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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西站沙塵暴驚魂記
送交者: 中青 2006年04月20日09:41:18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T70次列車沙塵暴驚魂記:外籍人士風中展幽默


2006年4月9日14時19分,由烏魯木齊開往北京西站的T70次列車正點駛出烏魯木齊站。

負責本次列車的是北京車隊烏魯木齊客運段京4組。

列車長李玉新瞟了一眼車廂的電子顯示牌,一行天氣預報剛好出現----今天夜間:中到大雪;明天白天:小雪;最高氣溫:-1°C,最低氣溫-4°C;風力:5級西北風……李玉新搖了搖頭,心裡嘀咕:這個月份下大雪不多見。

憑他多年跑車的經驗,只要烏魯木齊下雪颳風,那“百里風區”的風肯定小不了。列車幾個小時後將會到達風區。

“百里風區”是指蘭新鐵路紅旗坎-小草湖-紅台-大步-十三間房-紅層-了墩全長123公里的區間。這裡一年360天中有300多天都在颳風,12級大風經常颳起。

但李玉新萬萬沒想到,此次經歷的沙塵暴,是他10多年的列車生涯中從未遇到過的。

9日18時24分,列車開出鄯善車站。

21歲的餐車主任孔秀麗囑咐餐車服務員準備開飯。列車左側窗外呼呼作響,小石子“噼里啪啦”拍打着車體。風越刮越大。

車廂外側遍布被沙石“打磨”的痕跡

廚師楊旭在廚房操作台忙得應接不暇,外面越刮越大的風並沒引起他太多的注意,因為這裡幾乎天天颳風。他只是從“老鐵路”那裡聽說過,這裡風大時石塊可以擊碎列車車窗,甚至可以掀翻列車。但自己跑車3年,從沒遇到過風沙擊碎車窗玻璃的事。據說最近一次類似事故的發生距今已有10多年了。

機車司機吉冠旗說,他接到鄯善車站的通報:風區小草湖一帶風力為37.5米/秒(編者註:37.0米/秒以上為12級以上大風),按這個風速,他認為,列車限速60公里/小時通過風區沒有問題。可鐵路上卻有9級風限速,11級風停輪的明確規定。

19時20分,列車駛進小草湖車站,這時風速已達到41.5米/秒。按規定此時列車必須停輪。

19時22分,列車臨時停在距離鄯善站50公里外的四等小站小草湖。

此時,小站的四道上停着一列油罐車,T70進入二道。吉冠旗有意將列車和左側的油罐車並排停靠。他想,這樣可以借油罐車遮擋一下由列車左側襲來的風沙。

列車剛剛停穩,餐車服務員閆中麗發現,靠餐車後台方向左側的第二個車窗的外層玻璃不知什麼時候被風颳起的石子擊碎了。她趕忙跑過來告訴正在開票的孔秀麗。

“趕快讓吃飯的旅客往後坐,說不定什麼時候,第二層玻璃就會被擊碎了。”孔秀麗和幾個餐車服務員開始勸正在用餐的旅客遠離那個外層被擊碎的車窗。

“趕快通知車長。”不知誰喊了一聲。

19時30分左右,列車長李玉新趕到餐車。

李玉新剛要過去查看被擊碎的外層玻璃,只聽“嘣”的一聲悶響,裡層鋼化玻璃被風掀落在車內。車內頓時黃沙瀰漫,細小的石子夾帶着比指甲蓋還要小的碎玻璃碴兒在車廂里亂飛。能見度只有幾米。

當第二塊車窗外層玻璃被擊碎時,餐車廚師楊旭正在炒菜,聽到外面閆中麗喊玻璃爛了時,他還探出頭來看了看。他想,這種被風沙擊碎玻璃的事時有發生,但要想把雙層鋼化玻璃都擊穿不是件容易的事。可當他再看外面怒吼的狂風時,心也不禁緊了起來。

“幾分鐘後第二層玻璃就碎了。”楊旭說,“當時感覺車體比原來晃得厲害了,人影都看不清了,只感覺嗆得透不過氣來。”

他聽見列車長大喊:“趕快把火滅了!”

楊旭顧不得其他,連忙把餐房門關上,而後將爐灰壓到爐中,又拿了盆水澆在上面。

19時37分,將餐車一些物品安置好後,李玉新要求大家撤離餐車。

餐車棄守。

此時,31歲的乘務員李奕正在14車廂當班。

“當時就感覺到外面風大,車體比平時晃得厲害。”聽說餐車的玻璃被擊碎了,李奕心裡一緊,“我當時感覺事情有些嚴重。”

“我正和另一個列車員說餐車的事時,就聽到車長辦公席旁邊的玻璃‘嘣’的一聲,只見外層玻璃裂了,我們一面通過車長辦公席的對講機將情況報告車長,一面趕忙上前疏散旁邊的旅客。”李奕回憶道。

就在這時,從15車廂傳過話來:“15車廂左側兩塊外層玻璃被風打碎了!”

幾乎是同時,從16車廂也傳過話來:“16車廂一車窗單層玻璃被風打碎了!”

“報告,17車廂也有一塊外層玻璃碎了。”

……

短短幾分鐘,李玉新的對講機不時傳來各車廂車窗玻璃被擊碎的報告。

李玉新一算,已有14、15、16、17四節硬座車廂和12號軟臥車廂的部分車窗玻璃單層被飛石擊碎,情況已非常嚴重了。他決定啟動防風災應急預案。

19時40分許,列車開始廣播:“嚴禁吸煙,禁用明火,注意安全”。

20時20分左右,15車廂一塊玻璃被石頭擊穿。

狂風卷着沙石灌入整個車廂。尖叫聲、呼喊聲、風聲混雜在一起。

很多乘客用毛巾捂住口和鼻。

李玉新連忙趕到15車廂,要求乘務員趕緊將旅客向兩邊的14和16車廂轉移。

20時35分,還沒等15車廂的人全部轉移完,16車廂的玻璃也被擊穿了。

“也許是左側有油罐車遮擋的原因,當時4號至9號硬臥車廂的車窗玻璃沒有破損,被擊碎的車窗多是硬座車廂。”李奕回憶說,“當時車裡有些混亂,所有人通過被擊碎的車窗時,都得彎下腰,捂着臉,小石子就像子彈一樣打在臉上,非常疼,根本就不敢睜開眼。”

20時40分左右,李玉新把列車上的“三乘一警”召集到一起。

“我們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風的襲擊,現在情況緊急,必須把硬座車廂的旅客全部向臥鋪車廂轉移!”李玉新下達命令。

他們讓旅客把行李從行李架上拿下來,放到座位下面或空地上;把所帶的食品和貴重物品隨身帶上;在乘務人員的指揮下向相對安全的硬臥車廂轉移。

20時50分,14車廂的幾位旅客說什麼也不走。

“我當時都急了。”李奕說,當時車廂里有80多位旅客,有一部分已經轉移到相鄰的車廂,當15和16車廂的玻璃被擊穿後,很多旅客又返了回來。

“大家拿上自己的物品,向硬臥車廂走,必須馬上離開這裡!”李奕和另一位列車員不停地大喊。

“風這麼大,玻璃會不會全碎?都碎了可怎麼辦?”一位女乘客拉住李奕不停地問。

“讓我們去臥鋪車廂,那麼多人,我們怎麼睡覺?我們的行李丟了怎麼辦?我不去。”從新疆伊犁來的一位劉先生和7位旅客用毛巾捂着臉,死活不挪地方。

“乘務員,我們自己成立自救隊,你們需要時,我們可以幫你們。這風沒什麼可怕的。”一位旅客安慰李奕。

21時10分左右,列車長李玉新趕到14車廂,勸說7位旅客離開。

“這風沒你們想得那麼可怕,我們不怕。”一位旅客說。

“你們可以不要命,但我們要對你們的生命安全負責!”李玉新急了,對着旅客喊起來。見列車長發了火,幾位旅客不情願地拿着自己的隨身物品離開座位。

“在旅客轉移過程中,不時可以聽到玻璃被擊碎時發出的悶響聲,像小禮炮的聲音。”李奕描述着當時的情形。整個車廂都瀰漫着沙土,土味很重,嗆得人透不過氣。旅客們低着頭,貓着腰,用東西遮着臉,從打碎的車窗旁慌忙地跑過。

21時35分,李玉新得知硬座車廂又有多塊玻璃也被擊穿。

站在座席上指揮旅客轉移的李玉新暗自慶幸轉移旅客的決定。就在這時,6號臥鋪車廂乘務員報告:6車廂的部分車窗單層玻璃也被擊碎。

李玉新一驚,他透過車窗看到車外狂風呼嘯,飛沙走石,遮天蔽日。

22時05分,機車司機吉冠旗和馮兵接到指令:限速20公里/小時,駛離小草湖車站。列車在此滯留了2小時35分。

開車前小草湖車站特意派了兩名添乘人員上車協助查看線路。

“當時列車前方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外面一片漆黑,石子打在機車上,像下雨一樣。”吉冠旗回憶說。當時他們4人都盯着車燈照亮的前方,緩慢地開動。

就在列車開動時,9車廂乘務員哈斯也提·尼亞孜剛回到宿營車躺下。

“眼睛還沒合上,從發電車方向數第四塊車窗的雙層玻璃就被石頭擊穿了。”哈斯也提拿起被子去堵車窗,“車廂里什麼都看不清了,被子剛堵上去,一下就被風捲走了,細沙碎石打得人睜不開眼。”

就在幾位乘務員封堵宿營車車窗時,從臥鋪車廂陸續傳來車窗被擊穿的消息。

“旅客要緊,放棄宿營車!”列車長要求列車33位乘務人員全部行動組織旅客開展自救。

22時20分左右,宿營車上的乘務員什麼也沒拿,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

哈斯也提趕到9車廂時,車廂里的玻璃還沒破,她忙着安置從其他車廂轉移過來的旅客。“一個格檔里最多的安排了15名旅客。”下鋪擠着10位,中鋪上坐了5位。

“過了不到20分鐘,車廂左側一方的11塊車窗玻璃就有7塊被陸續擊穿了。”哈斯也提說。當第一塊玻璃被擊穿時,車廂里一片慌亂,孩子的哭聲和女人的叫聲不斷。但每一塊玻璃被擊碎後,就有旅客和乘務員拿着棉被堵上去。

“我們把棉被一頭搭在毛巾架上,而後用身體壓住,一床被子根本不行,被子堵在上面很兜風,人被吹得像個不倒翁似的,根本站不穩。”哈斯也提回憶道。

一個車窗用三床棉被封堵,有的用了五床。“人用背壓在上面稍不用力,風就會把棉被捲走。”哈斯也提說,“棉被被風捲走時,在車外的空中飄得就像手帕一樣,迅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被子厚了無法固定,有人出主意用行李架上的行李壓住被子的一頭,而後鋪下來。為不使行李掉下來傷着人,讓一些女旅客坐在中鋪用腳踩着行李。

“我們剛堵上這塊車窗,又有玻璃被擊穿,幾乎車廂里所有的棉被都用上了。”將近零點時,9車廂左側的11塊車窗玻璃都被擊穿了。

此時,最緊張的人莫過於車輛乘務長黃輝。

發電車的車窗玻璃也碎了,沙石襲進控制屏。黃輝和其他5位乘務員急了:如果細沙進入控制屏里,就有可能發生短路,造成列車停電。如果這時候沒有電,沒有供暖和供水,689位旅客擠在漆黑一團的車廂內,將會出現怎樣的後果?他們連忙用棉被一邊封堵車窗,一邊用毛巾、紗布將控制屏上的縫隙塞住,以防細沙侵入。

當餐車第一塊玻璃被擊穿時,黃輝帶着人拿着列車上準備的備用有機玻璃前去封堵。

“這種備用玻璃平時用還行,可遇上這樣大的風,根本無法用。”當黃輝和幾個人試圖將90厘米×70厘米的備用有機玻璃安裝到車窗上時,強烈的風把有機玻璃瞬間吹成了弧型。經過多次努力,有機玻璃根本無法固定,最後只好放棄。

黃輝帶着幾位檢車人員對硬座車廂電茶爐實行斷電。行李車留一人,硬座留一人分別看車。

3、11、14、15、16、17號硬座車廂被放棄,所有旅客向4、5、6、7、8、9號車廂集中。

11車廂一位剛做完手術的維吾爾族乘客被安排在廣播室;8車廂一個出生剛3個月的嬰兒和母親,17車廂一位70多歲的腦溢血患者,4車廂一位哮喘病患者和一位孕婦被安排在軟臥的包廂。

據列車長李玉新透露,有一位領導讓出了自己的軟臥包房。

“當時列車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廣播室和軟臥的包廂。”李玉新說。

據黃輝描述,當時車內可以清楚地聽到沙石擊打車體發出的巨大聲響,車體被吹得左右搖擺,就像發生了地震一樣,真怕列車翻了。

10日0:00時到0:50,列車運行方向左側的189塊車窗玻璃全被擊穿。

此區間,列車行駛近3小時。

10日1時01分,列車臨時停在十三間房車站。

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

“旅客和乘務員用棉被、毛毯、鋪套等物品,遮蓋窗口,並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上面,築起一道道人牆。當時的情景非常感人。”當列車長決定放棄宿營車後,擔任列車售貨員的周曉燕被安排到4號車廂組織自救。

周曉燕當時只穿着一件襯衣和一條單褲,她站在車廂一端組織旅客封堵車窗。過堂風從車兩端穿過,風夾着沙石打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冷颼颼的風直往人衣服里鑽。

“我當時感覺是被風吹透了,渾身直打顫,一點都不誇張。我當時都能聽到自己牙齒打架聲音。”周曉燕說,“當時車廂內的情景就像電影裡看到過的鬼世界一樣。”

“雖然車窗都被棉被堵上,但車廂里仍沙塵瀰漫,人在車廂里影影綽綽,車窗上飄着白色的布條。這些布條是旅客們將被單撕成條,用來系綁堵在窗上的棉被用的。地上滿是備具和裝着各種食品飲料的塑料袋。外面的風發出嚇人的叫聲。”這情景讓周曉燕無法忘記。但很多旅客當時的表現更讓她難以忘懷。

“一位武警戰士看着也就20來歲,從10日零時左右,就開始用身體抵着窗口的棉被,一站就是10個小時,別人換他也不下來。”周曉燕說,自己也用身體擋在車窗前3個小時,下來時,腰背冰冷,仿佛整個上身不是自己的,兩條腿直打哆嗦。

4車廂有一位加拿大人,足有1.8米高。他也和其他旅客一起用身體扛壓棉被。他還不時地同身邊一位懂英文的旅客交談:“新疆的風太熱情了,這輩子頭一次遇到這麼大的風,回國後要給家裡人講講。”他在被換下來時,還不停地用DV拍攝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和這位外國人比起來,我們有些旅客的表現實在讓人臉紅。”周曉燕氣憤地說。在大家拿着棉被爭着堵車窗的過程中,竟有一個青年人一個人蓋着三床被在鋪上睡覺。

“我們憑什麼要給這樣的人堵車窗?他不堵,我們也不堵。”一些旅客實在看不下去,紛紛從窗口退下來。人一退下來,幾個車窗上堵着的棉被迅速被風捲走。乘務員蘇紅梅忙勸大家趕緊堵車窗,但沒人理睬她。她只好自己拿着棉被上前封堵。一些旅客看到蘇紅梅的舉動,又默默起身重新堵在車窗上。

10日2時58分,列車停了近2小時後再次啟動,駛出十三間房小站。

列車剛開出小站,機頭動力間的四塊玻璃全部被擊碎,左側操縱室二室的玻璃也被擊穿。

“這時我們四人都很緊張,連忙用毛巾把電器框綁死,加強密封度,生怕沙土進去。同時將操縱二室的電斷了。”吉冠旗、馮兵和兩名添乘人員站着,用毛巾捂在臉上,眯着眼盯着前方。

“後來我們就把毛巾丟在一旁,整個臉都麻木了。”吉冠旗說,“當時我們想衝過這個區域。”

幾節硬臥車廂內,壓堵車窗的人牆輪番上陣。

這時,從行李車搬來20塊隔水板。2米×1.5米的板子壓在車窗的棉被上,然後用鐵絲固定,效果比人壓在上面要好多了。

但把這些隔水板從列車尾部的行李車搬到列車前端的臥鋪車廂,中間要經過四節硬座車廂,一節餐車,一節軟臥。

“這些隔水板每塊都有40至50公斤重,平時兩個人抬都非常吃力,抬着這麼大的板子,要通過幾節沒了玻璃的車廂,實在是太難了。”乘務員李奕描述當時的情景,“板子在通過硬座車廂時,兜風兜得厲害,板子左右擺,兩個人很難控制,只好把板子立在地板上,一點一點推着向前挪。李奕他們負責把隔水板搬運到9車廂,而後再由9車廂向其他車廂轉運。

最難通過的是車廂兩頭的門,車廂內風大,拉開門十分困難,風把車門吹得來回擺,稍不小心就重重地打在人身上了。

餐車廚師楊旭用圍裙包着頭搬運隔水板。他說:“最可怕的就是細沙碎石,打在臉上像被粗砂紙打過一樣,睜開眼睛都是件難事。”他搬了五趟隔水板,當最後一趟把板子運到9車廂時,他都站不起來了。

隔水板解放了很多旅客,但20塊太少了,光硬臥車廂擊被穿的車窗就有60多個。

3時35分,列車已開出十三間房20多公里了,再有4公里就到紅層小站了。

吉冠旗控制着機車,以極低的車速向前行駛。車燈照着前方,但肉眼已經看不到車軌了。

“當時的能見度只有5到10米,沙土斷斷續續蓋着路軌。”吉冠旗全神貫注,突然,他感覺前方路軌上有一堆黑糊糊的東西,憑感覺他果斷地緊急停車。

3時37分,列車在距離紅層車站4公里處停車。

吉冠旗立即從列車右側跳下車,趴在地上向機頭爬行。他拿着手電筒憑經驗和感覺檢查走行部有無破損,部件有沒有脫落丟失。當他確定走行部完好,沒有部件損壞和丟失,這才回到車上用電台向紅層站值班員匯報,同時請求封閉線路,請求救援車救援。

風越刮越大。車體也晃得越來越厲害。很多旅客擔心車會被吹翻。

5車廂一位旅客感覺事態越來越嚴重,寫下了遺囑。

乘務員李奕也感覺事態越來越嚴重。幾位乘務員私下擔心列車會被吹翻,於是向列車長建議:是不是把硬座車廂右側的車窗玻璃打碎,讓風對流,減少兜風。

李玉新想了想說:再等一等。

4時15分左右,6車廂的部分旅客支持不住了,開始拆卸中鋪的鋪板,將這些鋪板用被單撕成的布條固定在車窗上。

“6號車廂有幾位搞建築的工人,他們隨身帶着鉗子等工具,很快就卸下了16塊鋪板。”乘警楊宏臣立即將這一情況報告給列車長。

“要不要制止?這可是破壞列車設施。”乘務員請示。

“現在什麼都不重要了,旅客的生命最重要!有責任我來負。”李玉新回答。

其他沒有工具的車廂,三個年輕的旅客一起用肩猛力一扛,中鋪的鋪板就鬆動了。沒多長時間,6節硬臥車廂的146塊鋪板被卸下。

很快,6節硬臥車廂都用鋪板擋好。

列車長讓乘務員將列車上僅有的幾箱方便麵分發給旅客。

直至10日下午17時左右,清理線路沙土的機車終於趕到。

19時25分,在此滯留了16個小時的列車開出紅層車站。

22時01分,T70次列車滿目瘡痍地駛進哈密車站。

哈密站運用車間總支書記德來提早早就守候在站台上了。站台上風很大,有七八級。德來提說,自己當時身穿棉衣,溫度在0℃左右。

“嗚……”T70次列車緩緩駛向站台。遠遠望去,列車車廂一側布條飄揚,棉絮在空中飛舞。“真是太慘不忍睹了,幹了幾十年鐵路,還沒見過這樣的車體。”從車外看,車窗上的棉被都被石子打得千瘡百孔,棉花露在外面,“像從戰場上下來的一樣。”德來提說。

旅客從列車上下來,個個蓬頭垢面,像一尊尊兵馬俑。這是旅客下車後留給德來提的印象。

從9日晚,哈密車站就接到搶險命令,他們一直在待命。前方列車上不時傳來壞消息。從9日發生沙塵暴開始,哈密車站已滯留了5000多名旅客。車站壓力非常大。很多工作人員已經一整天沒有休息了。

全車間170多人全部參加搶險,30人被分為8個組去全市各處尋找五合板。帶隊的車間副主任許海榮說:“我們買來598張五合板,差不多把整個哈密市建材市場所有的五合板都買光了。還買了600根鐵鍬把和300卷透明膠帶。”

許海榮說:“我們把五合板一分為二,將板子擋在車窗上,車內用兩根木棒,車外也用兩根,再用鐵絲穿起來固定,用膠帶把縫隙處糊住,這樣風就吹不到車內了。”

“我們能出動的人員都出動了,100多名員工把列車上689名旅客安置在車站候車室的二樓。”哈密車務段負責旅客的安置。黨委書記余振民說:“我們為旅客準備了800多套食品。當天下午把哈密市幾乎所有饅頭店的饅頭都買來了。”據車務段工作人員說,因為車務段沒有那麼多棉被等臥具,他們只好從一些賓館借。

一部分人安置旅客,一部分人上車清掃車廂,附近部隊也派出30多人幫助清掃。一位車務段工作人員說,車上有些車廂的沙土最厚的地方達30多厘米,滿車到處都是沙土,要想徹底清理乾淨幾乎不可能,我們只能做到基本清除。

余振民說,在休整這段時間裡,自己除了布置安排旅客吃喝休息外,更多的時間是在接受質詢和做解釋工作。

剛開始旅客的情緒還好,還沒從驚恐和疲憊中緩過來,但時間不長他就發現氣氛不對了。“很多旅客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有的提出要求補償,還有的旅客要求換車體,部分旅客要求退票……”他稱自己的嗓子都快說啞了。

“這樣的車我們不上!為什麼不能換車體?我們花了錢,就應享受到相應的服務,這樣的車我們怎麼坐?”旅客們把余振民圍在中間。

余振民解釋道:“哈密站不具備換車體的條件,也沒有車體可換,要換車體得從烏魯木齊調。現在線路上已經滯留了很多車,就是沒有車停在路上,發車體過來也得十幾個小時。從蘭州發也是一樣。這樣會耽誤大家更多的時間。”

“一些旅客表示理解,也有一些旅客對我的話不以為然。他們說要打官司。現在的旅客維權意識強了。”余振民說。

11日凌晨3時左右,列車破損的200多個車窗都用五合板封堵上,車內清理整備工作也已結束。

但這時有部分旅客拒絕上車。車站工作人員展開說服工作。

“請你們先上車看看,看了再說,如果看完不滿意給你們退票。”余振民帶着幾位旅客代表上車。

在余振民看來,多數旅客對他們的工作還是理解和認同的。在進行了一段時間交涉溝通後旅客們紛紛上車。

有7名旅客退票。其中加拿大旅客準備換乘飛機,而另6名旅客打算乘後面的火車。

在列車臨開前,又有3名旅客下車。

凌晨4時,T70長鳴一聲,緩緩駛出哈密車站。

李玉新流着淚望着哈密車站。“我當時控制不住自己,當得知我們車組還要繼續運行時,我們近乎絕望了,很多乘務員都哭了……”李玉新事後說,“近40個小時連續工作,又餓又冷又困,大家疲憊極了。到北京還有40個小時的旅程,能撐下來嗎?”

“他們令我感動!”從哈密站上車全程添乘的烏魯木齊客運段黨委書記牛權這樣評價身邊的乘務員。

列車從哈密開出後,為了安撫旅客情緒,列車為每一位旅客送飯,一直送到終點北京。“這些飯都是免費的。”牛權說。

列車到達嘉峪關車站時,車站及時送來了大量藥物和食品。

4月12日20時10分,T70次旅客列車,經過78小時的苦難跋涉,緩緩駛進北京西客站。

站台上的人們,驚異地注視着這列千瘡百孔的特殊列車:左側車窗全被木板封閉着。

下車的旅客和迎接的親人擁抱在一起,很多旅客失聲痛哭,也有一些旅客在列車前合影留念。

半小時後,列車開往北京客運段維修機庫。北京客運段出動200多人對列車進行了搶修。3個多小時後,T70次列車搶修完畢。

13日凌晨1時,列車開出北京西客站,向烏魯木齊方向駛去……

火車驚魂記

乘客版


4月9日這天,當蘭州人顧革命(化名)趕上了下午2時19分發車的T70次列車時,覺得“很僥倖”。 因為上車前,他看報紙上天氣預報預告,這天氣溫會劇降,後半天要變天。

“我可趕在變天之前了”,“趕快跑”。這位常在甘肅新疆之間跑動的人士沒料到,自己“跑”進了一場百年罕見的大風暴中。

T70次開出烏魯木齊,天正下着雨,並夾着雪珠。不到兩小時,過了達坂城,到天山山口時,顧革命看到窗外起了沙塵暴,風揚起了沙土。他曾在新疆呆過18年,這在戈壁灘上是家常便飯,“已經習以為常,麻痹了。”

在到新疆旅遊的乘客穆曉光記憶中,T70次開出烏魯木齊後半小時左右,窗外即漫天黃沙,偶爾掠過一兩戶人家。

“跟北京的沙塵暴差不多,沒什麼大不了。”這位22歲的北京小伙子說。車在吐魯番站停靠時,他若無其事地在站台買了一支蒙牛三色冰淇淋。

然而當天下午6點多,列車從鄯善站開出不久,風越來越大。穆曉光聞到車廂里逐漸瀰漫起一股土腥味。他去盥洗室投了把毛巾,捂住口鼻。

列車內的旅途生活一切照常。

晚7點過,溫州人陳安成從10號硬臥車廂出發,走進位於13號車廂的餐廳。他點了一盤18元的青椒羊肚,2元一份的蝦皮紫菜湯,以及2元一碗的米飯。7時33分,服務人員打出一張單據。

陳安成坐在鋪着乾淨桌布的餐桌前,等着他的晚餐,並且有點焦急地向服務員催了一次。他沒料到等來的是一場大變故。大約7時38分,突然一聲銳響,他身邊的雙層鋼化窗玻璃被擊穿,玻璃碴子濺了一桌,沙土直接灌進餐車,立刻把陳安成和其他正在進餐的10多位乘客趕出了原本洋溢着飯菜香味的車廂。

據悉,這是T70次列車被這場大風暴擊穿的第一扇玻璃。

陳安成正在等餐時,邊疆則在緊挨餐車的14號硬座車廂“鬥地主”(一種撲克玩法)。突然聽到乘務員一邊嚷着說餐車窗戶破碎,一邊跑去關上車廂門。但沙土還是從餐車飛快地卷進來,瀰漫了半截車廂。

這位中國政法大學的本科生“一開始以為眼鏡模糊了”,趕緊擦了擦,才發現原來是沙土。

沒過幾分鐘,14號車廂列車長辦公席邊上的玻璃傳來了“啪”的破裂聲。接着陸續有其他玻璃破裂。

30多歲的女乘務員叫道:把大行李放在座位下,帶上隨身小行李,大家往前走,大家往前走!

邊疆趕緊背起背包,夾起朋友送的一包饢,一手用毛巾捂住嘴,另一手抱着頭,擠在人群中,彎着身子快步向硬臥車廂轉移。

當邊疆穿過13號餐車時,見到廚師們正用棉被堵着已經破碎的車窗,好讓乘客通過。走過操作間,邊疆看到一筐茄子,被風吹得像皮球一樣滿地滾來滾去。

疏散中,邊疆似乎沒聽到什麼人聲,只聽到風在咆哮。

12號軟臥車廂中,顧革命記得,不到8點,車停在一個叫小草湖的小站。顧革命看到小站只有一個小院,院內還種着一棵歪歪斜斜的樹。

列車“像大海里的船一樣在鐵軌上晃動”。

天已黃昏。

顧革命朝窗外照了一張相。他記得車子右邊停着一輛油罐車。

這時,邊疆正在從14號車廂往硬臥車廂轉移的路上。他心想:幸好有這油罐車,要不玻璃碎得更多。

8點左右,餐車玻璃破碎的消息傳到顧革命耳朵里。幾分鐘後,這節軟臥車廂的第一扇玻璃也開始破碎,像彈弓打過來的聲音,“啪”地一聲巨響。

沙土瘋狂地卷進來,“啪啪”地砸到包廂的門板上。沙土湧進包廂,空氣壓力驟然增大。顧革命覺得耳膜生疼。

這位54歲的西北漢子說:“只有上到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才有這樣的感覺,感覺(空氣)壓力比飛機起飛時還大。”

顧革命趕緊將毛巾倒上水,捂住口鼻。硬座車廂的人們向硬臥車廂轉移,他聽見車廂走道里腳步聲慌亂急促。

他瞥了一眼窗外,一片混沌。

接下來,車廂的玻璃一塊接一塊地破碎,每碎一塊,他“心也碎了一樣”。

他們用枕頭堵包廂門縫,堵不住,沙塵依然拱進來,瀰漫開來。

邊疆穿過一節節車廂,一路上,不時看到乘客拿棉被去堵破窗戶。

餐車和硬座車窗破碎的消息在飛快傳遞。

“能碎成什麼樣呢?”穆曉光想。他沒覺得這事有多嚴重,只是用濕毛巾捂着口鼻想睡一會。

他回憶,自己的確睡着了一會,直到轉移過來的人們把他吵醒。

有人過來問:“上鋪有人嗎?”

穆曉光聽到有兩名乘客為了一個鋪位在爭吵,直到乘警干涉。

此時,6車廂的玻璃還沒被擊穿,其他車廂的旅客正往這裡轉移。

很快,6車廂安全的局面就結束了。

穆曉光半夢半醒之間聽到“咣噹”一聲巨響,他的鋪位正對的玻璃窗被擊穿。窗戶上的棉被被狂風掀開,西北風怒吼着衝進來,把坐在窗邊的一位50多歲的女人颳倒在地。

穆曉光從中鋪上跳下來,來不及穿襪子,撲過去摁住棉被。

接下來的情景令人恐懼:午夜11時過後,6車廂的第一塊車窗被擊穿;大約凌晨3點,車體運行方向左側車窗全被擊穿;狂沙帶着黑暗和寒冷從11扇車窗外湧進來。

穆曉光把手伸出窗外,幾分鐘,手指就凍得沒感覺了。

6車廂沒放棄努力。

男人們裹上被子,背對車窗,想堵住風口。11扇車窗前站着三四十個男人,形成一堵人牆。穆曉光也在人牆裡。他感到了窗外的強大推力,像是有人踹他的背。

“拆床板吧!”穆曉光大喊。

立即有人響應,三四個青壯年,有踹的,有頂的,也有用背扛的。

剛開始,有列車員過來制止,很快,也拿來螺絲刀,跟大家一塊拆。

22張中鋪,拆了20張。

“咱們堵得挺好的。”邊疆事後回憶說。

“絕對是經典工程。”穆曉光附和說。橫一塊,豎兩塊,再用一塊兒卡住臥鋪位的鐵架,“非常瓷實”。

乘客被告知,列車要“衝到哈密”再休整。

但是,次日凌晨3時多,T70次停在戈壁灘的高坡上。前方的鐵軌被風沙掩埋了。

顧革命有“等死的感覺”,“等到右側玻璃也爛了,那就死吧。”他說。到時“也許只有趴在地上,才能勉強再延長一點生命”。

他坐在滿是沙土的鋪位上,一夜無眠。

黑瘦的溫州人陳安成疏散到了9號硬臥車廂。

當人群轉移到這裡,混亂中,青島人房克信曾找列車員,問:“你們有沒有緊急預案?”

對方答覆:“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這位曾經的共青團幹部主動站了出來:“大家聽我指揮!”

他站在車廂門口一遍遍地說:“請大家有秩序地往前走,不要亂,拿好自己的物品!”

這節車廂的玻璃也相繼被擊碎後,人們裹着棉被,三四個人並肩堵一面窗戶,手抓着鐵架,腳蹬住下鋪,以防被風吹倒。“像抗洪的人牆”,凍得發抖。

大家幾個小時換一班,而有些乘客,就這樣站了一宿。其中一位小伙子,被風颳來的石頭擊中了腰部。

房克信來回在車廂里走動。這位臨時組織者要求大家不要喧譁,不要大聲說話,因為“車廂里有心臟病患者”,“怕大家恐慌”。

幾位乘客證實,人們積極組織了自救。但並非所有的乘客都參與了“抗風抗沙”。有一些乘客,自始至終只是躺在自己的鋪位上“呼呼大睡”。“我們堵了多久,他們就睡了多久。”穆曉光說。

在列車由於怕引起火災而切斷一切明火之後,一些乘客依舊抽煙,甚至有人躺在被窩裡抽煙。

還有一個未經證實的說法在人群中傳播:軟臥車廂里有一位官員,當老人和孩子被轉移到軟臥車廂時,這位官員不願打開包廂門。

許多人無法與外界聯繫。邊疆聽到穆曉光抱怨:“我的手機怎麼沒信號?”陳安成的手機也沒有信號。如果當時有信號,他說,“我會先求救”。穆曉光則說,要先給媽媽打個電話,只說一句:“火車晚點了,別着急。”

邊疆的手機卻有信號。他思量了一下,沒有給父母打電話,而是撥通了在新疆的叔叔的電話,簡單地告訴他“我們這兒有大風,玻璃破了”,並讓叔叔不要告訴父母。叔叔在電話里斬釘截鐵地說:只要風沒把車吹翻,就不要下車!

接着,他用手機給班級輔導員發了條短信。再接着,他又給同學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忙給手機充值100元,以備急需。然後,便關機了。“我要把電留到最後一刻,”後來回憶時笑着說,如果真到了最後一刻,“說不定我還要跟家裡人說一說我的理想什麼的。”他現在的理想是當一名法官。

他認為自己的行動一直是鎮定的。在轉移的過程中,當他行進到7車廂時,聽到列車廣播中說:請各位旅客節約用水,不要洗漱。他拐進7車廂的洗手間,接了三瓶生水。

“我最壞的打算是三天三夜車走不了,這是我的底線。”小伙子說,“這些水足夠我未來三四天的生命用水。”

穆曉光記得當時就是感到絕望。“幸好只是等了24小時,再等24小時,我想我一定會從車上跳下去,我會崩潰的。”他說。

但誰都知道,一旦離開列車,在戈壁灘上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邊疆後來聽一位曾在內蒙古阿拉善盟當過兵的乘客說起一個故事:一位16歲的小戰士,在阿拉善風口迷路了,搜救隊伍在曠野里發現了他的屍體。他槍里的子彈一顆不剩,手裡緊拽着斷了的老鼠尾巴和斷成兩截的蜥蜴。

房克信的車廂里,有人寫下了遺書。

車廂里很冷,穆曉光估計氣溫在零攝氏度以下,裹着被子還哆嗦。挨到4月10日早上,他撿起地上的一瓶白酒喝了兩口。

與邊疆同鋪位的一位唐山大叔,據說是從上世紀唐山大地震的廢墟中撿回了一條命。他冷得受不住,將原本帶回家孝敬父母的兩瓶五糧液打開。“不管了,我先喝兩口。”邊疆聽見他說。

邊疆隔壁鋪位的一個漂亮女孩,用被子蓋着腿腳,臉色煞白。24小時裡,邊疆只聽到她說了一句話:“這是我第一次出新疆。”

11號硬臥車廂里,乘客張亞東用毯子、被子裹滿全身,與四五個人擠在一起互相取暖。“我在車上思考我30幾年的人生,”他後來笑着說。

他上過一次廁所。當然,上廁所也得快點解決,因為怕萬一翻車,被卡在廁所里。其餘時間他還一度盯住窗外一塊石頭當作參照物,觀察列車晃動的幅度和頻率。因為一旦要翻車,好趕緊找抓手。

男人們不能顯得恐慌,還得講些笑話。張亞東對面的女孩手機打不出去,一下子哭了。

張亞東示意她看同鋪位的兩位老人。他倆“滿頭滿臉的沙土”,又“嚇呆了”,“一動不動”。

“像不像兵馬俑?”他對那位20多歲的女孩說。女孩被逗笑了。

在張亞東手機的“記事本”里,2006年4月9日,有這樣一條記錄:“大風。”

他問:你看過張藝謀導演的《英雄》嗎?電影裡秦王的兵士要去攻打敵人的時候,他們就吼“風!風!風!”

當風一塊一塊擊穿車廂的玻璃,他“一點一點地絕望”,恐懼就這樣慢慢地到來。

他還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句私密的話,“不管死還是活,得寫下點什麼。”張亞東說。

“那個時候,這列車上人人平等,即使千萬富翁,也不能打個電話說,我有錢,快來救我!有理性的人都知道,只要風不停,就不會有救援。”張亞東說,“感覺就像現在被判了死刑,等着明天上午執行。”

所幸,風在4月10日上午開始變小。

這時,邊疆已經可以將腦袋探出破碎的車窗,順着車身往前看。“太壯觀了!”他說,窗上堵的被子、被單正“像彩旗似地”飄飛。

這天上午,顧革命也往窗外看去,茫茫的戈壁灘,被子、床單、枕頭,甚至鋪板,撒落一地。有一些被子,在空中被風吹得“像飛毯一樣,飄走了”。

但風一直沒停,車體始終搖晃。

後來,顧革命的包廂來了一個拿對講機的人,“看上去像快要凍僵了一樣”。據顧革命了解,他是負責鄯善至哈密段運行的陳(音)車長,這位車長憑二十年的工作經驗估計風最大時在15級以上。

聽車長說,車頭的玻璃也被擊碎,兩名司機行車時用被子上下裹住,只露兩隻眼睛。他還聽車長說,上世紀80年代,這裡曾經有一輛沒拉夠噸位的貨車被12級大風吹翻。

車長的到來使顧革命成了消息最靈通的乘客。他因此了解到,鐵軌表面被三四十厘米厚的沙土掩埋,要組織人員把鐵軌刨出來,但難度很大,逆風方向鏟土,剛鏟走又被風吹回來;順風方向鏟土,沙土則會被風吹過去掩埋相鄰的另一段鐵軌。

他聽到車長命令,今天無論如何要通車,如果天黑之前通不了車,會有更大的危險。他聽到報話機里布署人員兵分兩路搶修。

10日下午四五點鐘,穆曉光看見一輛工程車開過來,長長地鳴笛,戈壁灘里那“嗚----”的一聲,“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穆曉光說,“終於有救了!”

顧革命從車長的報話機里聽到的最後一個情況是:“局長下了死命,再過1小時10分鐘必須開通!”

晚7時25分,T70次列車開動了。

“終於走了!”

從列車第一塊玻璃被擊穿開始,20多小時內,穆曉光與其他三位乘客共分到了一瓶冰紅茶、一瓶冰綠茶、一袋榨菜和一小包瓜子。房克信與其他十幾位乘客共分到了三瓶水、四小包榨菜、十幾粒果脯和一小袋雞肉串。

晚9時10分左右,傷痕累累的T70次列車開進了哈密站台。

驚魂未定,另一場“風波”卻悄然開始。

在這裡,乘客們每人都領到了紙杯,站上提供免費開水。據穆曉光和陳安成說,一層候車室里絕大部分人享受到了座位,儘管不少人是兩人擠一把椅子,而二層候車室內一兩百人沒有座位,先是站着,後來席地而坐。一樓的人們每人分到了兩個饅頭、一包榨菜和一小瓶飲用水,二樓只有七八個人分到。

房克信回憶,自始至終,站上沒有一位領導出面與這幾百個蓬頭垢面的乘客溝通,告知搶修措施和進展。“我們得不到一點信息。”他說。

像不少乘客一樣,房克信也熬不住了,看見站上穿制服的人,也分不清是不是管事的領導,就問:什麼時候能修好?

對方的答覆是:很快,很快。T70次列車緩緩開出了哈密站台,留下了這三位欲找領導反映問題的乘客,卻帶走了他們的行李。

這三位乘客搭乘下一班列車趕回北京。

在他們之前,也就是4月12日晚8點多,左側窗戶釘滿三合板的T70次列車,帶着其他乘客,駛進了北京西客站。

聽到列車廣播本次列車晚點33個小時的消息,不知為什麼,邊疆突然覺得很想笑。“怎麼會有一輛火車晚點33個小時呢?”他後來說。

走出車廂時,他突然覺得自己被鎂光燈包圍了,等待在站台上的記者“拍了上面拍下面,拍了列車再拍人”。

而張亞東則看見,一個女孩撲向等在站台上的男友,兩人抱頭痛哭。

但T70次列車的故事到此並未結束。

早在哈密候車室休整時,一紙聯名授權書便在乘客們手中傳遞。乘客們質疑,既然T70次常年通過這“百里風區”,加上列車出發前早有天氣預報稱將會降溫變天,鐵路部門為何沒有完善的應急預案?

而房克信也認為,“災難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在現代信息傳播和天氣預測技術的保障下,有理由相信鐵路調度人員能預知風區的天氣狀況。

“我並不想要什麼賠償,但希望有關部門給個說法,”張亞東說。

據報道,這次風暴無人傷亡。

幾天前坐上T70次時“覺得僥倖”的顧革命,現在卻覺得“很倒霉”。他回到蘭州後即患上呼吸道感染,“病情一天比一天重”。4月14日他在電話中說,他正坐在家裡打着點滴,醫生讓他繼續再打3天。

回到了北京的陳安成15日說,“我的包里現在還有土”。他的脖子被風吹得不能轉動,像落枕一樣。而邊疆回北京後,則發現鼻涕里還有土。衣服洗過了,口袋裡依然是土。穆曉光則總覺得暈,“似乎周圍還在晃悠”。

15日晚,幾位T70次乘客在北京的一個小型聚會上,乘客張亞東明顯喝多了。他突然轉向在座的一位並未經歷此次驚險的女士,口齒不清地問:“你知道火車上的玻璃是什麼樣嗎?”

那位女士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拿起一隻玻璃杯,突然向餐廳的窗戶砸過去,“砰”的一聲碎裂的響動。

“別砸了,地上都是玻璃碴子!”女士驚叫道。

“玻璃碴子?”滿臉漲紅的他吼道,“我告訴你,火車上就是這樣!”

話音剛落,第二隻玻璃杯從他手中再次飛向窗戶。

當晚,餐廳的這面窗戶共受到了4隻杯子的襲擊。所幸,只露出兩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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