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鹤双形(十八) |
送交者: 梦子 2003年07月11日17:06:09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他仰首打量了一下罅隙处射进来的阳光,觉得有些刺眼.洞中生涯,简直是度日如年. 他已经足足有一个月时间没有走出山洞了,每日的食物,都是"黑旋风"捕捉了山中野味回来,他再用火熏烤了吃.有时悬念的那几只猴子,也会给他送些果子来. 他走出山洞,耀眼的阳光刺得他一时睁不开眼来.他缓了一会再张眼,只见那黑旋风正蹲在洞边,埋头睡着,见他出来,便伸了个懒腰.忽然他记起悬念道长一个月前吩咐的话,悬念要他面壁完之后,就将那块青石板震毁,以免留下,贻害后人.他又进入洞中,在石板前站了一会,正要运劲击出,突然他想到,这石板上的心经不是自己所刻,自己若将它毁了,岂不落得个卸磨杀驴的恶名?况且撰刻这篇心经的前辈的用意,肯定是要后人中有资质的人去修习,自己既受好处,便不能辜负那位前辈的心意. 于是他把青石板移了下来,摆放成原状.然后在石台前,默默地谢了那位不知名的前辈. 他出得洞来,看到天上有一只大老鹰正在阳光中悠悠盘旋着,便取出弓来.看到那张硬弓,他又想起了父亲,已经分手两个多月了,不知家人们可好?他拉开弓,搭上了箭.那鹰飞的约有几十丈高,阳光又刺眼,他瞄好角度,对照了一下眼神,猛地一箭射出.只听弓弦砰地一响,那箭破空呼啸而上,如闪电一般,啪地一下正射中那老鹰.老鹰带箭坠下,垂落到山谷中去. 修流没想到自己的臂力一下子增强了这么多,而且在拉满弓的时候,也不觉得特别的费劲. 他扛起一只黑旋风昨晚上捕猎到的肥麂子,便往"悬念观"走去,黑旋风在他身后跟着.悬念每隔三天,便会在猴子给他的果食提篮里,放上一张纸条,引导他温习心经.那次悬念到深山中云游回来之后,修流便想拜他为师,受到了他的断然拒绝.悬念道:"你我既是有缘,还要这些师徒虚名做甚?你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多给老夫烹两壶茶?" 来到"悬念观",见那悬念正脱光了上身,瘦骨嶙徇地欹躺在竹榻上睡午觉,肩背上插着一个脏兮兮的拂尘.修流对此已经见多不怪了. 悬念的身边坐着一个瘦弱的后生,正一边给悬念打着竹扇,一边捧着一本书大声念着.悬念打着呼噜,不时拿拂尘在背后搔抓几下.那后生以为悬念睡着了,便停顿一会.没想到悬念闭着眼道:"臭小子,你想偷懒?老夫即便睡着了,也照样听得见.快接下去念." 修流没见过那后生,呆了一下.那后生正是朱一心,他突然见到修流后边的黑旋风,吓了一跳,忙笑着问悬念道:"于道长,这黑厮不会是只老虎吧?"悬念道:"慌什么?少见多怪.这畜生它不会吃了你的.就你这把瘦骨头,它还没有什么胃口呢." 修流道:"道长,这位兄长是谁?"悬念道:"你管他是谁.他是老夫前几天刚刚收留的一个书僮."修流放下麂子道:"黑旋风昨晚逮捕到一只肥麂,今天刚好我修习满月了,我便带过来孝敬你老人家." 悬念睁开眼看了一下那麂子,道:"看上去一身的好肉,本来够得上老夫吃个十天半月的,现在观里多了张嘴,恐怕只够吃五,六天了.你小子把'豢虎手迹'石板震碎了吗?留着它可是个祸患!" 修流道:"晚辈没将它震碎,我把它又摆放回原处.晚辈知道辜负了道长的意思,但是受人之恩,岂能无端毁人心血.请道长恕晚辈不恭."悬念"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修流道:"晚辈后来发现,那手迹落款处写的是'天知'两字,却不知这'天知'是何人?我观摩了三天,发现这两个字中,实际上蕴含着一套极为精妙的剑法.'你看那天'字下边一个人,'知'字左下边也是一个人." 说着,他拿起一根竹枝,刺出一着,而后腾身而起,自上而下又刺出一着,接着双腿敞开呈"人"字形,拿捏着竹枝不动. 悬念仰身道:"却又作怪,你最后这一招为何不刺出?"修流道:"这着是以静制动,可以有三十六种变式."悬念叹了口气道:"真有你的,周献这老儿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他站起身来,走到院里,随手抱起一块大石板,便向修流掷去,道:"臭小子,接着了." 修流运了口气,右掌猛地击向石板,只听轰然一声,那石板便碎裂成片了.朱一心在一边看了,目瞪口呆. 悬念道:"你的内力已经练成,这'天知剑'也已透悟.好了,你回家去吧,是你爹那老醋缸要你回去的.前几天你那个卖茶的姐夫叶思任来过一次,带来了这年轻人.自此之后,你不许再上山来."修流慌忙问道:"是不是我家又出事了?" 悬念道:"你家有你爹撑着,能出什么鸟事?那陈知耕老儿若再上你家门来寻事,你将他们全都宰了算了.你爹做了一辈子的和事佬,到头来管个屁用.记住了,臭小子,该出头时便须出头,人生在世,千万别做缩头乌龟.忠义仁侠之道,也须少放在心上,免得日后惹事生非.你下山之后,以后不许让我再见到你,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在山中之事,以免扰我清静.老夫这两天正在听这臭小子讲诵话本<<平山冷燕>>,这其中的情事,真是妙极.有空叫你爹也去翻翻这类书." 他转头跟朱一心道:"愣什么愣?臭小子,接下去念."朱一心迟疑着道:"道长,下面这一段不好启齿,写的是男女床第之欢,不念也罢."悬念道:"念,管它是什么,只管一字不漏地念来." 朱一心正要往下念,悬念突然对修流道:"等等.方才空中有一只老鹰掉落谷中,是不是你放的箭."修流道:"正是."悬念道:"能在三十多丈高的空中射中老鹰,准头不错,可惜你用的只是膂力,因此力度尚嫌不够,不能出神入化." 他亮着上身踱出观外,指着百步远处一棵碗粗的松树道:"现下你朝那棵松树射上一箭给我看看."修流搭上箭,嘎地一下拉满了弓,嘭地射出,那箭没入松树约有五分. 悬念道:"你这是硬射,不是巧射,把弓箭给我."修流将弓给了他,他看了一下,道:"这可是张好弓,有四石力."修流道:"这弓是几年前家父退隐时,蓟辽总督洪承畴所送,原是一个满洲将军用过的."悬念冷笑道:"洪承畴不是一张好弓,却是一枝带毒的利箭."修流道:"不知道长这话何意?姓洪的已于前年降了满洲人了."悬念道:"你日后便知." 悬念似是轻松地挽满弓,然后一箭射出.只听噗地一声,松树上却看不到了箭.修流心下狐疑道:"道长会不会射偏了?"悬念道:"你过去看看那箭在哪里." 修流来到松树前,只见树上有个指头大的小洞.他大吃一惊,道:"道长,难道你的箭是穿树而过?"悬念捻须微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年飞将军李广任北平太守,戍守边关,深夜归来,见到前面有一团黑影,以为是只老虎,便以左手为拒,右手成附,奋力一箭射将过去.第二天他再到那地方看了,原来却是一块石头,那枝箭头部没入石中.你好好琢磨一下吧,如何巧用内劲,琢磨透了,再射不迟." 修流道:"多谢道长点拨."
修流大叫一声,痛哭失声.他将太公抱下楼去,放在厅堂后,然后来到方氏房里.那方氏也已断气多时了,脖子上受了一刀,凝着血块.修流跪了下来,哭着把方氏抱到厅堂后,随即便朝周菊房里冲去,却见不到她的人影或尸体. 他在府中跑遍了,全府上下几十个人,也没见到一个活口.他清算了一下,府里上下只有四个人不见尸身,一是周菊,一是丫环莺儿,还有周发和赵管家.他又到全府前后周边找了一遍,一边喊着周菊,却哪里有半个人影? 那厅后放着一部黑檀木棺材,正是几个月前太公为方氏准备的.几个月过去,没想到全家人竟然会这么惨地死去.修流先将太公入殓了,而后到庄上叫了几十个庄户,随他去城里.庄户们还不知道周府发生了这等惨事,听了后全都呆住了. 修流到了城里,找到棺材店,问店老板道:"老板,你们店里眼下有多少部棺材?"店老板道:"估计有四十部."修流道:"你全都给我送到西村陈知深老爷子府上.另外,你再连夜赶做三十六副上好的杉木棺材,一副黑檀木棺材,让你店里的伙计跟我带来的这些庄客,一起送到周家庄去,越快越好." 店老板哭丧着脸道:"一天内赶着制作这么多付棺材,实在有点吃力.周府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小兄弟,你不会是消遣在下吧?"修流道:"这是做你这种生意的人该问的话吗?!老板,明天早上六更卯时前你若还没把棺材送到周家庄,你就多准备一副,留着给你自己用." 店老板心想,自己在做棺材行当以来,还没碰到过这么好的生意.不过,这钱也实在是赚得太缺德了.于是他慌忙到后面去布置作工,又派人出去收购木材. 修流独自一人来到西村陈家府上,要看门的去叫陈知耕出来.看门的见他满脸杀气,慌忙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府里出来的却是陈绶年.他冷笑道:"臭小子,你居然还有脸上我家来?我爹不想见你,快给我滚开,我不想在我家门前跟你算帐,免得人家说我陈家以大欺小.有种的明天你在你家里等着." 修流一听这话,怒火更炽,大声道:"闲话少说,快去请我师父出来." 陈绶年冷冷地道:"你小子算老几?我爹今天没有闲心见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们陈家一只手腕!"修流道:"黑旋风咬断了你大哥一只手腕,你们却杀死了我全家.此事我欲跟师父了断."陈绶年呸了一口道:"你们那是活该!" 修流正要走上前去,这时棺材店的伙计跟城里的一群闲汉,已抬了四十部棺材来到陈府门口,排成一溜长列.陈绶年愣了一下,叫道:"喂,你们这帮鸟人这是干什么?你们知道这里是谁家吗?想找死啊?!"伙计们二话没说,便匆匆都走了.把陈绶年气得挥拳大骂.陈绶年冲修流道:"这肯定是你这小子出的馊主意.好,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也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修流道:"这些棺材里面,也有一副是替你准备的."说着,上前一步,一手抓过陈绶年,随手一掷,将他扔到数丈之外.陈绶年大吃一惊,爬了起来,他没想到修流的力道会这么大.当下跌跌撞撞地跑进府门,上厅堂找陈知耕去了. 不一会儿,陈知耕左手把着个水烟壶子,右手拿着根火媒纸,巴达巴达地抽着烟,慢慢从府里踱了出来.他见了修流,半闭着眼冷冷说道:"你这不肖之徒,又想来闹事.这些棺材是怎么回事?你是恨老夫我不死啊." 修流啪地跪了下来,朝陈知耕嗵嗵嗵连叩了三个响头.陈知耕暗地里吃了一惊.修流缓缓起身道:"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修流方才给你磕了三个响头,你我师徒情份已断.从此之后,你我便是仇人." 陈知耕愣住了,道:"修流,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夫至今还没说要将你逐出师门啊.为师的有时说了些气话,你也不必全放在心上."修流衔泪冷笑道:"不必了,象这种阴毒师门,不入也罢.陈老爷子,你心里当然明白我为什么安排了这么多部馆材.我家上下三十余口人,全被你们家杀了.此仇不共戴天,何须多言?" 陈知耕讶然道:"流儿,你是说,节公他们全都被歹人害死了?"修流道:"到这个时候了,你何必还要装糊涂?!你不觉得恶心别扭吗?"陈知耕慌忙道:"流儿,你我快快赶去周家庄,老夫不知,这两天周府竟出了这等惨事!" 修流心想,既然陈老头他愿意去周府对质,那是再好不过,到时就在爹爹灵前,一剑割下他的脑袋,以祭爹娘亡魂.于是便与陈知耕,陈绶年赶去周家庄. 家人要给陈知耕打轿,陈知耕吼道:"你们都给我滚开!"言语之间,似是十分悲切. 大家赶到周府时,已是夜色深沉.修流叫庄客们打起火把沉.陈知耕看到满院子的尸身,身子一颤,大叫一声节公,便抢上厅堂,绕到堂后.他见到太公的尸身时,登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道:"节公,这是何故,这是何故啊!" 听到陈知耕的哭声,修流一下子呆住了.此时他觉得,陈知耕的哭声是真切的,那是发自几十年情谊的心声,绝对不象是造作之举.那么,难道他们家里的人果真不是陈家杀的?但他实在想不起来,他们家跟谁还有什么仇恨.太公一生为人谨慎,从来没有过私敌,连政敌也很少.如此看来,这凶手的来头定然不同凡响,而且绝对不象是本县本地的人所为.倘是土匪杀的,家中的财物却又一件不少,因此可能性也不大. 他搀住了陈知耕,心下犹疑不决.陈知耕对陈绶年道:"老三,你速速连夜赶去城里,告知陆知县这里发生的惨事,叫他马上派几个捕快过来,验明尸身,缉拿凶犯.还有,要陆知县明日下来,主持为太公全家举丧." 陈知耕问修流道:"流儿,最近都有谁来到你家?你知道底细吗?"修流道:"自上次黑旋风咬了陈师兄,闯了祸后,我一直都躲在山上,两个多月来,家中之事,一概不知.好象听说是我大姐夫叶思任跟一个年轻人来过."陈知耕忙问道:"你认得那年轻人是谁吗?" 修流想了想,呆了一下.他的眼前出现了日间在"悬念观"给悬念道长念书的那个年轻人,正要说出,猛然又记起悬念道长吩咐他的话,心想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于是说道:"不认识." 陈知耕叹口气道:"你家这次祸起萧墙,原故可能就出在那个年轻人身上!几天前老夫若能请到他,也许府上也不会有这般横祸了.可能是南京方面马士英等人已经动手了,他们要杀的本来是那个年轻人,但是那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这里,不知去了何处.你爹不愿说出他的下落,因此便招来了杀身之祸.还有,杀你家人的人用的是锋利的倭刀和贵州黔人用的弯刀,可能是南京马士英那边的黔人跟雇用的东瀛剑客干的事.马士英是贵阳人,手下颇有些黔中武林高手.另外,老夫当年在朝鲜时,与倭人血战数年,这刀痕还是判定的出来的.我们终于还是晚了一步!修流,你府上丧事一完,你就从速上嘉定去找你的姐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要知道,这里已是是非之地了." 修流道:"我得先去找到我的姐姐周菊.她跟赵管家都不见了." 陈知耕皱皱眉道:"我看那个赵管家满腹心计,你得防着点.江湖上不比在我们乡间,什么人都有.为师也老了,凡事你都得好自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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