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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第一章 鲁七太太(一)
送交者: 一塔糊涂 2002年07月26日18:08:03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鲁 七 太 太 恐 怕 是 村 里起 来最早的人。她每 天在鸡叫四遍的时 候,会准 时出 现在村西头的刘个台,无论刮风下雨,无论春夏秋冬。刘个台据说以前住着一家姓刘的大户。后来,不知为什么就搬了。那房子曾经被村里当过仓库,猪圈,养种场。由于年久失修,房子倒了,剩下的木头和旧砖也不知去向。再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小坟场。鲁 七 太 太的丈夫就埋在那。
隔着坟场,在村子之间是一片田地。四五月份的时候,满地是金黄色的菜花。这大片大片的菜花又被铺满了青草的田沟分隔开。空气中充满了金黄色的菜花的芳香,好像整个村子都被染上了灿亮的颜色,晃的人睁不开眼。鲁七太太在这个时候,总爱踱着她的小脚,慢慢地走过狭窄的田埂,遇到村里的人还打个招呼。别人会说:“老太太,你家老头子还过得自在吧。”鲁七太太则不紧不慢地回答到:“有我看着,他享福了。”有时候,当鲁七太太快走到坟地跟前时,她会停下来,一个人先自言自语一番,摇摇头,再接着往前走。村子里的人以前老爱问叨她当老师的大儿子鲁为学:“你咋老让你妈大清早的往刘个台跑?万一有个闪失你可后悔都来不及罗。”鲁老师也无奈地告诉别人:“我们劝得都嗓子冒烟,她不听。不让她出去,她就一个人躲在家里嚎啕大哭,让人不得清静啊!也只好由她了。”
鲁七太太常到我家和我奶拉家常,有时就留下来和我们吃饭。我妈生了我之后,她几乎天天都来。我懂事后,她就很少过来了。原因是她太老了,没力气走远了。我每次和家里人经过她家门口,她总是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看见我,她都会让我走过去,夸我一番,摸摸我的手,又对我妈说:“欣喜(我妈的小名),你真有福气,得了这么一个标致的儿子。长大了,准有出息。” 我妈总是说:“那就要托菩萨祖
宗的福啊!”


后来,我奶告诉我鲁七太太的丈夫和我爷爷,还有另外一个叫杜正文的人是拜把兄弟。他们年轻时候非常要好,经常一起上酒馆喝酒,聊天,或者去听说书。国共内战的时候,鲁七太太的丈夫当上了当地保安团的一个小头目,而杜正文却加入了共产党。我爷爷胆小,哪边都不沾。不过,这三个拜把兄弟却照常一起上酒馆,下戏院。据说鲁七太太的丈夫也不知道杜正文是共产党,平日里还是和他亲热的很。可有一天半夜,十几个保安团的人踹开杜正文屋子的后门,用麻袋将他捆绑得结结实实,拉到村子北边几里外的羊肠渠,将他沉到水里,活活淹死了。事情发生后,大家都议论纷纷。暗地里,有人就说是鲁七太太的丈夫告的秘。这话终于传到了鲁七太太丈夫的耳朵里,好长时间,他都不露面。我爷爷对我奶奶说那不可能,绝对不会是他干的。我奶奶也说:“唉,照说鲁大哥是个厚道人,应该不会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了!”我爷爷生气了,对我奶奶满脸不高兴:“连你也怀疑啊!难怪这方圆几里都这么说。我就是不信。好端端的,他害人干麻!” 在这之后,我爷爷去找了鲁七太太的丈夫好几次。可每次回来,我爷爷都和我奶奶说他总是闷不作声,有的只是叹气,要不就喝几口酒,弄得我爷爷也没有办法。鲁七太太每次都跟我爷爷偷偷地说:“他不说话,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都不知他在干什么。我这是做了什么孽!他们平白无辜为什么要怀疑是他干的?唉,我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啊!梁二兄弟,你要好好劝劝他啊!” 我爷爷只好安慰鲁七太太,劝她不要太担心。
然而,另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先是杜正文的家人纠集了几十个亲戚朋友,抬着一口棺材,拥到鲁七太太家里,要鲁七太太的丈夫一命抵一命。当场闹的不可开交,气得鲁七太太晕了过去。本来,她丈夫躲在里间,没让出来。后来知道他老婆被气晕了,也顾不了许多,从里间跑出来。对方一看,马上有人冲过来,对他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直到左右邻居敢紧抢过来拉住对方,要不,鲁七太太的丈夫就被打死了。最后,经得大家好一阵调停,对方才恨恨而去。鲁七太太醒过来,看着满屋子被砸得一片狼籍,丈夫又被人打了,不由的放声大哭。我爷爷奶奶听说了,赶过来,那些人已经走了。看着鲁七太太一家人哭成一团,我爷爷奶奶也只好连声叹气,陪着直掉眼泪。这事发生后,鲁七太太的丈夫有一天居然来找我爷爷,说要和他出去喝酒。我爷爷心想,他好久没出门了,准有事要和自己说。于是就跟他去了。到了镇上,我爷爷习惯性地要上万盛楼,被鲁七太太的丈夫给一把拽住,说:“梁二兄弟,我们今天换个地方。”我爷爷一楞,半天才明白过来。到了另一个酒馆,两人要了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碟酱猪耳朵,外加一碗必点之菜生拌蒜。酒是后塘镇的红高粱酒。两人先喝几盅,鲁七太太的丈夫叹了口气,慢慢说到:“梁二兄弟,你怀疑过那事是我干得吗?”我爷爷一拍桌子,大声说:“大哥,我从来都没怀疑过是你。咱们知根知底,怎么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了。再说了,我们兄弟三人都没谈过这革命的事。你呀,别跟自己过不去,俗话说‘身正不怕影斜’ 。不要往心里去
。”鲁七太太的丈夫听了这话,一仰脖子喝干了手中的酒,声音颤抖地说:“我对不起正文兄弟啊!我。。。我愧对祖宗菩萨。我真不是人!唉!”我爷爷一听就傻了,小心翼翼地问:“难道。。。难道真是你告的秘?” 鲁七太太的丈夫摇了摇头,
哭着说:“我没告秘。我还没有丧良心到那份上。可。。。可我知道有人要去害正文兄弟啊!我真是连猪狗都不如啊!我明明知道那些人要去害他,却不敢去报信。都怪我胆小怕事,我。。。是我害死了正文 兄弟啊!”说着就大口大口地喝酒。我爷爷当时感到不知所措,半天没有言语。鲁七太太的丈夫也就大口闷酒。半晌我爷爷才安慰地说:“大哥,你也别太和自己过不去。这事说到底也怪不了你。正文兄九泉之下也不会糊涂,他也不会怪你。只是,这方圆的人都偏偏要冤枉你。你可得想开点。你还有老婆孩子啊!你可不要干蠢事。”听了我爷爷一番话,鲁七太太的丈夫只是含糊地点着头,应了几声,接着长叹一口气:“这人,真难做啊!” 我爷爷则摇摇头,说:“人难不难做,要看个人。
你要是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就是皇帝老子也会过得缩手缩脚。做人不就凭个良心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就回去给我安安稳稳地睡觉吧。你要是在乎别人的风言风语,你就别想清清静静的活。” 鲁七太太的丈夫抬起头说:“谁说不是了。可做
起来难啊!” 两人就这样边喝边聊,直到店铺的老板说要收拾了,两人才醉曛曛地
离开。出了门,两人摸着黑,也分不清方向,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到了半夜,奶奶和鲁七太太见这两人还没回家,着了急。于是叫了几个左邻右舍,打着火把沿路去找。好不容易找到两人,却见他们都躺在路沟边,呼呼大睡。奶奶和鲁七太太又是恨又是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家才七手八脚地将两人弄回了家里。据说,我爷爷到家后,躺在床上,只是傻笑,而鲁七太太的丈夫则一个劲地哭。我祖奶奶气的要死,当天晚上狠狠的训斥了我奶奶一番,说她没看好自己的丈夫。奶奶委屈得直掉眼泪。第二天,祖奶奶又叫起我爷爷,罚他愣是跪了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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