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上海仿佛在一夜之间又成了全世界的宠儿。都不用刻意去找,关于上海的新闻总是
多得让人躲闪不及。回到上海,大家都显得很忙、很发达的样子, 从前只是在西区
的租界里曾经讲究过的那一点情调,现在变成全上海都为之骄傲的底色了。可是,
真的要在若大的上海找一个安静的吃饭的地方,却还是不容易的。
宝珥从“吴兴花园酒家”里走出来,站到衡山路上,一下子觉得耳根子清静了许多。
初夏的上海,傍晚时分仍微有凉意。一滴水珠子从梧桐叶子上滑下来,落在她的鼻
尖上,原来下雨了。宝珥仰起头,任由雨点滴落在脸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
言自语似地说,“空气里全是被雨打湿的梧桐叶子的清香,许多年没有闻到这样的
味道了。”
“宝珥,你的感觉总是很奇怪的,我没有觉得有什么梧桐叶子的香气嘛。”家钧望
着一脸沉醉的宝珥,今晚这一顿饭吃下来,他倒还是第一次好好打量她。隔了四年
的时光再相见,现在他们连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难为情了。宝珥浑然不觉地站
在雨里。她还是那副娴静的姿态,总是若有所思的神色之间永远有一抹拂之不去的
忧伤,从来都是这样。
“大概只有一个离开上海很久的人,才会闻到这样的味道罢。在外面的时候,只要
看见东方明珠的影子在我眼前晃一下,我就是要犯思乡病的。” 宝珥自嘲似地微笑
道,“我心里总是一直想着,要在落雨的初夏回来闻一闻梧桐叶子的味道。”她追
视着一辆从眼前飞驶而过的自行车,车尾灯在雨夜里划过一道流丽的红线,转瞬即
逝了。
家钧心骤然间有一点微痛。都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敏感而又脆弱的女人,这些年
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曾经那么爱她,几乎愿意为她放弃一切随她去国
外从头开始。他曾经那么努力地办起自己的公司,希望有足够的收入好让她回来过
舒适的生活。可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从来都不属於他的。他可以把她抱在怀里,
却总也把握不住她那忧郁的眼神里面深藏的心。
“现在才七点多,你反正也跟女朋友请过假了,我们不如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再坐一
坐吧”。宝珥建议道。“好啊。可是上海现在满街都是酒吧,我们去哪一家呢?”
“我现在简直就跟巴子一样了,全上海我只知道一间‘小鸟’酒吧”。宝珥脱口而
出“小鸟”酒吧这个名字,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然而这个名字却也让这两人之
间因四年不见的生疏一下子退去了。一种相知的感觉顷刻间就回到了彼此的心头,
到底是深深相爱过的人啊。
其实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个酒吧的真名。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宝珥出国以后第一次回
家。是最后一晚了,她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她不想走的,她在外面并不快乐。那个
时候她真年轻,美得温柔而不张扬,内心不安却脆弱。这样的女孩到了一个以男人
为主体的环境,无非即刻成为大家意淫的对象罢了。她真象一只不知所措的小兔子
掉进狼窝里呀。“四面楚歌”是什么意思她是那个时候领悟的。可是她若不走在上
海却连一个窝也没有。论文做到一半,半途而废在她要强的心来说也是不可能。
家钧何尝想让她走,可是又有什么资本可以让她留下来。自己的工资只有她奖学金
的二十分之一,还跟父母兄弟挤在一起住,晚上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