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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類藥物泛濫與美國經濟、社會和文化的深層次危機 (上篇)
送交者: 萊茵蘭人 2019年08月16日18:17:32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鴉片類藥物泛濫與美國經濟、社會和文化的深層次危機 (上篇)

    導言:  美國社會驚呼鴉片藥泛濫與致死已是美國的公共健康災難

I.              美國鴉片類藥物泛濫與形成嚴重危機的歷史過程

II.            美國鴉片類藥物危機的深層次原因解析


鴉片類藥物泛濫與美國經濟、社會和文化的深層次危機 (下篇)

III.           從種族歧視到承認公共健康災難美國聯邦政府應對危機政策的緩 慢轉變

IV.         鴉片藥物的泛濫危機與美國奇葩式的文化傳統

    結語:  藥癮的康復治療不能替代社會痼疾的康復治療

英語參考文獻

註:下篇將獨立發表

謝謝關注,並期盼批評、指正。


導言:美國社會驚呼鴉片藥泛濫與致死已是美國的公共健康災難

近幾年來,美國因鴉片類藥物泛濫和過量服用而致死人數的劇升已經成為這個國家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公共健康危機。這場危機在很長時間內占據了美國新聞的頭條,其釀成的災難性後果令人觸目驚心:美國是世界上因藥物/毒品致死占比最高的國家。美國疾病防控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縮寫為CDC的數據顯示,占全球人口4.3%的美國人,吃掉了全球83%的鴉片類處方止痛藥;自上世紀90年代危機爆發以來,與濫用(過量服用)處方鴉片藥有關的死亡人數猛增了三倍,至今已導致總共75萬美國人喪命,另外還有1100多萬人服用鴉片藥成癮,是當今50歲以下美國人死亡的一個主要原因。

人們不禁要問,從上世紀下半葉以來,美國的鴉片藥危機是如何逐步發展到當今如此嚴重程度的?美國聯邦和各州政府在這場跨度達幾十年的危機中採取了哪些應對政策,這些政策究竟是緩和了還是加劇了美國的鴉片藥危機?隨着政治氣候的變化,美國政府是否從歷史經驗中汲取了某種教訓從而使其政策有所演變?再者,這場空前嚴重的公共健康危機除了是一次醫學意義上的真正災難外,是否還反映了災難背後的一些更深層次的社會頑症?本文即準備通過探討以上幾個帶有根本性的問題來對這場危機作一儘可能完整的剖析和闡述。

I.              美國鴉片類藥物泛濫與形成嚴重危機的歷史過程

1.       鴉片類藥物的來源、類型、功效及濫用

鴉片類藥物是鴉片藥物/毒品的總稱,它們是從鴉片罌粟花中提煉出來的藥品,其原料鴉片罌粟植物在亞洲、中美洲和南美洲廣泛種植,花朵絢爛華美,是一種很有價值的觀賞植物,但因有可以製成毒品的特性而在各國政府的管制下種植。鴉片類藥物可以被分為兩大類,即合法生產的藥劑和非法生產的毒品:合法生產的藥劑,包括羥考酮(羥qiǎngoxycodone)、氫可酮(hydrocodone)和嗎啡(morphine),通常被作為處方藥物用以鎮痛。國際麻醉藥管制委員會報告說,2015年,美國人服用了全世界羥考酮用量的99.7%。而非法生產的毒品之大宗則為幾十年來一直被頻繁使用的海洛因。最近幾年來,美國人越來越多地轉向使用合成鴉片藥芬太尼,此藥既可由醫生作為鎮痛劑而處方,同時又被很多人非法地使用,其藥品價格便宜而又效力極強,因而尤其危險和致命。

鴉片類藥的機理是藥物與腦中的接收器和脊髓結合,阻斷疼痛的信號;藥物還通過釋放一種稱為多巴胺的神經傳導物質而激發腦中的獎賞區域 Reward Area)而使人產生亢奮的感覺。上述所有的合法與非法藥品/毒品均有成癮性。鴉片類藥物使用失常(opioid use disorder)是指鴉片藥的上癮或濫用。那些對鴉片藥上癮的人在停藥後會發生戒斷症狀,例如精神煩躁不安、失眠、肌肉震顫、嘔吐、腹痛、腹瀉和散瞳等。依賴鴉片藥者經常伴隨耐藥性,也即鴉片藥的使用者需要服用不斷增加的劑量來獲得同樣的效果。

2.  鴉片類藥物危機的形成與發展過程

1)嗎啡的發現及其在美國內戰中的運用

美國鴉片類藥物危機的歷史其實可以追溯到19世紀中期。1805年德國藥學家弗里德里希··塞爾特納 (Friedrich Serturner) 在做關於鴉片的罌粟花植物的試驗時發現了一種有催眠和鎮靜作用的物質,並以希臘神話中的夢神摩耳甫斯Morpheus)的名字命名為嗎啡 morphine)。同時,塞爾特納擔心多用嗎啡可以成癮,所以強調在作為鎮痛時必須少量地使用。1860年代在美國內戰中,醫生們已經為戰場上受傷的戰士開出嗎啡處方。戰爭結束後,不僅很多戰士已經對嗎啡上癮,這個新藥還被引進到美國人的生活之中。開始時主要是處方給美國的白種婦女,治療從咳嗽到痛經的一系列疾病,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時的醫生們認為婦女比較經受不起疼痛。

當病患出現因過量服用而死亡時,醫生們開始認識到嗎啡是如此容易成癮和危險,他們轉而處方當時認為比較不會成癮的替代藥品海洛因。1898年,當時製造海洛因的德國拜耳製藥公司開始大力為該產品做廣告,聲稱海洛因是治療呼吸道疾病的安全醫療藥品,甚至還行銷到孩童中間。一張在世紀之交的西班牙語廣告顯示一個母親正在用湯匙餵其女兒海洛因。

1924年,擁有或製造海洛因被認定是犯罪行為,這使出售海洛因轉到了地下。這個政策演變反過來又使得城市中的居民,尤其是黑人和黃種人,對此毒品吸食成癮。這個時期可以看到美國在對待鴉片類藥物成癮的政策上發生了根本轉折,即從原先醫學上的治療轉變為法律上的犯罪。

21990年代以來美國鴉片藥危機發展的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始於1991。在此之前,慢性病痛基本上是通過認知行為療法,這基本上是一種談話性治療,它的目的在於幫助人們認識到行為是如何影響思想和感覺,屬於心理治療方法,主要針對一些諸如焦慮症等的心理疾病,醫生甚至還用催眠的方法來治療病痛,但此後因為許多相關專家宣稱美國醫院對病痛的治療嚴重不足而引起醫學界的震驚。一項醫學研究會的報告將這個時期慢性病痛程度的上升歸結於幾個因素:病人對解除病痛有更大的期望;老年人口中肌肉與骨骼的失調;日益增多的受傷率和癌症後的存活率;外科手術頻率的增加及其複雜性。1995 年,美國疼痛學會主席詹姆斯·坎貝爾(James Campbell 提出將疼痛列為“第五大生命體”。聖路易斯的華盛頓大學教授特德·西克羅 Ted Cicro)說,“當時有一股強大的推進性言論,說我們面臨着對病痛治療不足的大問題。鴉片類藥物的處方於是從90年代早期到大約2010年之間急劇上升。” 這促使形成了美國規範性的醫療觀念和實踐的轉變。

由於醫療保險公司限制行為性的疼痛療法,美國生物製藥公司覺察到了一個好機遇。最初時,製藥上的創新包括持續釋放的配方、透皮製劑、噴鼻劑和口服溶解條;醫學設備製造公司還開發出一系列新式的調節疼痛的身體植入物。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由億萬富翁薩克勒Sackler)家族擁有的普渡製藥公司Purdue Pharma)聲稱其所製造的鎮痛藥奧斯康定OxyContin)可以抑制上癮,在1995年被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批准上市,上市後其銷量大幅增加。據紐約客報道,奧斯康定自該年以來產生了大約350億美元的營收,而薩克勒家族的資產通過該鎮痛藥的生產已經達到130億美元,2016年位列福布斯富豪榜上的第19位。

奧斯康定當時能在美國大行其道的主要因素有:第一,製藥公司對處方醫生再三重申,服用奧斯康定成癮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幾率低於1%,同時也在那些非癌症導致病痛的病患中開始推廣使用該藥,即使那時還根本缺乏有關上癮風險和藥物益處的實驗數據。事實上,奧斯康定唯一有效的成分是羥考酮,這是一種與海洛因相似的成分,因而非常容易上癮。回顧歷史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奧斯康定是造成如今席捲全美國的鴉片類藥物濫用危機的始作俑者和罪魁禍首, 因為它既是藥物也是毒品第二,到2000年,慢性病痛的治療已經發展為一個大產業。此前廣泛使用的非鴉片類鎮痛劑因其對心血管的危險而從市場上撤退後,由奧斯康定逐漸占領了鎮痛藥市場;第三,醫療保險公司要求向病患提供能容易得到的、廉價的鴉片藥而限制那些較少能成癮的、更加昂貴的鎮痛藥物和治療;第四,奧斯康定因提供了“有效”治療那些經過手術和罹患癌症的病人的疼痛而受到醫生們的歡迎,他們開始頻繁地處方並擴展了此藥的可得性。有些醫療人員曾報告說,因為一些病人強烈要求得到鴉片藥,他們屈服於壓力而不是選擇替代性的醫療,此外其他的治療方法通常更加昂貴或不容易取得。還有一小部分內科醫生不顧職業道德,在沒有充分醫療需求的情況下甚至為一些慢性病如腰痛、關節痛也開出處方。據統計,由醫生簽發的鴉片藥處方從1992年的一億一千兩百萬份穩定地增加到2012年的兩億八千兩百萬份。

上述這些因素被廣泛地認為是引起過去三十年中鴉片類藥物的消費穩步上升的原因,過量服用、成癮或死亡的幾率也同時上升。一個對生命的威脅是,奧斯康定必須整片吞服,不得掰開、咀嚼或研磨,否則會導致羥考酮的快速釋放與潛在致死量的吸收,可以對濫用者造成很大危險。到2004年,奧斯康定成為在美國被濫用的第一位鎮痛藥物。具有較好醫療保險的、以及去看願意開出處方的醫生門診的白人,成為此藥的主要服用者和濫用者。那些容易得到奧斯康定的、以及大量過剩的鴉片藥被倒賣、偷竊或轉移用途(將自己的處方贈與他人)的社區是公共健康受到嚴重威脅的第一批地方。事實上,從朋友、家庭成員那裡得到鎮痛藥是造成濫用的最普遍的通道。如今在美國,尤其在東部地區,有些搶匪專門搶劫藥房的奧斯康定,而不是搶劫現金,已經成為執法單位最頭痛的問題之一。

第二階段始於2010年前後。第一階段鴉片藥處方的急劇上升以及由此導致的濫用與生命的喪失使得各級政府加強了對鴉片類藥物的管控,致使處方量從2010後開始下降,較前幾年難以取得。不過一個重要的現象是,因過量服用處方鴉片藥而致死的數量在處方量下降以後不跌反升,例如,從2012年至15年,醫生為門診病人開出的鴉片藥處方在全國範圍內減少了13% (有些地區減少得更多),但是全國範圍內過量服用致死的人數在同時期卻上升了38%。原因是,很多人此時早已產生了對處方鴉片藥的依賴並導致耐藥性的上升。既然鴉片藥處方不容易取得,他們就轉向黑市去尋找新的替代品,那就是海洛因。海洛因是一種更便宜的、更容易得到的並且更強有力的非法鴉片藥。使用海洛因在男女兩性里、在主要的年齡段里和在所有社會經濟群體裡都有增加。此後幾年,美國海洛因的供應量大大增加,可以用相當於90年代早期三分之一的價格購得這種毒品。

這一階段的特徵是處方鴉片類鎮痛藥與海洛因交纏在一起。美國國家藥物濫用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n Drug Abuse)估計大約有一半注射海洛因的年輕人在濫用處方鎮痛藥以後轉向黑市毒品,同時75%新的海洛因使用者當初也是使用處方鎮痛藥的。數十年來,海洛因一直是被最經常使用的非法鴉片藥。使用者通常是將海洛因直接注射至體內,致使他們容易接觸到與注射有關的諸如HIV/AIDSB型和C型肝炎、皮膚、血流和心臟感染等疾病。2016年,美國有近95萬人報告自己在使用海洛因,當然實際使用人數要大大超過這個數目。過量服用海洛因致死的從2002年的2089人增加到2016年的13219人,增輻為533%

第三階段始於2013年延宕至今。不斷擴展且高效的全球供應鏈、以及各國政府禁止生產非法毒品政策的急劇強化,創造了雖然數量較小但更有藥力的產品出現的條件。最近幾年來,合成鴉片藥中的“新秀”芬太尼 成為危機第三階段中死亡劇升的主因。芬太尼類藥又稱“策劃藥”或 “實驗室毒品”,是繼傳統毒品、合成毒品後全球流行的第三代毒品。此藥最初是作為一種強勁的手術麻醉藥,同時也被管制着用於減輕像癌症晚期等病症的疼痛。芬太尼價錢便宜,但比海洛因的效力強50倍,比嗎啡的效力強100倍,只要服用2毫克就是過量了。但黑市上大部分的芬太尼都是非法銷售的,劑量通常都超過2毫克,極其危險和致命,因而有些執法官員將芬太尼標識為“製造型的死亡”。雖然芬太尼可以由醫生作為一種鎮痛藥而開出處方,有關的死亡基本上都是因非法使用而引起的。另外,芬太尼和海洛因最經常地被與其他藥物如可卡因或酒精合併使用,大大增加了過量服用的危險。2016年,美國與芬太尼有關的死亡激增,達到因過量服用鴉片藥而致死的全部人數的三分之一,超過2萬人。

在有藥癮的人和濫用鴉片藥的人群中,一個普遍的現象就是“覓藥”。覓藥者常見的做法包括撥打急救電話或在臨近醫生下班的時間去就醫,拒絕正常的檢查、檢測或轉診,經常“丟失”和篡改處方,不願提供之前的醫療紀錄或與其他治療醫師的聯繫方式;一言以蔽之,這些人“四處就醫”以獲得更多的處方。

3鴉片藥泛濫導致的大量死亡震驚美國全社會

2016年,美國疾病防控中心等國家衛生機構公布了濫用鴉片藥的嚴重性:這一年,全美國醫療服務提供者開出了兩億一千四百萬份鎮痛鴉片藥處方,也即每100個有病痛的病患得到了66.5份處方;每五個美國人中就有一人從基礎醫療醫生 (Primary Care Doctor) 那裡得到了非癌症病痛的長期鴉片藥處方;每天有超過1000人因濫用處方鴉片藥而接受急診部的治療。

2017年是有全面統計數據的最近一年。看看這些令人震驚的真實數字:這一年全美國過量服用藥物而致死的人數達70237人,比上一年增加了9.6%,其中因過量服用鴉片藥(包括處方鴉片藥、海洛因和芬太尼)致死的人數達 47600人,占全部過量服用藥物而死亡的67.78%遠遠超過了因槍支(39773 人,包括吞槍自殺者)或意外車禍(41000人)導致的死亡,平均每天有超過130人喪命;這個數目也相當於自 2001911事件以來美軍在伊拉克戰爭 4550 死)和阿富汗戰爭 (2401 ) 中死亡 (6951 ) 的六倍還多;大量的過早喪生導致了美國人均壽命連續三年的下降;美國政府估計,在未來的十年中,如若任憑這種態勢繼續,鴉片藥在美國的泛濫可以再奪去50萬人的生命;

美國疾病防控中心CDC)估計,美國單單因為處方鴉片藥的濫用而造成的全部經濟負擔即達到每年785億美元,其中包括高昂的醫療費用、喪失勞動力的經濟價值以及由此造成的社會生產總量的下降、藥物成癮的治療和犯罪司法等等的開支;鴉片類藥物危機也嚴重威脅到美國國家安全。大部分進入美國的海洛因來自於墨西哥罌粟農場,其中八個毒品聯盟控制了海洛因的生產和在美國主要城市的運作與發散中心,毒品往往通過美國南部邊界走私進入;海洛因還在南美一些國家生產,通過海路和空路偷運入境;此外,大部分進入美國的芬太尼在中國生產,經由墨西哥轉運,上述種種都成為美國某些地區持續的社會動亂和層出不窮的暴力事件的根本原因。

II.            美國鴉片類藥物危機的深層次原因解析

1.       鴉片類藥物泛濫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世界性的危機

近年來,鴉片類藥物的濫用及其導致的死亡在很多其他國家都有增多的趨勢,已經演變成一個世界性的大問題。比如在人均服用鴉片藥方面僅次於美國的加拿大西部,2015年有13.1%的成年人服用鎮痛鴉片藥,2016年每天有超過13個病患因過量服用而住院治療, 該年加拿大宣布有2816例與鴉片藥有關的死亡;在歐洲,因濫用鴉片藥中毒而住院治療的人數從2006年的4891例上升到2016年的11660 例;三分之一與鴉片藥有關的死亡發生在英國,英國從而獲得了“歐洲過量服用鴉片藥之首都”的稱號;在丹麥、挪威和瑞典這些北歐國家,製藥業一直在政府的嚴格管控之下,但隨着人口老齡化程度的增高,隨之而來的是這些國家具有世界上最高比例的非癌症長期病痛,因之對處方鴉片藥的需求也顯著增加。有關調查和研究發現,在所有三個國家內,奧斯康定的處方都增加了,其中在瑞典,非癌症的門診病人取得奧斯康定處方的數量自2006年以來增加了三倍多;挪威由於放鬆了對非癌症病痛的鴉片藥處方的限制,在2017年,每八個婦女、每十一個男子中就有一人取得鴉片藥的門診處方,這也直接導致過量服用死亡的增加。與此同時,根據中國政府新近發表的數字,國內吸食和服用鴉片藥/毒品的人數為240萬,雖然這個數字在有14億人口的大國內只占總人口的1.7%,政府還是下了大力氣打擊毒品走私犯罪以及試圖扭轉鴉片類藥物侵蝕越來越多人口的趨勢。

2.       美國鴉片類藥物危機的族裔、地域、經濟和社會的獨特性質

美國與世界上許多國家在鴉片藥使用的上升及其產生的社會後果方面有共同之處,但美國是世界上宣布鴉片藥泛濫造成了公共健康危機的唯一國家;其處方鴉片藥、海洛因和芬太尼發散和流行之廣、危機延續時間之長、使用失常人口之大、導致死亡人數之多均是其他國家難以望其項背的,這也就是筆者認為有必要對這些罕見現象做一全面分析的原因。

從族裔上看,絕大部分過量服用鴉片藥的是非西裔(非拉丁裔)的白種美國人。每年這類人占到全部過量服用人數的幾乎80% 非洲裔黑人和西裔美國人各占11%8%的比例。危機首先爆發在中產階級白人群體,尤其是介於45-55歲之間的沒有大學學位的中年白種男女性群體之間,其中許多人以自艾滋病流行以來還沒有看到過的比率死去。經濟學家安妮·凱斯(Anne Case 和安格斯·迪頓(Angus Deaton 指這種致命地過量服用藥物、酗酒以及自殺之間相互聯繫的傾向為 “絕望的死亡” 1999年以來,這些因素結合所造成的特定年齡的死亡有非常顯著的增長,他/她們平均來說比自己的父母死得還早,這在沒有戰爭的時期是反常的。此外,退伍軍人因服軍役而飽受慢性病痛的折磨,比一般人有高出一倍的可能性過量服用鴉片藥,在與此有關的死亡中占有不成比例的數目。

從地域上看,濫用藥物致死的現象最初集中在中西部、阿巴拉契亞山區和新英格蘭地區,這裏海洛因、芬太尼以及兩者參和及泛濫的情形最為嚴重。到2015年,逐步擴展到全國。在美國疾控中心的網站上,鴉片藥處方濫用的現象最為突出地方通常有如下一個或數個特徵:小型城市,白人居多的社區,人均牙醫和全科醫生比例高的社區,以及失業率高和沒有醫療保險率高的地方。但濫用鴉片藥失常所影響的地區在迅速地變化着,因為像芬太尼這種藥物已經在全美國加速擴散。

從源頭和原因上看,造成這些地區嚴重的鴉片藥濫用和大面積致死的首推經濟原因。鴉片藥導致的死亡本質上由社會的動盪所加強,隨着所在地區的經濟蕭條和惡化而上升,是美國幾十年來在去工業化、收入不平等和社會安全網不斷削弱的基礎上產生的一種惡果。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後傳統工業區受製造業急劇衰退的影響,引發失業率上升、工資水平停滯不前,導致這些地方的持久貧困,人們中間瀰漫着普遍的絕望和前途的迷失;這些地區的教育又普遍滯後,低下的教育水平使這裡大部分人缺乏適應新工作的技能,從而在社會能動性上幾無選擇;此外,貧窮地區的製造業對身體的危害性甚高,工作造成的損傷導致長期/慢性的病痛,反過來又潛在地加劇了向下螺旋型的殘疾和經濟困苦。社會和家庭基因因素的相互作用使人們過早地使用毒品,因此就不難理解這些人力資本處於低水平的縣份存在着最高程度的濫用鴉片藥的比例。比如在賓夕法尼亞州鋼鐵工廠大幅削減生產的那些地區,海洛因的使用急劇增加,人們提及經濟困苦、社會孤立和求助無門作為吸毒的理由。

專家指出,經濟和社會的劣勢往往會轉化為身體的痛苦。比如911事件後處於焦慮狀態的婦女酗酒量大增;2005年卡崔娜颶風后受害民眾暴飲暴食顯著增加;2012年日本東京大地震後許多人患上低度腰痛。同樣,濫用或過量服用鴉片藥的人們把藥物當作一種短暫地逃避身體和心理的創傷、忘卻個人和社區處境的劣勢、尋求擺脫孤獨、無助和憂鬱的避風港和安慰劑的念頭密切相關。過度依賴鴉片藥是面臨複雜的情勢而刻意追逐快速和簡單化的解決方案的現實反映。凡此種種都是許多缺乏良好教育的美國白人濫用鴉片藥和毒品的主要因素。

鴉片藥在美國泛濫的一個直接後果就是社會勞動參與率的下降。劇升的死亡率導致了在工作年齡的白人勞動力的損失,而那些仍然存活的人要保持正常就業也非常困難。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家艾倫·克魯格(Alan B. Krueger)發現,那些在最適合工作的年齡內、但不在勞動力隊伍中的將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每天要服用處方鎮痛藥來治療;他估計從1999年到2015年鴉片藥的危機使勞動力的參與下降了大約20%2017年美聯署主席珍妮特·耶倫 (Janet Yellen) 在參議院作證時,也把鴉片藥的泛濫與壯年時期勞工參與率的下降聯繫在一起。勞動力參與的下降在那些鴉片藥處方增加的縣份更為顯著,這種情形與蘇聯崩潰前後幾十年中大量工作年齡的白人死亡非常相似,這些蘇聯人因當時經濟安全性的喪失而陷入無節制的酗酒後喪失了性命。

3.        西維吉尼亞州的鴉片藥泛濫是這場獨具美國特色危機的典型

1阿巴拉契亞山區/西維吉尼亞州的地域孤立和經濟落後狀況概述

西維吉尼亞州(West Virginia,以下簡稱西維州)坐落在美國東部的阿巴拉契亞山區(Appalachian Mountains,以下簡稱阿巴區)內。該山區系一巨大山系,自紐約州開始,至密西西比州結束,總面積22萬平方公里,人口約2千萬。地域上涵蓋了從美國東北的賓夕法尼亞州到西南的阿拉巴馬州等十三個州共四百餘縣,但其他州僅部分位於山區內,只有西維州是完全處在該山區的包圍之中。

阿巴區在19世紀因煤炭業、鹽業和生鐵業的興盛而能與美國東北部經濟並駕齊驅。但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該區淪為美國聯邦政府的扶貧對象。箇中原因錯綜複雜,主要是阿巴區沒有經歷過美國產業的第二次革命,經濟結構調整緩慢;生存農業向商品農業轉變滯後;加之居民思想觀念保守,文化素質偏低,妨礙了阿巴區融入美國主流社會。最近幾十年美國經濟的增長是由城市主導的,但因為山系的隔離,這個區域孤立於美國的整體發展之外。這裡沒有高科技和商業中心城市,最大的城市僅有兩個,一個是賓州的匹茲堡(30萬人),另一個是阿拉巴馬州的伯明翰(20萬人),這兩個城市完全無法與諸如工業齊全並是貿易大城的芝加哥、休斯頓以及高科技中心舊金山灣或哥倫比亞特區相提並論。這些特徵和致命傷在西維州表現得特別明顯。

西維州的總體經濟落伍於美國其他地方,尤其是經歷了煤礦業的長期衰落後,經濟上的各項指標均靠近全美國底部。2017年家庭收入中位數為43469美元,比該年美國家庭收入中位數60336美元少16867美元 (少27.96%),在全國50個州中排名倒數第一。過去三十年間全美國的收入上升了37% 而西維州的收入僅增長了13%;同期全美國最貧窮的1%人口的收入上升了19% 而西維州相應人口的收入卻下降了3%

西維州一貫被稱為“煤礦地帶”,採煤、伐木、農業和製造業在西維州的經濟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歷史上這些行業提供了充足的低技能工作,所以一個家庭的幾代人很少有理由去接受長時間的教育。對大多數人而言,有高中文憑甚至更低的教育水平就可以把這些工作幹得很好,所以該州僅17%的居民擁有學士學位,這個比例在美國也是最低的。西維州不但不能吸引有高技能知識的工作者,而且那些具有必要技能和訓練的人通常搬遷到其他地方去尋找適合自己的高薪工作。

採煤、伐木和製造業的工作都需要強體力,使得工人們很容易受傷。一位叫卡爾·“羅利”沙利文(Carl “Rolly” Sullvan)的醫生說,“我們有許多藍領工人,他們過去在農場、伐木和煤礦里工作,這些工作是容易受傷的”。

採礦的工作證明是濫用鴉片藥的爆發點。西維吉尼亞大學教授、美國的痛苦一書的作者約翰·坦普爾 John Temple)在2015年向查爾斯頓新聞報 Charleston Gazette)描述了採礦營地的場景:“在採礦營地中,沒有許多醫生。那裡的醫生傾向於給礦工們迅速的治療。他們給工人們鴉片藥以鎮住他們的病痛以便使他們回到礦井中去,而不是給他們休息或治療或做那些在事實上可以治癒疼痛的事情”。前述的沙利文醫生強調了採礦營地中濫用鴉片藥的普遍:“西維州在濫用藥物方面很成熟”。當這裡的工人受傷以後,他們比其他地區遠為經常地得到鴉片藥。90年代,沙利文的戒癮病人中90%屬於酗酒類型,而到2016年,他的病人中的絕大多數變成了患鴉片/海洛因藥癮類型的病人了。

過去幾十年中,西維州的體力工作不是被淘汰就是在數量上減少了許多。工廠、礦山不斷地在消失,就業情況變得非常糟糕,這對那些以前一直非常依賴這些工作的城鎮和社區是一個致命的打擊。據美國勞工統計局的一份報告,20142015年之間西維州是美國就業人員下降最顯著的州,丟失了一萬九千份工作。採礦業產值原本占該州全部GDP18%,但美國礦山安全與健康管理局統計,這個行業的工作已從1983年的四萬一千份下降到了2016年的一萬八千份, 與此同時,該州的其他工業也受到同樣的或更嚴重的打擊。華爾街日報報道說,該州的建築業和製造業的工作自2008年的經濟大衰退以來已經分別下降了23%16%20163月,西維州的失業率位居美國各州的第二位,達6.5%,僅次於阿拉斯加。

在西維州的許多地方,傳統工作沒有了,同時也沒有新的工作取而代之,而且即使有,這裡的勞動力也不具有必要的技能去從事新工作。許多人開始在恐懼中生活,不少社區充斥着隔離、孤獨、無助和絕望的情緒。西維州一個從事基礎醫療的醫生馬特·卡普 Matt Cupp)指出,這個州濫用藥物的情形隨着失業的增加變得更為普遍:“我在這個地區成長。當這裡有工作的時候,西維人會竭盡全力。他們會很快地建造一幢房子。但是當經濟不景氣的時候,許多西維人會轉而酗酒、抽煙、吸食非法毒品……,直至下一份工作來臨。”2009年一份由阿巴拉契亞地區委員 (Appalachian Regional Commission) 提出的報告更是直言不諱地承認了這種情況, “低下的教育水平、高企的失業率、和工作有關的受傷與酗酒、使用非法毒品和處方藥物密切相關”

全國範圍內,尤其是西維州內,鴉片藥處方急劇上升的一個駭人聽聞的後果是,這些鎮痛藥竟然成了首選的消遣性藥物,這是因為鴉片類藥物不僅能止痛,還能讓使用者產生一種特殊的快感中國人講究 “是藥三分毒”,能不吃藥儘量不吃;美國人卻崇尚以藥養生、以藥健身,經常服用消除疲勞、恢復精力類的藥物,並在娛樂消遣中達到高度興奮,從而喪失了對藥品的警惕性,最終發展到成癮濫用尤其是老牌鎮痛藥奧斯康定,該藥已被廣泛地視為“土海洛因”,在阿巴區和西維州泛濫,使得這一帶成為美國最主要的犯罪地區,據估計,80%的犯罪都與人們的藥癮有關。另外,西維州的科米特地方有一個被稱為“藥丸作坊”的藥品商店,在2006年共發放了320萬份劑量的氫可酮/撲熱息痛(Hydrocodone,一種麻醉類止痛)給任何懂得向醫生訴說病痛的人,從而營業量大增。雖然此後該藥店受到政府的打擊,導致很多醫生和藥劑師被捕,但毒品販子繼續從其他州向西維州運送並使黑市上充斥了鴉片藥。西維吉尼亞大學疼痛管理中心的一項研究指出,那些受到鴉片藥危機打擊最重的地區就是南部剛剛垮掉的那些煤礦地區,然後擴散到全州任何一個經濟不景氣的地區。

知曉了西維吉尼亞州為何成為美國鴉片藥危機最嚴重地區的各種背景之後,具體看一下該州危機的嚴重狀況:

1. 查爾斯頓新聞報引用聯邦記錄顯示,從2007年至2012年,藥品批發商向西維州運送了78億粒氫可酮和羥考酮,而這個時期該州有1728人死於過量服用鎮痛藥;2016年在西維州每10個小時就有一人死於過量服用藥物;根據芝加哥大學全國民意研究中心的報告, 2017年,西維州的醫療人員為每100個西維州人開出81.3個鴉片藥處方,而美國平均處方數為每百人58.7個;

2.  2018年,西維州的全州人口為一百八十萬六千人,在全國各州人口中占第38位,但該州卻有每年增加的、並且是美國最高的與鴉片藥有關的過量致死的比例。2017年該州發生了833起過量服用鴉片藥而導致的死亡,這相當於每十萬人中發生49.6人死亡,比其2010年的死亡率高出一倍,比全國最低死亡率的夏威夷州(3.4/10萬)高出14倍多,還大大高出死亡率占第二位的俄亥俄州 39/10萬),這個數據也是全國平均每十萬人服藥致死14. 6人比例的三倍以上;

3. 合成鴉片藥芬太尼與死亡人數的劇增密切相關。2014年芬太尼造成西維州122人死亡,2017年猛增至618人;與海洛因有關的死亡也在同期內顯著上升,從163例增至244例。

4. 西維州是美國各州中因鴉片藥危機而遭受到最高人均經濟損失的一個州。20183美國企業研究所將西維州與鴉片藥有關的經濟代價列為人均4378美元,位居美國各州第一位,該州在應對由鴉片藥引起的各種問題上消耗了該州GDP12.03%;此外,西維州經濟最蕭條、鴉片藥危機最嚴重的西南部縣份的平均壽命要比這個國家最長壽的縣份少了足足20年。(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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