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耶誕、新年有十多天假期，小女回家來度假。家族中有幾個人的生日都在 12 月末或 1 月初，因此這段時間“爬梯”一個接一個。往年總會有一些聚會在外面進行，今年卻基本上在各自的家裡操辦，男女老少親友齊聚，一掃疫情帶來的陰霾氣氛。往年這段時間還會組織一些兩三天的旅行，考慮到還有零星疫情個案，所以也取消了。女兒與同學、同事聚會也比往年少，呆在家裡的時間較多，父女之間的交流也多了。

有一天我看完 Aljazeera 的新聞報道之後，女兒對我說，據她的觀察，我不太看中國的電視新聞，問我為什麼？我告訴她，因為中國沒有新聞報道，所有的中國媒體都是“政府政策宣導員”，無論內容或者是版面都同樣沒有吸引力。我還記得，先父當年辦報的時候，報社裡的記者被戲稱為“鐵腳馬眼神仙肚”，據報社裡的叔叔阿姨都說新聞是“跑”出來的。那個時代，摩托車還不普及，“跑新聞”的記者靠的是雙腳或自行車，一則新聞“跑”下來，往往累得半死，因此有“鐵腳”的說法。即便後來用上了摩托車、採訪車，真正的新聞還是離不開“跑”；新聞記者還要有敏銳的新聞觸覺，通過一些表面現象發現內里的新聞價值。據說馬的單眼視覺能夠達到 350度，所以被借用來表現新聞從業員的視野；跟進新聞素材有時還要蹲守，緊急情況之下，可能飯都顧不上吃，因此抗餓的能力也還重要。以上三項要素就是“鐵腳馬眼神仙肚”這句俗語的來由。如今中國的官方媒體，重大信息一律按照上級單位所發“通稿”填充版面，無人敢越雷池半步。譬如去年 7 月 23 日鄭州市京廣隧道積水造成車毀人亡事件，被困民眾的求援信息鋪天蓋地，各大媒體卻毫無反應，不禁叫人回想起關於前蘇聯的一則笑話。說的是民眾到報攤買《消息報》，報販回應道：“只有‘真理’，沒有‘消息’。”

說到記者的三項要素，不免聯想到跑娛樂新聞的“狗仔隊”，為了搶得一個“獨家”，他們把“鐵腳馬眼神仙肚”的要素髮揮到淋漓盡致的境地，至於當事人與民眾對他們的“爆料”手法是褒是貶則各有不同。儘管毀譽不一，香港“狗仔隊”的業務能力與世界各地同行相比，倒也不遑多讓。不過自“港版國安法”實施以來，香港言論自由的空間不斷被壓縮，別說是“狗仔隊”，香港新聞機構走向“通稿化”的日子估計也不遠了。

從香港新聞自由的變異，談到了女兒一些仍然留在香港的小學同學。由於女兒小學畢業就離開了香港，至今仍然保持聯繫的同學並不多。她給我說了幾個名字，有些我還有印象，其他的就記不起來了。我問起他們的近況，女兒說總體不樂觀。女兒打開 Youtube 頻道，播放她一位同學的作品。這位同學是曲作者，最近幾年有不少作品甚受年輕人歡迎，也得過幾個獎項。我聽了其中兩首，其中一首表現出對“反送中”有強烈的認同；另一首則描敘了年輕人對於現狀的無力感，無奈地選擇了離開，卻保持着對未來的殷切期望。我對女兒說，以她這位同學的政治傾向，恐怕創作的空間會越來越小。女兒說同學本人對此早有預見，但卻沒打算妥協。另外一個不妥協的是也是一位女同學。她畢業於教育學院，當了十多年教師。出於對“教師宣誓效忠”的反感，毅然辭去教職，到私營補習機構當補習老師兼畫畫維生。還有一位男同學，大學念的是社會工作學系，畢業以後當了一名社工，因為感覺到政府的社會服務政策偏離他的認知，同時不認同社工需要“宣誓效忠”的做法，寧願放棄自己的專業和固定的收入改行開出租車。無獨有偶，我有一位農友的女兒，與小女同年，也是她兒時的玩伴，原先任職於“香港證券及期貨事務監察委員會”，職位是部門經理，年收入不菲。去年中萌生退意，持 BNO 證件移居英國，然後在倫敦找到了同類型的工作，雖然職位和薪資比起在香港的時候略有下降，但她表示心情舒暢，沒有了過去兩年在香港所感受到的“工作流程大陸化”所帶來的不適應和壓抑。以上這些事例在香港年輕人中的占比大小，沒有具體統計數字，不好下判斷。不過，即便統計數字顯示出，年輕人的真實感受與特區政府官員相悖，他們也會有一番說辭。譬如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在上月初接受《環球時報》訪問時 ，對於投票率低的評估就曾表示“投票率受很多因素影響，高低並不代表甚麽，亦無必要過分擔心，舉例有說法認為，政府工作做得好、公信力高，投票率反而會降低，因為民眾沒有強烈訴求要選擇議員監督政府。

說到“工作流程大陸化”現象，我不禁回想起大約十年前的一件事。話說當時小女想要回香港應聘“香港廉政公署”的一個職位，詢問我的意見。對於女兒選學科、選工作我一向保持“積極不干預”的態度，但那次我卻極力反對。我對女兒說出反對的理由是：自“香港回歸”以來，明顯看得出中央政府對特區政府事務的干預，也可以觀察得到大陸的行為準則、領導意志對香港行政、人事的影響。據此可以判斷“一國兩制”只是一句空話，更不可能實現“港人治港”。小女以其在新西蘭政府系統的工作經驗和工作方式，勢必無法適應逐步“大陸化”的香港，必將會以挫敗、失落收場。小女對我的說法將信將疑，但也沒有再堅持。幾個月過後的 2013 年 4 月，香港審計署報告揭發湯顯明在擔任廉政專員期間，於 2010 年 11 月初以及 12 月初，舉行了兩次“超標”晚宴，宴請中國內地官員代表團魏宏、曹建明等。為了繞過申領酬酢開支規管指引，以“分拆帳單”及改作“宣傳費用”入賬手法，破壞了行之有年的公務員守則。其後媒體再挖出其它涉及北京駐港官員的違規宴請，引起公眾譁然。對於湯顯明的違規行為，香港律政司宣布，由於沒有合理的定罪機會，決定不對湯顯明涉嫌貪污腐敗案件提起公訴。但是，刑事檢控專員楊家雄資深大律師說，“我們決定不檢控，不代表我們認同他所有的行為”。

身為“廉政專員”而帶頭破壞香港公務員長久以來所遵循的肅貪倡廉準則，實屬罕見，也足以證明我對香港公務員“大陸化”的預判並非無的放矢。十年過後，香港警方及公務員的行事方式“大陸化”的現象更為普遍，難怪稍有獨立思想的香港年輕人，用他們的實際行動作出回應。但是特區政府官員對此毫無觸動，不知反省，因為他們不必取信於民，只要戮力呈現出對某人的“效忠”，官位自然穩如泰山。

特區居民有如此這般的“牧宰”，實屬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