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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故園和永恆的記憶
送交者: 觀世山人 2006年07月31日10:31:52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大抵人們對自己童年居住過的地方都有幾分留戀,我也不能免俗,雖然遷居他處已有些年頭了,但只要有機會,還是喜歡到舊居看看。

前些天外出辦事路過舊居時照例去看了看,然而看到的不是舊居熟悉的身影,而是一片狼藉的殘垣斷壁、碎磚亂瓦。驚詫之下詢問了街坊故鄰,才知道這裡沾了“重點工程建設”的光而遭到了拆除。我久久站立在舊居廢墟前,心裡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我在5歲那年隨父母遷居到了這座機關宿舍大院。這座大院曾經是前清某王府的一部份,在房屋院落布局上很是講究,除了具有齊全的前院、中院、後院、側院、正房、廂房格局外,還有長長的廻廊,後院花園中甚至還有一座假山。當然,最讓我們這些孩子高興的是,後院還栽有許多果木---蘋果、海棠、葡萄、梨、棗、柿子、桑葚,還有一棵桃和杏嫁接的杏樹,上面結出的杏像小桃那麽大,酸甜可口,最受我們青睞。當然,大人們更欣賞盤根錯結掛滿花穗的藤蘿架和香滿庭院的丁香樹。至於那口能流出清冽甘甜的井水的手壓式自流井就自然成了老少皆喜的稀罕物了。

那時候人們的思想還比較單純,等級觀念不像現在這麽嚴重,高級幹部、普通幹部和普通工人都住在這同一個院子裡,只是在房屋大小、間數多少上略有差別罷了。有點兒搞笑的是,有一年全城統一搞“除四害”消滅麻雀運動(當時雜食鳥類麻雀因為吃糧食而與蒼蠅、蚊子、老鼠一起被列為“四害”,必欲除之而後快。後來發現麻雀也吃害蟲而獲得平反,其“四害”之一的位置則由臭蟲取代,這是後話,不贅述),全院不分官位大小,人人手持鐵桶臉盆敲之打之轟麻雀,一位年老體衰的局長大人幹不了敲鐵桶臉盆的重體力活,於是自告奮勇爬上屋頂手持一系有破毛巾的長竹竿揮之舞之,為轟麻雀戰役助陣,蔚為壯觀,煞是好看。既然大人們的思想都那麽單純,等級觀念都不那麽嚴重,我們這些孩子的思想就更單純,等級觀念就更不嚴重了,整天在一起廝混打鬧,全然不顧誰的父母是部長、司局長,誰的父母是一般幹部、普通工人。那真稱得上是金色童年了---我們這些來自不同階層家庭的孩子和睦相處,不分彼此,我們一起瞞着大人上樹偷摘還沒成熟的果子,一起不顧大人呵斥爬上屋頂躺在屋脊上懶洋洋地曬太陽,一起到湖中游泳,一起到護城河邊釣魚(說起釣魚,還有一個小花絮,我有一次把釣來的魚偷偷放到客廳沙發下的盆中,野魚跳躍的聲音使來訪的客人不知就裡,滿腹狐疑,欲言又止的樣子讓躲到一旁偷看的我樂不可支),一起半夜打着手電趴在草叢裡捉蟋蟀......說實話,我覺得我們那時的樂趣盎然的童年生活比現在整天被父母逼着學電腦、學外語、學鋼琴、學繪畫的孩子們的了無生趣的童年生活幸福得多,那種任由露水打濕衣衫,躺在草叢中讓甲蟲在自己臉頰上爬過的感覺本來就應該屬於童年,如果一個人在童年時期錯過了這種妙不可言的感覺,那麽他就永遠不會再有這種感覺了,這不能不說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從這種意義上說,現時在社會重壓下苦苦掙扎的孩子們真的很不幸。

宋代大文豪蘇軾在《石蒼舒醉墨堂》一詩中提出“人生識字憂患始”的看法,現代大文豪魯迅在《人生識字糊塗始》一文中提出“人生識字糊塗始”的看法,我倒比較傾向於“人生識字純真失”的看法。我所以持有這種看法蓋源於院子裡的孩子們之間的關係從上小學起就開始出現微妙的變化---有的孩子上了幹部子弟學校這樣的“特權學校”,有的孩子上了條件優越的“貴族學校”,有的孩子上了條件簡陋的平民子弟學校。“特權學校”里同學們互相誇耀自己父母的官大、“貴族學校”里同學們互相攀比自己家裡有錢的風氣不可避免地嚴重污染了孩子們原本純真的心靈,不知不覺之間院子裡的孩子們潛意識裡就有了三六九等之分。過去我們這些孩子玩“騎馬打仗”的遊戲時,誰當“馬”、誰當“兵”、誰當“統帥”都是很隨意的,我本人雖然也當過“馬”當過“兵”在“前線”衝鋒陷陣,但我更喜歡當“統帥”,因為那更合我運籌帷幄的口味,而且還能忙裡偷閒與“敵方”的“統帥”聊聊天(這倒與現代戰爭中雙方士兵在前線廝殺,雙方統帥在後方通過媒體對話的套路很合拍),完全沒有高低貴賤的考慮。可是我們這些孩子上了學後再玩“騎馬打仗”的遊戲時卻都爭着當“統帥”而不願意當“兵”,更不願意當“馬”了,因為當“兵”顯然比當“馬”高一等,而當“統帥”就更是比當“兵”高一等了。這種價值取向的變化當然是受學校里傳播的階層等級觀念潛移默化的影響使然。

實事求是地講,雖然院子裡的孩子們上學後純真的心靈受到了勢利時風的若干影響,但孩子畢竟還是孩子,總體上說我們之間的交往仍然還是比較純真的,這突出表現在對公共食堂的態度上。當時出於政治運動的需要,突然有一天,機關里發了通知,說是各家不准自己開伙了,必須在飲食方面先試行一下准共產主義的生活。而且言出行隨,第二天就由機關總務處派來了大師傅一干人等,並帶來了鍋碗瓢盆一應炊具,至少在飲食

方面機關宿舍大院一
下子變成了軍營。大人們在外面嘴上不說,在家裡可是牢騷滿腹,這種牴觸情緒不只是源於小鍋菜香而難以割捨,更是因為就餐時間受到了限制。可對我們這些孩子而言這簡直像過節一樣熱鬧,舉雙手擁護都來不及呢。一到開飯時間,敲盆打碗地代表全家打飯的必是我們這幫興高彩烈的孩子。說句老實話,青菜蘿蔔的大鍋菜雖不香,但不知什麽原因,大籠屜里蒸出的大鍋飯卻是比過去自己家蒸的小鍋飯香,這驗證了“小鍋菜,大鍋飯(香)”的說法真的有點兒道理。然而終於有一天“大辦食堂運動”落了幕,機關宿舍大院裡的公共食堂散了伙,雖然大人們滿意了,可這卻讓我們這幫孩子頗感失落了一陣子。看來連小到吃食堂這樣的小事上也存在着代溝啊。

我至今都不明白的是,過去在炮火連天的戰爭年代裡,共產黨的高級幹部和人民群眾終日生活在一起並沒有感到不安全,而在取得政權後卻突然發現和人民群眾在一起很不安全,必須要用高牆警衛把自己與人民群眾隔開才覺得放心。現在回想起來,真正割裂了院子裡孩子們之間純真友誼的正是這樣的大人。記得有一天,機關保衛處來了個幹部,說是為了保證居住在後院和側院的高級幹部的安全,要把前院、中院和後院、側院分隔開,另外為後院、側院開闢大門,而且也是言出行隨,第二天就派來了修建隊一干人等,並帶來了鎬鋸斧鑿一應工具,至少在院落劃分方面一統江山的機關宿舍大院一
下子變成了三分天下。據我觀察,大人們組織紀律性很強,對此沒有什麽牴觸怨言,可是院子裡的孩子們都不在“組織”,不但在外面嘴裡公開表示不滿,在家裡更是牢騷滿腹,這種牴觸情緒不只是源於分隔院落斷了大多數孩子在後院“花果山”採摘果品的路子,更是因為分隔院落直接割裂了全院孩子們親密無間的感情紐帶。對我們這些孩子而言這簡直要多彆拗有多彆拗。這種割據局面甚至引起了前院、中院孩子與後院孩子之間類似於《三國演義》中蜀國和魏國之間那樣的尖銳對立情緒,而側院的孩子則採取了類似於《三國演義》中吳國那樣的中立態度。唉,大人們不通情理的荒唐作法竟殃及了孩子們純真的感情世界,看來在社會關係的大事上更是存在着代溝啊。

然而不管是機關宿舍大院一統江山的時代還是三分天下的時代,總的來看,院子裡的生活是寧靜舒適的,這也許與這座舊日王府所處的地理位置和建築結構有關。說起來,這座大院落雖距繁華的鬧市區很近,卻很幽靜;雖然是傳統的老式房屋,卻加裝了地板、暖氣、廚房、衛生間等現代生活設備。即使在炎炎夏日,在綠蔭遮掩下的房屋中也感不到逼人的暑氣;在漫漫嚴冬,在灑滿陽光的居室中也感不到刺骨的寒意。說這裡是鬧市中的世外桃源有些誇張,說這裡是城市中的鄉間雅舍倒有幾分傳神。

這種寧靜舒適的生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運動文化革命中遭到了徹底顛覆---機關宿舍大院中的大人們不是被批鬥就是被下放到外地“五七幹校”去勞改,孩子們不是發配到北大荒農場就是到農村插隊落戶,一時之間,諾大的院落空空蕩蕩沒住幾個人,一到深夜時分,風搖樹影,竟使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否極泰來,隨着文化革命的結束,機關宿舍大院的老住戶又陸陸續續搬了回來,所不同的是,院子裡的大人都變成了老人,孩子們都變成了大人,而且大都添丁進口,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甚至有些孩子們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由於本文篇幅所限,這座舊日王府經歷的震驚中外的唐山大地震和六四大屠殺這裡就略去不談了。

滄海桑田,不過如此。

前些年喬遷新居,臨行之際,對這座記錄了我小學、中學、大學生涯,見證了我成家立業、結婚生子歷程,帶給我無限歡樂的舊居故園實在是難捨難分,不願離去。現在雖然遷居他處已有些年頭了,但只要有機會,還是儘可能回來看看。前些時候從報紙上得知舊居故園已被文物保護部門列為保護院落,心中甚感欣慰,本以為可以留作永久的紀念了,沒想到在房地產商和當地政府結成的利益集團的眼裡人文歷史是一錢不值的敝履,文物保護部門公布的有關文件形同廢紙一張,舊居故園竟被拆掉了,真可謂無可奈何花落去,那就只好由他去了。

故園雖然在地面上消失了,但永恆的記憶卻在我心中長駐。只是也許過不了多久我連故園的位置都找不到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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