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為奸的故事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當年故事裡主人翁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驚恐的聲音仍然顫抖不止......。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抓革命，促生產”的口號開始喊起來的時候，貴陽某汽車運輸公司的解放牌汽車(又稱老烏鴉)便又重新哼哧哼哧地爬行在崎嶇的山區公路上，為工礦企業和事業單位拉運冬天取暖的煤。
這年冬天真冷啊，就連公路旁光禿禿的槐樹枝上站着的烏鴉都縮着脖子一聲不吭，時不時地還跳兩下自己給自己取暖。陣風吹過，枯敗的茅草叢竟是紋絲不動，你要仔細注意才會發現，這些茅草居然被凍成了荊棘，直楞楞的薺在哪兒，像是被削尖了的一根根竹籤，鋒利異常。雲色鉛灰，天地混然一體，如同一幅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潑墨畫,竟沒有留下一點飛白。
謝天謝地 ，不曉得外面冷成什麼樣子了？”司機老沈微側過臉衝着旁邊的副司機小高說。老沈和小高這次到大方縣境內拉煤一路都很順利。臨行前的中午飯吃得很長，礦長還特意叫了幾個能喝的老黑子陪他倆吃喝。小高是喝高了點。老沈要開車只喝了三杯就打住了。小心翼翼把車從大山溝里的小煤窯開出來，天色已是暗了下來。老沈瞥了一下自己右腕上的上海表，正好是下午６點。“唉，這個小高！見了酒就沒命了！作司機的可不能太愛酒啊。”
　　老烏鴉的發動機聲嘶竭力地吼着，老沈穩穩地把油門踩到底，車速還是只能達到每小時４５公里。老沈心想：今天回到家怕是要深夜了，老伴肯定會擔心啦。
　　天色更暗，老沈打開車燈，望着前方黑壓壓的一片大山，心裡不知怎的竟有些怵。這種感覺是先前從來沒有過的。老沈曾是國民黨的老汽車兵，在淮海戰役中被俘後接着又為解放軍開車。過江之後又轉戰朝鮮戰場，那些生生死死、殘酷慘烈的場景老沈見得多了。可今天把車開到這山前，忽然襲來的一陣恐懼像是繞着老沈頭邊嗡嗡飛着的一隻劇毒的細腰馬蜂，怎麼都轟不開去。老沈只覺得尾椎骨處一陣接一陣的發涼。他心想：今天莫非要見鬼？
小高的臉在漸漸黑下來的駕駛室里閃着油光。老沈甚至能在馬達的轟鳴聲中聽到他沉沉的鼾聲。
“老烏鴉”繼續痛苦地呻吟着掙扎在回家的路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高在夢裡冷不丁地聽到一聲怒罵：“狗日嘞！見他娘的鬼啦！”“鬼？什麼鬼？”小高迷迷糊糊只聽到個“鬼"字。老沈從小高面前的工具箱裡拿出一把電筒塞給他說：“車熄火了，下去看看。”小高扯起搭在背後的軍大衣慢騰騰地穿上，打開車門往下一跳，刺溜一下腳頭一滑，就地來了個坐墩。他罵了句娘，用手一撐想爬起來，手摸到的地面竟是滑溜溜的如同有人在上面撒了油。“天！下桐油凌噢！”老沈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又不是沒見過。”桐油凌是指高寒地區冬天由霧氣結在路面上的很薄的冰，近看似乎什麼都沒有，遠看油亮亮的土路面上象是被人勻勻的灑了一遍桐油。在這個時間這種天氣這條路上開車，不是任何人都敢試一下的。
正當小高爬上車頭，剛一提發動機蓋，就覺得山野間忽然掠過一陣陰陰的風。他不自覺回過頭拿手電筒往荒野一照，只見黑暗中星星點點閃爍着無數顆綠瑩瑩的小燈。“狼！？”小高以為自己喝高了眼花，轉身向接着修車。嗯？！不對！等他在回過頭來把手電再射過去的時候，好像那些小燈離得更近了。小高大叫一聲跳下車頭就跑。就在這兩米不到的距離里他竟連續摔了三跤。
老沈是在小高第一次射手電時就看清楚那些狼了，他心想：原來碰到的是這些“鬼”啊！他倆對視一眼，誰也不說一句話。小綠燈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狼們開始圍着汽車東聞聞西嗅嗅，有兩隻甚至跳到發動機蓋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朝駕駛室里瞅。片刻過後，它們試着用它們的爪子抓前車窗和門窗。“呲呲，呲呲”，這聲音在寒夜裡尖銳地滲進門縫，顯得是那麼急不可耐。而狼身上的那種熏人的臭氣，竟使老沈想到了腐爛的動物屍體。
狼們不時地交換着自己的工作位置。這個上來朝玻璃邊緣的橡膠邊一氣抓上幾十下，接下來的那個就用前爪敲打玻璃。一切進行的井井有條，像是有人在組織、指導他們為即將到口的肉努力幹活.老沈試着按響汽喇叭嚇唬狼，可並不見效。沒轍，老沈又打開遠光燈閃了幾下，光柱射起，只見離車30米左右的路中間穩穩的站着一排狼，那架勢說不清是在觀戰還是在督陣。老沈定睛一看，不禁大聲道：“小高，你眼睛好，快看看中間那頭大狼的後面是什麼？”小高好不容易定住神，：“好像是只狐狸！”“狐狸我見過，沒這麼小！”老沈肯定地說。遠遠望過去，那隻極像狐狸的小動物前腿很短，後退稍長。它的前腿搭在那條頭狼的後臀上，後腿則撐在地上。頭狼尾巴夾在襠里，表情居然是誠惶誠恐的樣子！“這是狽啊！！！”
狼們鼓搗了半天，行動漸慢。這時只聽見頭狼長嘯一聲，所有的狼便跑到頭狼和狽的周圍繞着圈小跑起來。過了一會兒，狼群散開，重新聚集到車周圍。片刻間，車廂後面響起了巨大的刨土的聲音。嘩啦一聲，駕駛室後面的小玻璃被狼刨起來的碎煤擊得粉碎。慶幸的是小窗戶上還焊上了一塊很粗實的鐵絲網。冬夜的寒風猛地一下把狼身上和嘴裡發出的腥臭從外面灌進來，老沈和小高差點被窒息。無奈兩人只好扯一塊爛布暫且擋住。
狼們又一次來到狽和頭狼旁邊圍着它們繞圈，好像那狽似乎對狼群有嘀咕了些什麼。老沈和小高自然是聽不到，但很快他倆就看到了。
月光之下，狼們一個跟一個從林中跑到汽車靠里一側的前後輪胎旁，緊接着將嘴裡的水吐到地上，然後用前爪刨起來。一開始老沈和小高很納悶，搞不懂狼們在幹什麼。可當車身在一瞬間好像有點傾斜時，老沈頓時氣得破口大罵：“狗日的想把車弄翻啊！”事不宜遲，老沈鎮靜地掛上空檔鬆開手閘，讓車向下滑了兩三米後又停下。“但願這個坡夠長！”老沈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祈禱。
就這樣，狼們毫不氣餒地重複着這個程序：取水、吐水、刨地，而老沈就每隔十幾分鐘把老辦法再來一遍。幾十隻狼走馬燈似的輪流埋頭苦幹，竟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這期間那隻狽的前腿總是穩穩的搭在頭狼的臀上，小小的頭輕輕的搖晃着，眼睛發出兩道暗紅的光。每當汽車下滑一次，它就會和着頭狼的步伐向前走一段，彼此配合得竟然天衣無縫。
天開始麻麻的亮起來，那原先一直掛在夜空為狼群和那隻聰明的狽照明的月亮不再慘白如初，它斜斜的落在西邊的樹梢上面兩三寸左右，而東方則泛起一線金紅。老沈轉過滿是毛毛汗的臉對小高說：“看來老子們贏了！”小高則說：“這真像個夢，希望有一天有人會寫出來！”

剛好前幾天我做了個夢，在夢裡小高又對我說了一遍這句話。醒來後狼和那隻狽都無聲無息的散去了，而這個真實的故事又被我敲成文字，貼上家鄉的小黑板，以供閒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