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长大的
木然
一. 好胜
讲起“好胜”,想起童年的一段往事。
我的哥哥比我大两岁,小时候他最烦的就是带我出去玩儿。不是他不
喜欢我,是他的同学和朋友都不喜欢我。每每他们有什么好的节目,
小伙伴就给小哥哥下指令性命令:不能带你那木头弟弟一快儿去!这
个要求对哥哥来讲是很难堪的事情,因为哥哥其实是很痛爱我的。况
且,假如哥哥出去玩而把我甩了,那我就会在家不做家务,还借机添
点乱什么的,这样哥哥在外面不单只玩不好,回家还会挨父母骂!
不过就算如此,哥哥也不会带我出外去玩儿,原因是哥哥的那帮哥儿
们。
我因不能和哥哥出外而对他那帮哥儿们咬牙切齿。开始,我总是展开
跟踪啦拦截啊的方式粉碎他们的阴谋,后来,我发现被动的反抗不是
办法!而不屑和他们来往也不符我的性格。然后有一天,我忽然悟出
了一个道理来,就是对那些不屑我的人,我不但只要他们“屑”,而
且要在他们“屑”了之后感到离不开我的时候,我才来玩不屑的游戏!
我对哥哥的朋友是这样报复的。
那时我们很喜欢玩弹棋子,为了找一个好的棋子,不知要花费多少的
心机。我先这样要求我的哥哥:不带我出去可以,要我不捣乱也可以,
乖乖的留在家里作家务都可以,但要给我零用钱。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因我留在家做家务,功劳莫大,如此我就可以凭着我的“乖”
向父母要奖金。当我兜里有了一定的积蓄之后,我就开始实施“有钱万
万皆能”的报复方案。
我的计划实在很简便可行。
首先用储蓄的钱买好几副象棋,这样我就有了控制孩子们的资本。谁投
降最快的,获得的报答当然也最好,给一个“卒”子和给一只“马”或
“炮”那感情是不同的两回事儿。对于归顺于我而又杰出贡献者,所获
的报答会上升到“车”“帅”等级之列。就算在“车”“帅”之间我还
按红“车”红“帅”和绿“车”绿“帅”。那年代不用说红的肯定要比
比绿的要好多了!
我的“拉拢腐蚀”计划实施不到一星期。就完全地把小朋友们团结在以
我“木头”为中心的党中央周围了。那些凡是打击过我嘲笑过我,最后
又死不改悔的,其下场轻者如“王明”“张国涛”之类一样,个别罪大
恶极且背叛我的则整一刘少奇同志般惨!
我的这种心机现在看来当然是因为好胜的原因。长大后自己开始闯荡江
湖,这种好胜的心机也确曾给过我不少帮助。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能潜
下心来开始研读历史,人性才有了真正的觉醒。
二.却道天凉风筝好
北美这几天天气特别的好。
天很蓝,云很淡,阳光和和暖暖,那风儿悠悠然从东走向西,又由
西逛到东。
这样的天气,想起风筝。
儿时放风筝,用韧性很好的竹子,削成薄薄的片子来,家境好的孩
子用透明的砂纸,家境不好的孩子就用报纸剪出形状再糊在竹片上,
再剪一条长长的尾巴,连上线,迎着风跑起来,这风筝就跟着你的
奔跑在空中不断地升高,到了能在空中自由翱翔的时候,那分悠闲
和自在,很是别致。
风筝是北方人的说法,南方人叫纸鸢。
我是南方人,我不知道北方玩风筝会是怎样的玩法。
前年我还在天安门广场买了一个,但怎么玩心里都有种茫然,似是
回到童年,似是有一丝的不安。
南方小孩玩纸鸢,游戏的性质是完全不同。
纸鸢的做法与风筝大致相同,但却全没有“玩”的爱心。
儿时小朋友玩的纸鸢,大都是自己动手制作的。
好的纸鸢其制作方法也不简单,大概先是将一些玻璃瓶子敲碎,辗
成尖锐的颗粒状,然后用沙锅煮一种叫“牛皮胶”的东西(就是印
刷厂装订书籍封皮的那种胶),胶煮好后就把玻璃碎粘在线上,经
过一夜的风干,那系风筝的线变得锋利无比。
纸鸢制作完成后,我们会手根据纸鸢制作的特点,按照形状不同别
出心裁地给纸鸢起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单字的如“钻”“飘”等;
双字的如“麻鹰”“猎犬”;三字的如“黑金刚”“阎罗王”;记
忆中四个字的最具神采,象“落日余晖”“南征北战”“双鬼拍门”
都是响铛铛的名声。
制作纸鸢只是游戏的开始,关键的是“锯”。
“锯”纸鸢的游戏实在是残忍的。
数十个小孩一般会分为两帮人,开始时齐整地就站在迎风处,每帮各出
一位选手,这个选手一般就是纸鸢的制造者。我们好象并不需要什么裁
判,谁败了,就收拾残局下场,让另一位蠢蠢欲动的选手上,直到分出
胜负为止。
“锯”纸鸢要等风。风起的时候,双方人马把嗓子喊得惊天的响,有叫
加油的也有倒起哄的,几十秒的时间,第一只纸鸢就会在这种混乱的呐
喊声中遏着风“啪啪”声地放飘起来,另一帮小孩儿看见对方的纸鸢在
天上飘起,也就如样地将自己的纸鸢放飘起来,两只纸鸢在天空放稳之
后,呐喊声也就逐渐降了下来,数十双眼镜此时都盯着天上两只即将靠
近的纸鸢,两位操作者也十分小心地将手上的线卷一松一紧,伴随之是
两只纸鸢在天上时出时没,到了它们终于咬在一起的时候,刚才那种小
心冷静演变成疯颠似的你争我拉,最后一败一胜算是好的结果,如果不
然,是两败俱伤,孩子们心中那种竭尽的残忍,就会在脸上尽情地宣泄
出来,此时两败的双方,往往不懂得回过头来,好好地收拾年少以及无
知的残局,而是拳头相向,一场纸鸢比赛势必变成团体的大格斗。
也许,人不到了长大的那天,是不会体验“伤害”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
西。
朋友说:恨是不能解恨的,这道理懂的人不少,只是,很多时候我们确实
真不得不这样问,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会懂得爱,学会用爱去宽容,用
爱消弥恨?
三. 我们是这样长大的
我们是怎样长大的呢?
很多时候,看见今天的孩子都很乖,不懂得“坏”,就会想起自己的
从前,想起我们曾经也有“坏”过的时候。
读初中的时候,到农场劳动一个星期。那个农场主要的农产品是柑橘。
记得进果园的时候,老师命令我们不许带任何可以盛装东西的口袋进去。
其实带也没用,因为劳动完后,总会有人在果园的出口处检查你是否夹
带了橘子。
那时我虽是班长,但也是很好玩的。 记得那次我们从路边的竹林里找
出些竹管来,用小刀削成一头锋利的形如吸管的竹管,带着这些吸管
我们纷纷爬到树上,看哪只橘子好就拿管子插进去猛吸果汁,一天下
来,我们每人吸它20多个橘子并不出奇。更恶劣的是凡被我们吸过的
那些橘子在被我们饱餐之后,无论从形状到色泽都仍然一如往昔,毫
无被“肆虐”后的憔悴。
偷西瓜是高中的事情。 当其时我们中学从备战出发,都办了农村分校。
这农村分校好象是我们广州教育局的特产。学生到农村分校是按级组轮
候的,初中每学年去3个月,高中则去半年。记得那年我们年级是“学
工学农”的试点级组,一去就是1年。在农村分校我们采取白天劳动晚
上上课的运作方式,这无疑为我们创造了很多玩的机会。
印象中分校前有条河。农村分校是没有建洗澡房的,学生一般都是在河
边洗澡,男生在上游,女生在下游。女生在河边洗澡大都在晚上固定的
时间,有专门的人值班,当然多数是用水桶从河里舀水上来洗,这点和
男生不同,男生只要一有时间,就会跳到河里去洗澡。
我们分校办在花县(今花东市)一个叫北兴镇的旁边,那条河叫流溪河。
自从分校办到这个小镇的时候,附近的农民都会挑些水果之类的农产品
到分校来卖,尽管这种“卖”会遇到一些麻烦,麻烦主要是孩子们总会
在卖主不注意的时候顺手牵羊,但即使这样都比放到墟里吆喝的收入要
好。
那天有个农民挑了一担子的西瓜到分校来卖,我们7、8个同学正好在河
边洗澡,看见卖西瓜的来了,就按照先前布置的分工散开行动,有的装
着在挑选西瓜转移瓜农的注意力,有的装着在打水战而嬉戏,我的水性
较好,就和另外3个同学顺流而下到2公里处的华侨农场边儿上等候,大
概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就把瓜农身后的那筐西瓜统统放飘到喘急的
河水里。那些西瓜在水里是半浮半沉的顺流飘着,到了2公里之外,就
被我和另外3个同学捞起来藏在事前准备好的地方,那次我们大概偷了
20多个西瓜,这是我参与偷得最狠的一次。
前些年我在大学工作的时候,有朋友到家里来吃饭,老父叫我去买酒,
在学校的小卖部里,记不起那个态度很恶劣的女主人因为什么和我争执
起来,当时觉得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真是这世间的不幸。人就是这
样,心态一不平衡,就想报复。尤其是遇到象我这样疾恶如仇的逆子。
我能是因为我就敢当着她的面象耍魔术般的向她借走了2瓶“桂花陈酒”。
回家后我向老父如实交代我的劣行,老父摇着头狠狠地责斥了我一顿,
那道理一堆儿一堆儿的……
其实,偷得让我最汗颜的是童年的一件往事。
我童年所居住的校园种满了水果,如荔枝、龙眼(桂圆)、菠萝、香蕉
等等。那时候的校园很幽静的,没有象今天这样的乱哄哄。有天我和3个
小朋友爬到马岗的一棵龙眼树上去吃龙眼,当我们正兴高采烈地恣意采摘
的时候,果树的主人,一位老者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本来在那个年代小孩
子在校园里吃点水果也确实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因为作贼心虚的缘故,
看见有人从房子里出来,我们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逃”字。那天我是在树
的最高处,等下面两个同伴溜走之后,我才溜到树的一半,我从“一半”
之处往下看的时候,正好也看见老人也在树下往上看,我们目光相对的那
霎那他可能看出我很慌乱的样子,就很耽忧地对我说:你不要急,慢慢的
下来,怎么吃不打紧的,就是爬树要小心。至今我仍然记得那个老人忧郁
地看着我从树上溜到树下的眼光。等我真正站稳在地上的时候,老人拉着
我的手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我看着老人怯怯地讲了父亲的名字,他听了
恍然地“哦”了一声,之后就对我说我和你父亲是多年的老同事了,你以
后叫父亲来坐嘛,你要吃龙眼,我拿给你吃好了,老人说完就拉着我的手
进到那所房子里,没多久他就翻出一包龙眼送给我,到了我走的时候他还
对我说,问你父母好啊。
当我抱着那包龙眼远离老人之后,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情是我要找到我的伙
伴尽快把这包龙眼消灭掉,否则带回家给父母知道了不吃藤条就算不错了。
至于老人的问候,我在那个黄昏和伙伴们嘻嘻哈哈饱吃龙眼之后也就忘得
一干二净了。记得那天我和伙伴讲起这个老人,我们都觉得天地下没有这
么傻的人。只是过了好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位老人叫梁宗岱,是五四时
期与徐自摩、戴望舒等人齐名的青年诗人和翻译家,至今我们读到的如歌
德、勃莱克、雪莱、雨果及莎士比亚的14行诗翻译,都出于他的手笔。更
让我内疚的是,这个被我们讥笑为傻的老人,在法国留学期间曾用法文写
诗而被罗曼.罗兰多次推荐和赞叹,和罗曼.罗兰有着一生的情谊。据说曾
有人多次劝导梁先生公开发表数十封罗曼.罗兰致梁的私人信件,但都被梁
很幽默和傲气地婉拒了。梁说,这些东西还是不要发表的好,免得这世间
又多了几句赞扬我的话。
知道梁的身份之后,我对童年和老人的那次遭遇耿耿于怀,不过到了我懂
得向先生说句道歉话语的时候,我与先生已是生死相隔了。
关于我们的童年,其实要写的东西很多,比如我们玩的方式,象叠烟纸角,
象弹波子,象玩弹弓,以及推着铁圈儿满街疯的日子,好象今天的孩子都
不会懂的了。我将我记忆中关于偷窃的故事翻了出来,除了求取心灵的净
洁之外,再有就是表达我对梁宗岱先生一生所具备的知识分子的那种柔情
傲骨的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