蝦也比過去吃得少多了,上課討論一言不發,光想心事。眼見她越來越瘦,這樣熬下去,到了冬天她就會挺不住的。
  大家都說阿風迷上了阿雄,墜入情網了。
  阿南有一天慌慌張張跑來找我,說他勸說失敗,要我去和阿風談談。他說:阿風對你印象不錯,除了我,也只有你有資格勸他啦。
  我心裡好笑,問他:你這第一候選都無效,能聽我的嗎?
  能呀,你不是救過她嗎?
  那是老八輩子的事情,我想起來了。有一次兩個企鵝去玩,其中一個摔到冰溝里,爬不上來了。另一個大哭大叫,招來一群大企鵝救出了他。我朝游泳賽場走去,老遠就見阿風的小黑影獨自站在海邊。她現在果然常來這兒重溫舊夢。她見我來了,也不打招呼,像不認識似的。
  我決定直來直去,說完就走。我說阿風你別傻了,帝企鵝不會要其他部落企鵝的。他們有他們的部落法則,我們有我們的。否則所有的種族都會完蛋。
  我說,儘管你是我們當中出類拔萃的,但你畢竟不是帝企鵝。阿雄不會來為你歌唱,不會給你獻上美麗的石頭的。你就是站在這兒變成一座冰山他也不會。
  這時候風烈雲暗,颳起的大雪越來越猛地扑打在我們身上。我說完了,阿風仍沉默不語。我想走,又放心不下。
  這時候她突然說話了。阿清,你真叫我失望。你只知道理論和法則。你知道什麼叫愛情嗎?愛情是太陽,法則是冰川。去你的法則吧!
  她轉身就跑。阿風居然也罵罵咧咧了,真新鮮!看來這個潔白的世界也開始墮落了。
  我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在冰上一躥溜出老遠。我不由自主地遙望阿雄部落的方向,琢磨起她的話來。  
  風雪更大了,什麼都望不見了。突然我覺得滑稽。我站在這兒幹什麼?阿雄與我又有什麼相干?

  關於阿風和阿雄的傳聞漸漸多了起來。阿南堅定地闢謠,但後來見阿風滿不在乎地一聳肩膀算作回答他的質問,也就囁嚅起來,不再說什麼了。
  阿南又要我陪他去賽場轉轉,說要親自看看到底有沒有那麼回事。他得不到准信兒吃不香睡不着。我叫他獨個兒去考察,他說他自己真看到了受不了的。他說要借用我的眼睛,我看見什麼再轉告他。我想這傢伙太自私了,難道我看見了會好受嗎?
  就在部落競賽的海岬邊,阿風阿雄正在玩跳高遊戲呢。阿雄贏了,阿風撒嬌不干,身子一扭一扭的。阿南縮在冰岩後面,果然不敢望,他催着我快快用嘴巴向他現場直播。
  當時我們是這樣說的——
  阿風撒嬌不玩了,腰肢一扭一扭的──
  怎樣個扭法?說詳細點!
  腰、屁股還有腿,一擺一擺地唄。她往邊上游去。阿雄心軟了,攔住了她,示意讓她一次。阿風起跳了,從阿雄頭頂上高高落下來……阿雄兩翼一攏,把她摟在了懷裡——
  阿雄,我????個娘啊!阿南趴在冰上大罵起來。
  阿風順勢推了他一把,他們就在水裡嘻嘻哈哈追逐起來——越來越近了——
  阿南呼吸更加急促:呼哧,追上沒有?
  沒有。
  呼哧呼哧,追上沒有?
  追上了!
  哎喲……
  阿風說,我怕,我怕……阿雄說,莫怕,莫怕……

  哎喲,我????個阿雄的——
  聲音嘎然而止。我想阿南一定哭得昏死過去,於是強忍悲痛的心情趕去搶救。
  不料阿南從冰岩後鑽了出來,雙眼鼓起,大口喘氣,聲音粗重短促,說不敢再聽下去了,說完就一溜小跑小跳地去遠了。我望見他在冰層上跌跌撞撞地摔了好幾個跟頭,後來乾脆肚皮貼地溜滑不見了,象逃避海豹似的。這一刻我越發同情他,轉而痛恨阿雄起來。
  我也從冰岩高處準備往下走了。我心中酸溜溜的也很不好受。我不甘心,又朝海上望了一眼。
  這一望嚇得我心驚膽戰!一隻虎鯨從剛才阿南注視的方嚮往海岬這邊游過來。他好像也發現我看見了他,他那黑乎乎的寬大脊背正使勁兒沉下去。阿烏教授曾多次警告我們,虎鯨又名逆戟鯨,身長雖不過十米,但有尖牙40顆,性格兇殘狂暴,一次能吞下60只小海狗!也聽一些老企鵝說過,虎鯨是最兇猛的鯨類,海獅海象烏賊和大鯊魚在他眼裡都象磷蝦似的,抓來撕碎了便吃。虎鯨已發動攻擊,海面上飛快翻動的一線水花正悄悄向阿風直奔過去!
  阿風阿雄還在水中捉迷藏呢,根本不知大難臨頭。我急忙沿着海岬跳着奔跑,一邊大叫:阿風,虎鯨來了,快跑,虎鯨!
  阿風聽不清我結結巴巴叫喚什麼,探頭往後一看,頓時魂飛魄散,只聽得一聲尖叫,便癱在了那裡……兇猛的虎鯨浮出了水面。他離阿風越來越近了,可阿風只會在原處撲通撲通打旋旋。虎鯨噴出的水沫就象狂風捲起的浪潮。我只閃出一個念頭:阿風完了!
  危急關頭阿雄從海里冒了出來,他把阿風往岸邊狠狠一推,自己擋在了虎鯨和阿風之間。
  虎鯨惱怒了。他從海里躍起,又重重拍落下來。阿雄拚命地繞着彎子,在海上一躍一躍地,想把虎鯨引開。虎鯨果然獰笑着放棄了阿風,追擊阿雄。阿雄畢竟是更壯碩更刺激的獵物呀!
  我趁機一頭扎進水裡,游到阿風跟前,拖着她奮力往岸上游去。
  當我們爬上冰岸回首一望,看到的只是恐怖悽慘的景象——虎鯨張開大口得意地仰天吼叫,他那尖利的長牙在水沫中閃射出血光,齒縫間似乎還掛着阿雄的燕尾服和白襯衫上的幾縷碎片,這是阿雄最後的遺物……阿風大叫了一聲:阿雄啊!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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