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個不能稱為朋友的朋友

削玉

安田是我在工作中認識的一個。。。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他是我經常使用的一個商業軟件的技術支持，後來我們公司又與他們公司合作了一個項目。我和他作為各自公司的主要聯繫人，交往更多了一些。在四五年的聯繫中，所有的談話都是關於技術和業務，以及天氣。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任何有私人色彩的話題，連一起喝杯咖啡的機會都不曾有過，所有很難稱之為朋友。可是前兩天突然聽他說他要離開正在工作的這家公司，搬回歐洲。那一瞬間心中的震動以及之後很長時間的失落感，竟然象失去了一位多年的老朋友。

最早對安田留下深刻印象，是因為他狂熱的工作態度。他是我所認識的為數極少的幾個從繁瑣而辛苦的工作中得到無窮樂趣的人。他的工作主要是計算機模擬。一天在計算機前面工作十四，五個小時在他而言是很正常的。我偶爾會在早上很早或晚上很晚的時候給他發電郵請教一些技術問題，往往在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以內就能得到他的回覆。剛開始的時候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在辦公室呆得太久，直到後來親眼看到他在計算機前擺弄他的模型，臉上興奮的神情就象遊戲機前的孩子，心裡暗暗羨慕。能夠真正享受自己的工作，不能不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安田的客戶們大概都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超強的敬業精神和“隨叫隨到” 的工作風格，他的繼任者恐怕很難維持客戶們的期望了。

正是因為安田熱愛工作本身，工作中的名和利對他而言也就無所謂了。過去的幾年裡他們公司的高層領導變動了多次，他卻一直在熙熙攘攘的人員流動中安之若素。有一次看到他們公司的一則消息，說安田被提升為技術經理，就給他發了一封電郵表示祝賀。沒想到他很快回了一封，說看到我的電郵才知道有這麼回事。不過他的工作還是跟以前沒什麼區別，所以這個“技術經理” 的頭銜有沒有都差不多。更為有意思的是，當我們公司和他們公司討論合作項目的價格的時候，他負責估算他們那方的項目難度和工作量。可他總是說，“這個任務不難” ，“這個項目不會花很長時間” ，搞得他身邊的銷售人員暗暗着急。安田也許一直沒有意識到，對他而言不難也不繁的工作，對其他人來說往往是又複雜又繁瑣的啊。

令人欣慰的是，安田雖然一直名利無爭，隨遇而安，卻總是事事順心。五年前他們公司把他從法國總部派到美國，他無牽無掛，在美國很開心地呆了幾年。後來因為遠離父母親人，就一直想搬回歐洲。可是工作繁忙一直沒有時間回歐洲找工作，也就又拖了幾年。最近歐洲的一家頗有名氣的大公司想招一名資深技術專家，他的一位朋友對他做了熱情洋溢的推薦。由於安田的敬業精神和技術水平在行內有口皆碑，那家公司竟然沒有面試就直接錄取了他，據說給的工資使他不能拒絕。驚詫之餘，我忍不住讚嘆上帝的公平。人生的很多機會，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們芸芸眾生在世間忙忙碌碌地奔波，上帝在高處也許早就微笑着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以想見，安田的離去對他們公司是個相當大的損失。他的一位同事說，第一次聽到安田要離開的消息，心裡突地往下沉，那感覺就象家裡養了多年的小狗突然去世。西方人大約是不太在乎這種不怎麼吉利的玩笑的。我笑着打斷他說，“安田還活得好好的呢” ，心裡卻對他所描述的感覺感同身受。然而安田卻顯得很開心，一臉如釋重負的燦爛笑容。他說在美國已經呆得太久太久。五年以前來美國工作的時候，實在沒想過會呆這麼久。現在終於可以回到家鄉，回到父母親人的身邊了。透過他一臉單純的笑容，我仿佛看見陽光明媚的法蘭西原野上，一位明眸皓齒的姑娘迎着遠方張開雙臂，金色的長髮在風中象波浪起伏。。。

寫到這裡，突然覺得有些惆悵。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如果哪一天我離開了這份做了多年的工作，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兩位同事或者客戶，會偶爾地想起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