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佛道兩家的原則態度兼論理學---東海微言

余東海

【態度】多數人分不清尊重佛道和佛道化的原則區別。吾嚴析儒家與佛道的義理區別，嚴批儒家佛道化、政治佛道化的錯誤，警示佛道過盛和凌駕於儒的大弊，他們以為是敵視佛道和反佛滅道；吾高度尊重佛道，主張政治上一主三輔，儒家為主，佛道為輔（另一輔統為自由主義），他們以為是佛道化。殊不知，兩者都是誤讀，都不明中庸之道。孔子說：“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孔子尊重老子，但自己不會道家化；批評隱士，但又頗為友好之。這就是中庸。吾深信自己對待佛道及自由主義的態度最為中庸，亦最為中華。孔子復來，亦當首肯。

【佛道】儒生而佛道化，便成雜家，王安石、蘇東坡、張商英、康有為等等都是著名的儒門雜家。陸王雖闢佛道，後人多佛道化。文成門下，倡三教合一者最多，佛道化最為嚴重。黃宗羲指出：“陽明先生之學，有泰州、龍溪而風行天下，亦因泰州、龍溪而漸失其傳。泰州、龍溪時時不滿師說，益啟瞿曇之密而歸之師，蓋躋陽明而為禪矣。”泰州後學更甚，其中周汝登、管志道、陶望齡、錢漸庵、李贄、焦竑、楊復所等當時名儒，都成了佛教居士，推動晚明佛教大盛。

【佛道】以佛道兩家為輔，是以之為方外之輔。儒者尊重佛道兩家，禮敬佛道大師，禮所當然，但有三不能：一自己不能佛道化，二不能讓佛道兩教干涉具體行政事務，三不能將佛道思想引入意識形態，以之指導政治和社會。政治而佛道化，必然亂套。秦漢之後，三代之盛不再，政治佛道化就是要因之一。唐朝佛道化傾向就很嚴重。除了唐武帝，其它二十多名皇帝大多尊佛，唐武帝滅佛但又特別尊道。宋朝未能改此傾向，王安石新學就是儒佛道法的大雜燴，指導北宋五十多年，直到二帝被俘，故被當時和後來不少儒者視為亡宋的罪魁。元明清佛道化變本加厲。其中元朝最為嚴重，問題亦最大。歷史上凡佛道過盛而凌駕於儒，必出大問題。五胡亂華、五代十國都是儒家衰弱、佛道盛行的時期。以史為鑑，不可不警惕也。

【答客】逸民廳友言： “宋代朝野儒生花花轎子彼此抬，抬出五六個聖賢君子，結果呢？兩宋富而不強，被四個異族輪番揍”雲。又言：“程朱不過就是占了一個講授學問的便宜，論及真才幹，比不上陳亮、辛棄疾、虞允文，但宋朝重文，所以能講學的，哪怕就是只會講虛頭理論的，也占便宜，成為名士。”東海曰：昧於理學，不明正史，輕嘴薄舌，詆毀宋儒。程朱之賢，理學之正，豈是宋儒抬舉出來的，又豈是講學講出來的。兩宋衰亡更怪不到理學頭上去。宋學可分為理學和非理學兩大部分，北宋朝廷以新學為中心，蜀學次之。理學屢遭排斥，相當邊緣，到了南宋還飽受迫害，被朝廷斥為偽學。宋理宗時理學雖獲得中心地位，然而宋朝元氣已戕，大勢將去。就像病入膏肓者，最好的藥，作用有限矣。何況宋理宗將理學與佛道並尊，亦是個不靠譜、亂彈琴的主。關於理學，吾嘗著小書《宋儒與理學》，自以為不少方面見識獨到，憾未能出版。

【答客】逸民廳友認為程朱理學：“唯講虛學，還不如范仲淹、虞允文、韓琦這些文官呢。人家那是務實做事，不虛吹的。”東海曰：這是將程朱理學與范仲淹們割裂開來矛盾起來了。殊不知，范仲淹范文正公乃理學先驅。輕蔑理學，安知范公。《宋元學案》將戚同文、范仲淹所創學派稱為高平學派。北宋初，此派與胡瑗安定學派，孫復泰山學派相與講學，互有辯正和交集。其中，安定、泰山學派開理學之先，高平學派則“引導橫渠（張載）以入聖人之室，尤為有功”雲。張載得其啟發而學《中庸》，創橫渠學派。故後人以高平學派為濂洛學派之前驅。高平學派門生眾多，僅登第者就有五十六人，富弼、張方平、張載、石介、李題、劉牧、范純仁、吳希哲、徐唐、曾鞏等皆為其一傳或數傳弟子。關於范文正公，拙著《宋儒與理學》中有《理學的先驅：范仲淹和宋初三先生》專章論述。

【李贄】逸民廳友稱李贄為妥妥的儒家學人與儒臣，混扯也。李贄雖然學儒出身，屬於心學支派之泰州學派，但他離經叛道，非聖無法，以異端自居，貶斥理學為偽道學，反對“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甚至輕蔑四書五經，斥之為“道學之口實，假人之淵藪”雲。同時，他讚美秦始皇為“千古一帝”，讚美武則天是“政由己出，明察善斷”的“聖后”。批林批孔運動中他又被推為尊法反儒的英雄，著作被劃歸法家。其實不符合實際。其學佛道化，其人則皈佛，可稱為佛門雜家。

【擊蒙】江湖流行偽學問。什麼舜囚堯，禹逐舜，周公欲弒，伊尹篡位，孔子師老，孔子殺卯；什麼孔子是水月童子化身，顏回是明月儒童化身，陽明前生是僧人；什麼程朱抄襲佛道而反對佛道，韓歐早年闢佛晚年皈佛；什麼韓愈抬舉孟子導致唐朝下坡，宋明理學導致宋明亡國，明朝亡於東林黨……諸如此類所謂的歷史文化知識，無數無量，魚目混珠，濫竽充數，成了雜時代網絡一景。偽知識的來源不一而足，主要來自於古今佛道之徒、墨法之流、雜家之種、輕浮之士和反儒之派，來自於他們肆無忌憚的莫須有偽造和想當然臆測。偽知識鋪天蓋地，駁不勝駁，大多亦不值一駁。某些影響較大者，或古今智者已有駁斥，或東海舊作已有澄清，茲不贅。唯望儒生們慎之，切勿充當偽知識的傳播者，人云亦云，拾人牙慧，自誤誤人。

【理學】唐宋以來佛道影響越來越大，在性天論方面讓吾儒相形見絀，讓世人誤以為儒學缺乏形而上學和終極關懷，不足以超越生死和安心立命。大量豪傑之士因此淡化了家國情懷而遁向方外，吾儒遂有“儒門淡泊，收拾不住”之嘆。以程朱為代表的理學派，將儒家形而上學精細化系統化，對佛道的挑戰作出了有力回應。這是對儒家內聖學的重大貢獻，是歷史性的文化貢獻。遺憾地是，不僅佛道中人貶低理學、輕侮程朱，儒門也有不少人重外王而輕內聖，重孔孟而輕程朱，甚至輕蔑孟子。此風不可長也。

【理學】朱子說，四書是五經的階梯；東海曰，程朱是孔孟之階梯。與漢學、心學和各種學派相比，程朱理學最得孔孟之正。貶低、輕視程朱者，雖為儒者，其內聖學特別是形而上學這一塊往往有問題。輕則內力不足，立場不穩定，義理不清晰；重則性外拜天，信仰人格神，神本主義化。甚至喪失信仰，改變立場，拜物拜權，無所不至。貶低程朱者往往也會輕視孟子。輕視孟子程朱，雖欲尊孔，不得其實；雖欲上達，不得其中，永遠不可能圓證性天而允執厥中。

2023-3-6余東海集於青秀山下獨樂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