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弟弟峰打電話告訴我，爸媽來美的簽證已辦妥，機票是下下個月的。這一切都是峰在張羅，因為他是男孩子，這裡說的男孩女孩都是對父母而言，這種詞萬一用錯自己也不好意思！當然，峰還有一個原因，父母這次來主要是為他照顧小傢伙。
“你給爸爸打了電話嗎？”我問峰關於父親節的事。
“沒有！”
“我也沒有”，如果有可能，我倆一定面面相覷。
然後峰說他去年電話祝賀爸爸父親節快樂，爸爸先是奇怪還有父親節，然後呵呵地嘲笑峰說你們都喜歡這些洋玩意兒。我完全能想象得出爸爸的神情和聲氣。
“嘻！那這次我們就問他吃了哪幾樣種子”我說。
於是我們再聯絡也在美國讀書的小妹晶，給爸爸打電話問同樣的一句話，但都故意不提父親節。
小妹晶是陸續最後一個往家打電話的，雖然峰是第一個，但我爸爸還是聽出來了，問晶：“是不是你姐姐要你們這樣說的？”。我們三個小時候合謀玩一些小把戲，都是我出主意。晶咯咯地笑了。
晶後來對我說：“爸爸說他的節日是我們三個把小家都帶回去，歡聚一堂”，我說那他來了美國，也可以做到。晶說：“我當然有說，但他說那還是不一樣”。
“他說不一樣的時候，聲音很輕！”，晶遲疑了一下，這樣說。
小時候，爸爸總是住在離我和媽媽很遠的地方，調到一起以後，爸爸又總是出差。好像二年級前和爸爸都是聚少離多。
爸爸一回家，總會帶給我一些好吃好玩和希奇的東西。其中最讓我記得的是一本畫着很漂亮的水彩畫的小人書《我們愛學習》，他在上面題着“贈給親愛的女兒小影”。那時我還不認識“贈”字，也沒問，後來知道了，是把很寶貝的東西送給人的意思。在後來，我弟弟妹妹們好像沒有得過這樣慎重的禮物，以後爸爸買了書，知道三個人都要看，哪個又是好得罪的呢？
和爸爸在一起，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必嚴格遵守媽媽有關不許剩飯的規定，吃不完了，在媽媽的指示下，全撥給爸爸吃。但很大以後，小妹晶好像還有這習慣，應該說是一毛病。她夾起一塊燒肉咬一小口，大概不合口味，立即扔我爸碗裡，然後斜我一眼，我一定已先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爸爸能做很多很難的，我不能想象的事。
我小時候是上幼兒園的，但記得有一段時間不知為何得呆家裡。父母出門，須將我反鎖在家。媽媽一般留下些零食或是給我一把彩色粉筆讓我在小黑板上畫畫。我爸爸則想些別的辦法。
有一次，我爸爸出門前，先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雙手握着一隻唧唧叫的麻雀，說道：“小影，快來，快來！”。我曾見過別的小孩玩麻雀，用繩牽了麻雀的一隻腳，麻雀則撲撲的飛，我在一旁極其羨慕。但我無法想象由我親自來操縱麻雀的自由乃至於生死，於是跳起腳來尖叫着命爸爸放了麻雀。爸爸無奈，只得浪費他自己的一番不易，然後把我反鎖在家裡。在屋裡隔着窗欄，我望着後院書上吵鬧的麻雀群，心想哪只是放走的那隻呢？
又有一次，爸爸出門前又雙手緊捂着叫我，這次他捧來的是一隻蒼蠅。於是，將一隻大的玻璃樽倒扣過來，蒼蠅在瓶里飛飛，在瓶壁上爬爬，在瓶口的桌面上點點，這樣，我那一個被禁閉的下午過得很快。
後來那隻蒼蠅可能也被我放了。
我家最先裝的電話是爸爸單位的分機，全家已從縣裡調在省城，我已大學畢業，在本市工作，住家裡。弟妹們則都在讀高中。
我爸爸接聽電話很有意思的，如果他說：“嗯，那你是誰？找她有什麼事？”，我妹妹晶就會飛快地跑過去搶過話筒說：“哼！是我的電話”。我爸爸就去找我媽商量，兩人都一臉緊張。如果是我的電話，而且是男聲的，我爸爸立即說：“如影，快過來，你的電話”。然後去向我媽匯報：“聽聲音，好像不是上次那個”，兩人都鬼鬼祟祟。
每一位爸爸都怕女兒被“壞小子”給拐跑了，但如果發覺沒人拐或者是拐不跑，做父親的也照樣心神不安。
爸爸一般不直接教育我們倆女孩，對男孩峰的教育和媽媽也不一大樣。
後來我們又大了些，峰也在本市上大學了。媽媽對峰說，千萬不要憑着自己生得高大而在外逞能，鬥毆起來，大個子更易成為多人的攻擊目標。和同學在外吃飯和一齊外出旅遊，要講和氣，決不可生事。我爸爸先都附和着我媽對峰說是呀，最後加了一句：“氣不過了，還是要打的！”
“瞎說！”我媽氣極了，她的一番苦口婆心讓我爸最後一句全報銷了。
再大些，峰在認真地拉爸爸買給他的拉力器，爸爸很讚賞。爸爸在體育界工作，對峰說過幾天要搬一個舊沙袋回來。
“對！兒子，好好練”爸爸拍着峰的肩膀“將來如果你姐夫妹夫欺負你姐姐妹妹，還得靠你去教訓那倆小子”。
我一旁正想問爸爸怎麼有這樣奇怪的想法時，我那從不甘人後的妹妹晶立即就冒了出來，指着峰說：“將來就算我有事，也根本用不着他攙和！”晶和峰年齡相近，矛盾多多。
“哼！”峰繼續拉他的拉力器，不理晶。
“呵呵，將來你就知道有後盾的好處了”我爸爸對晶永遠是和顏悅色。
我明白了，我們大了，爸爸故意給我們開這樣的玩笑，晶上當了。現在想來，可能爸爸也故意在這樣的玩笑中讓峰明白一些他自己的擔憂。
爸爸在他的每一份工作上都是兢兢業業的，他的提升和上調都是以他自己的工作業績作基礎。但我們家好像還有一位至少在聲勢上更為氣盛的媽媽，尤其，全家上調省城全是我媽去領導們那裡擺事實、講道理、擺困難、講政策的結果，所以，不論爸爸在工作中怎樣，在家中他都是一位平凡的爸爸。
我們三個紛紛有了出國的打算後，我媽總是想盡辦法，全力支持。而我爸則多少有些支支吾吾，他認為好好學習，在國內努力工作也很有前途。
於是我和妹妹晶分析，因為外婆是回族，所以我媽身上流有遊走四方的游牧民族血統；而爸爸老家在農村，遺傳的一定是正統的農民基因，土地可以種莊稼，就沒理由離開。我媽立即哈哈哈地去轉告我爸爸。
我記得我出國時我爸爸嘆了一口氣，說我們一出去就變成半個外國人了，我們的下一代就全是外國人了。
今年三、四月份我爸拿着峰寄到的邀請函辦護照，他不知從哪兒聽說如果因私護照填了是黨員就不會被簽證，但麻煩的是他目前是黨委書記的職務，如何重造一個身分呢？他的猶豫打聽耽誤了不少時間，峰反覆向他解釋沒影響也沒有用，爸爸更信他周圍的傳說。
我打電話對我爸說：“爸，你去歐洲的時候已辦過因公護照了，這次你不照實填很容易給查出來，那樣您就成一地下共產黨了，永遠來不了美國”。爸爸這才給說服。
晶聽說了後立即對我說：“影，爸來美國後如果犯固執，你把他搞定”，晶不愧是屬兔的。
我們家三個孩子，自96年的春節後就沒有一起過了，然後各自為陣。 爸爸所希望的那樣一個節日的心情，我真的能體會。
晶一定也將爸爸的意思轉告給了峰。
現在我們應該想的可能是今後如何安排一個爸爸希望的節日，他希望我們都回家，哪怕只聚很短的時間。
母親節前一段時間沒能上網，寫母親節的東西延後了一個星期，現在寫父親節的東西又拖後了。小時候，做作業，常常忘了除抄寫外，還有一篇作文，或是只做了這一面的第2題，根本忘了背後一面的第5題。後來補做，老師不依不饒，一定要家長確認遲交才行。這種沒顏面的事我媽當然儘量推給我爸。
我爸一邊簽字一邊咕噥：“小傢伙，又給你老子添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