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佛手中的一隻鳥

雍穆貝勒

　　如果你曾經看見一隻鳥飛快的在天上掠過，那麼那就是我，向着我愛的人掌心飛去。

　　——題記
　　　　　　　　　　　　　　　　　
　　　　　　　　　　　　　　　　　
　　我在佛手中，靜靜地輪迴了五百年。然後有一天，佛帶着我來到人世，去答謝一個男子。那個男子用重金從一個廚師的刀下救出了一隻受傷的鳥。這隻鳥，就是佛身邊的吉利鳥，而那個男子，就是你。

　　佛幻化成一個化緣的老和尚，轉動着我，在你的門前停下。那時，你正將那隻吉利鳥握在掌心，餵它食物。佛走上前去，對你施禮，然後向你道謝，感謝你救了他的鳥。你連忙站起身，恭敬的回了佛一個禮，然後說，不用。我很喜歡鳥。

　　佛說話的時候，我停在了佛的掌心。恰好一眼就看見了你。就是因為這一眼，我便開始問佛，以現在我的修行，能否變成一個女子。佛說，不能。以你現在的修行，還不能成人。

　　於是我便開始向佛請求，請求他將我變成一隻鳥。佛不答應，他說，你是我手中的一粒佛珠，已經修煉了五百年。如果現在變成一隻鳥，那麼這五百年的修行就會全部消失。而且，變成鳥後的你，也只有兩年的生命。

　　我看着佛，想起你曾說過你很喜歡鳥的話，然後對佛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我願意。

　　佛看着我，輕輕地嘆息道：孽緣。然後閉上眼睛，用他長長的衣袖輕輕一揮，我便從佛手中的一粒佛珠，變成了一隻立在他掌心的鳥。

　　我揮動起翅膀，在欲讓河上飛旋了三周，向佛告別。在我離開佛之間，佛告戒我說，因為你是我手中的一粒佛珠，輪迴是你的生命。但是如今，你只是一隻平凡的鳥，因此你要償還前世的債。所以你在飛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否則，你會遇上厄運，永遠不能重生。

　　我立在佛的掌心，點點頭，說，佛祖，我記下了。然後，揮動起翅膀，從佛的掌心向你的掌心飛來。

　　我離你，整整十萬八千里。

　　一路上，我一直努力的向着前方。因為我只想知道，我離你還有多遠。所有見到我的獵人都向我射出了他們手中的箭，因為我的美麗讓他們驚訝。我飛過草原，飛過森林，飛過大海。我想我要儘快飛到你的身邊。因為我只有兩年的生命。可是，冬天的風卻還是從我的身後吹來，然後越過我的身體，阻擋在我的前方。我漸漸發覺，我的翅膀越來越僵硬，已經承載不起自己的身體。雖然我的身體，已經很輕很輕。

　　冬天來了。

　　我不得不停止了前進，在一家寺廟裡棲息下來。一個年邁的老和尚收留了我，給我用木頭搭建了一個溫暖的窩，並且給我食物和水。

　　冬天，在我對你的思念中慢慢過去了。

　　第二年剛剛春暖花開的時候，我便開始準備起程了。離開寺廟前，我用鳥類的語言向老和尚道謝。而他竟然能聽懂我所說的話。他說，不用謝我，這是佛讓我做的。佛知道第一年的冬天你會在這裡落腳。於是便讓我來幫助你，並且告訴你，從這裡到你想要去的地方，還有一半的行程。不過，佛還讓我告訴你，你所愛的男子在過去的一年裡，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子。而且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變成的這隻鳥是誰。佛說，如果你現在放棄，那麼他還可以將你變回他手中的一粒佛珠。

　　我仰起頭，看着老和尚，然後說，“您知道嗎？佛為什麼能成佛？因為在他的心中已無萬物，包括愛。而我只是他手中一粒平凡的佛珠，在我的心中，有太多的牽掛。我放不下這些牽掛，所以我放棄了五百年來的修行，變成了一隻平凡的鳥，去尋找陪伴我的牽掛。儘管我所有的生命，只剩下一年。”

　　老和尚聽了我的話，輕輕地嘆息，然後佛出現在我的面前，原來他就是佛。

　　佛無限哀傷地看着我，然後說，那麼你要記住，你在飛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否則你會遇上厄運，永遠不能重生。

　　我飛立在佛的掌心，向佛點點頭，說，佛祖，我記下了。然後揮動起翅膀，再次從佛的掌心向你的掌心飛來。

　　一路上，我一直向着前方，我知道，我就快到你在的地方了。所有見到我的獵人已經不再向我射出他們手中的箭了。因為我飛得太快，讓他們來不及拿出弓箭。我飛過藍天，越過白雲，將風扔在我的身後。天空中，我聽不見任何的聲音，所有的只是自己的翅膀划過空氣的撕裂聲。

　　終於，在我經歷了這整整十萬八千里的行程後，我看見了你所住的那個地方，看見了你所住的房子，看見了站在窗前的你。

　　心愛的人，這就是你了嗎？這還是你嗎？心愛的人，你是否看見了我，是否聽見我在心底對你說，我愛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

　　你就那麼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心愛的人，你是在等我嗎？我可知道，為了能見到你，我經歷了多少苦難嗎？你可知道，為了能見到你，我從一粒在佛手中輪迴了五百年的佛珠，變成了這隻平凡的鳥。而現在，我所有的生命，就只剩下今天這最後一天了。

　　但你一定要知道，這一切我不曾後悔，因為我愛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

　　我想我要讓你儘快發現我，因為我知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於是，我在你的窗前盤旋，飛來飛去。也許是上天憐憫我只剩下這最後一天的生命，也許是佛在暗處幫我達成這個願望，你，終於將你的眼神轉移到我的身上了。你在看着我了。

　　心愛的人，你可知道現在的我覺得有多快樂嗎？你可知道，現在的我覺得有多幸福嗎？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

　　我開始慢慢地向你靠近，最後停落在你的窗前。我仰起頭，看着你，而你，也看着我。然後，我聽見你說，親愛的，快看，這隻鳥多美麗，而且它竟然敢停在我的面前。

　　這時，我才發現，佛告訴我你心愛的她，就坐在窗子的一邊，正小心翼翼地為你研着墨水。

　　我只覺得身體一陣冰冷，然後是一個戰慄。

　　心愛的人，你可知道，現在的我又是多傷心嗎？你可知道，從我停在佛手心見到你的那一刻到現在終於能出現在你的面前，我是多麼的思念你嗎？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何況，我的傷心沒有人可以體會，即使現在已經是痛徹心扉，所能做的也只是輕輕的一個顫慄而已。其他的，我什麼也不能。

　　然而，我又要感謝我的什麼都不能，因為，你看見我的顫慄，便伸出手，想將我握在你的掌心。而她，卻在一旁說道，別去碰它，它會飛走。

　　心愛的人，快抓住我吧，我不會躲閃。你可知道，我費盡千辛，從佛的掌心飛到這裡，就只是為了能立在你的掌心，你可知道，我多麼渴望可以擁有你的掌心的溫暖。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

　　不過，我還是覺得幸福。因為你已經將我握在你的掌心，你的溫暖就快要將我熔化。

　　你輕輕地撫摩起我的身體，然後說，你看，這隻鳥，多麼可愛。

　　她聽了你的話，也走了過來，然後伸出手，想和你一起撫摩我。可是這不行，我只是想要你的溫暖，不是她。於是，我仰起頭，用堅硬的喙，啄傷了她。

　　然後，我發現，我不該這麼做，因為你扔下我，將你溫暖的手掌拿去握住她的手。

　　心愛的人，你怎能就這樣輕易地將我丟下？你可知道，我只是想能體會一下在你掌心中的幸福。因為，我將立於你的掌心幻想成偎依在你的懷中了。心愛的人，難道你連這一點短暫的溫暖都不能給我嗎？你可知道，為了能擁有這短暫的一刻，我已經為你耗去了所有的生命，只剩下這最後一天了。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

　　我立在你的窗前，就這麼怔怔地看着你握着她的手，眼裡充滿憐愛。我在想，要是我能擁有你憐愛中的萬分之一，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可是，你卻連這萬分之一都不給我。因為，你轉過頭來看着我的時候，眼裡只有怒氣。

　　難道就只是因為我啄了一下她嗎？你可知道，我啄她，也只是因為你。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所以你用手一揮，將我逐出了你的窗前。

　　我驚慌失措地揮動着翅膀，艱難地讓自己沒有落地，可是，我美麗的羽毛卻一根一根地墜落在空氣里。

　　我咬着牙，掙扎着重新立在你的窗前，可是你卻又一次將我逐出。最後，當我用盡全力，試圖再一次立在你的窗前的時候，你卻用你溫暖的手，將窗子關上。

　　我無處可以站立，只有在你的窗外，用翅膀拼命地拍打着你的窗子，然而，卻無濟於事。

　　我收回身，停落在你對面鄰家的屋頂，透過窗子的縫隙，我看見你握着她的手，含情脈脈。

　　心愛的人，你可知道，這隻拼命想立在你面前的鳥只剩下一天的生命；你可知道，這隻鳥，她是我嗎？

　　可是，我知道你不會知道。因為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你不會知道我是誰。不過，我卻又甘願你所有的不知道，因為我害怕，即使你知道這一切，知道這隻鳥是我，卻仍然無動於衷。

　　太陽，慢慢地向西邊沉了下去。晚霞散落在人世的每個角落，也塗抹在我的身上，象血。我知道，我的生命就快要結束了。我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然後，我揮動起翅膀，再次向你的掌心飛來。

　　這一次，你竟然打開了窗子，又將我握在掌心了。我以為是你回心轉意，可是我卻又聽見你說，美麗的鳥，作為你啄傷我愛的人的懲罰，你必須帶着這塊字牌離開這裡。

　　我看着你手中的字牌，上面寫着：我永遠愛你。

　　我知道，那個你是她，不是我。而這幾個字，是你用你溫暖的手握着一枝飽蘸着她為你研出的墨水，寫出來的。

　　我不想帶着它離開，我想掙扎出來。然而，我卻又捨不得你溫暖的掌心。

　　於是，我就這樣怔怔地看着你用你溫暖的手，將那塊冰冷的字牌栓在我的身上。然後，便又一次將我從你的掌心逐出。

　　字牌的冰冷，漸漸地蔓延到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心愛的人，你怎能如此狠心地對我？可是，你就真的這樣狠心地對我。

　　我知道，我只有走了。因為在你眼中，我只是一隻平凡的鳥，而且啄傷了你心愛的人的手。可是，我知道，我不會怨你。因為我對你只有無限的愛。

　　我的走，是不得不走了。因為我不願意讓你看着我慢慢地死去。雖然，我知道你不會如何在意。

　　可是我卻在乎，因為我愛你，不想讓你有一點點的傷心。

　　我，開始在你的窗前盤旋，向你做最後的告別。然後我看見你握着她的手，對我說，快飛走吧，帶着我的字牌。

　　我飛走了，象你希望的那樣，帶着你的字牌。我想，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的事情。

　　我，在天空中，揮動着翅膀，無力的飛翔。胸口是一片冰冷。

　　在快要離開你所住的那個地方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是那麼的捨不得你，我要再看你一眼。於是，我回過頭，看了你最後一眼。

　　那是真真切切的最後一眼了。

　　因為，我忘記了佛的告戒：你是我手中的一粒佛珠，輪迴是你的生命。但是如今，你只是一隻平凡的鳥，因此你要償還前世的債。所以你在飛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否則，你會遇上厄運，永遠不能重生。

　　漸漸地，我發現胸口的冰冷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越來越濃烈的灼痛的炙熱。然後，我聽見地面上有人大聲的喊，看，天上有一隻火鳥。

　　我的身體就這樣在火焰中慢慢地消失着。突然，我想起你用你溫暖的手寫出的字牌依然栓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不想就這樣讓它隨着我而一起消失。於是，我用盡全力，讓它從我的身上脫落。

　　字牌在空中旋轉起來，帶着你說你永遠愛她的話。而我，卻隨着太陽一起在空氣中消失。

　　忽然，我明白，愛原來不能是一相情願，也容不得第三個人打擾。如果有，那麼結局也只是失去自己。

　　我想起佛曾對我說這是一段孽緣，我也開始明白佛為什麼告戒我不要回頭看。因為，佛知道，有一天，我會明白這所有的一切。佛想，我會後悔。

　　可是現在，我明白了，但，我卻不後悔。因為，我是真的那麼愛你。怎麼會後悔？

　　只是，我不能再看見你了，即使是用隔世的目光。因為我已經無法重生。

　　想到這裡，我落下了淚水——儘管，靈魂已經不會有淚。

　　我的靈魂在黑暗中四處擴散。

　　當我擴散開的魂魄，再一次在佛的掌心中聚合時，佛無限哀傷地看着我，然後輕輕地嘆息說，你忘記了我的告戒，因此你已經無法重生。所以，你只有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做我掌心中這隻石頭做成的鳥。只有這樣，你的魂魄才不會擴散開。

　　我看着佛，想起你曾說過你很喜歡鳥的話，然後對佛輕輕地點了點頭，說，如果他們幸福，那麼我願意。

　　曾經，我的前世，是一粒佛手中的佛珠，修行了五百年。然後為了能見到我心愛的男子，我放棄了這五百年來的輪迴，變成了一隻鳥，從佛的掌心飛來，去尋找那個男子。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我見到了他，也曾被他握在他溫暖的掌心。雖然他永遠不會知道，曾經這樣一隻平凡的鳥，是多麼愛他。但是，我已經知足了，真的，已經知足。

　　今生是前世的輪迴，那麼來世，我還要去尋你，我愛的人。

　　因為，我愛你，那麼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