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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妖之间》到《处决王守信》
送交者: 马悲鸣 2005年03月14日10:43:16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从《人妖之间》到《处决王守信》

马悲鸣


首先声明,曾经是老共产党员的刘宾雁先生是我素所尊敬的长者。本文如有不敬,还望海涵。


一、网上遍索不着《人妖之间》

杨小凯恶毒攻击了刘宾雁先生的《人妖之间》。因为该文发表的年代久远,便想从网上找来该文。结果遍索不着,却无意间发现了一些关于此案的另类文字。比如在《处决王守信》一文的末尾这样写道∶【另一种说法∶在改革开放初期,刘宾雁敏感于计划经济体制受冲击,亲笔将一位搞活当地煤炭供应的「能人」王守信杀了。在罗织罪名的《人妖之间》中,这位高级御记承认,王守信拖着病残之躯,四处奔走,将一个燃料短缺县变成煤炭集散地。刘御记杀她的罪名是“破坏经济秩序”。可谁都知道,当时破坏经济秩序中饱私囊且民怨鼎沸的,是那些有太子党背景的官商;而王守信不过一个23级干部,勉强可充作科员;杀她如何服人?于是刘御记再造一个罪名:以色相腐蚀干部。王年过50,又是病残之躯,为争取某位手握重权却墨守成规的领导同情和理解,曾撩起衣襟,亮出腹部的刀疤。刘御记凭此臆断:如果对方年纪相仿,王的这个动作便可视为性挑逗。此说堂而皇之上了《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无须法庭裁决便定成死罪,王守信只得引颈就戮。】

这「另有一种说法」究竟有没有道理呢?

因为无法从网上找到,故只好从李贵仁1980年1月15日于人大灰楼写的「安得尽除人间妖?——评刘宾雁的特写《人妖之间》」一文的大量摘录来管窥一斑。


二、王守信案

基本的案情是这样的。文革时各县,包括我所插队的旗,都由一名团级军管会政委任掌控革委会的背后实际最高负责人。黑龙江省宾县军管会支左的杨政委在“吐故纳新”运动中把王守信纳入党内,并让她担任县煤建公司总经理兼党支部书记。在那个一切生产资料都必须报批的计划经济年代,这位二十三级的科员利用自己手重的权力成为当地的“煤霸”,四处拉关系,托门路搞煤。在倒买倒卖计划外特批煤的过程中,总共赚了的总数五十万(一说只有六万六千)元入单位的小金库。

刘宾雁先生这样说∶【王守信对于宾县人的困难,经常放在心里。县干部工资不变,十几年哪家负担不加重了?很多人欠下几百上千元的公款。一九七五年,县委按上边指示,要求限期偿还公款。王守信是个财神爷。她身上经常揣着一个不记名的存折,办公桌抽屉里随时都可以拿出现款。凡是用得着的人,往往不等对方开口,王守信就问了:有困难吗?缺钱用不?】

刘宾雁先生还说∶【一九七O年以后,宾县一下子建造起好些家工厂,用煤量猛增,而煤产量并没有上去。这就给王守信施展才干提供了一个很大的舞台。】

可见宾县的经济搞活造成煤炭供应不足,王守信便打计划外的主意,把赚到的钱在单位里另立了一个帐户。

就这么点儿事。


三、《人妖之间》是否符合事实并不重要

假如一个单位的财会出纳人员私自拿出公家款项去赌博,赢了以后,把挪用的公款还回去,将赢来的钱塞自己腰包。这种行为恐怕无人赞同。

如果这个出纳人员拿出公家款项去炒股票,赚了以后,把挪用的公款还回去,将赢利交公,则这行为是否有人赞同就难说了。

王守信这个宾县煤建公司的总经理拿公家款项去倒买倒卖自己负责的期货∶煤。然后把盈利存入单位小金库,并非存入自己的银行帐户,则是否算贪污呢?自然,在当时的指标计划经济下,难免“搞乱经济计划”之嫌。

刘宾雁先生的上级兼挚友,前《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先生在《胡耀邦与刘宾雁》一文中登出了胡耀邦的一封信说∶【刘宾雁同志这篇文章(指《好人啊,你为什麽这样软弱?》),是辽宁郭峰同志在座谈会上当面交给我的。交的时候,他当着各省市书记的面声言,刘在文章中所引举的一些例子,很多不是事实,省委也不同意刘在文章中有关辽宁工作的一些评论。黑龙江杨易辰同志接著说:刘的《人妖之间》一文许多地方也不是事实,黑龙江省委对这篇作品得奖感到很不理解。由於他们的意见,我把刘今年一月发表的这篇文章看了一遍。…】

刘宾雁先生的材料主要来自两个小人物。一个虽然申请多年却终究未能入党的工人史怀亮。他认为∶“长此下去,这种人多了,党不就要变质吗?……这是严重问题!”另一位叫刘长春。“这两个十分平凡的小人物,不怕打击报复,不怕家破人亡,怀着火热的赤子之心,为党的纯洁健康而斗争。”(李贵仁语)

我没找到《人妖之间》原文,更不可能实地调查整个事件的真伪。姑且就当刘宾雁先生如此细腻的文学描写都是真的吧。我的疑问只是,王守信究竟有没有死罪!?


四、我所关心的是王守信的人权

在文革结束之初,刚刚改革开放之际发生了三件大事。其一是安徽一个生产队的村干部不顾社会主义大业,破坏农业集体经济,私下包产到户,还拟了个「攻守同盟」∶如果谁因此而被捕或挨整,则该人子女由其他人负责扶养到年满十八岁。

此事最后演变成全国大砍人民公社。社员们流着热泪极不情愿地告别了集体,分田单干。我打听当年插队的地方,地富又富了起来,贫协主席依旧是贫协主席。这是农业。即使包产到户能提高些产量,农业也难以大赚。

工商业界被刘宾雁先生暴出了这么一篇《人妖之间》。

第三件是成人录像带刚刚走私流入。中国话剧院一位许姓男演员与其妻子招了另外两个年轻女性在家玩4P群交的性游戏,被抓住枪毙。

如今国内的国营企业经济改革,就是把经济自主权下放到单位。国家只开基本工资。单位如果能营利,就从利润里开奖金。这比王守信走得更远。王守信那时候还没有奖金一说呢。

农业私自包产到户的村干部后来成了改革开放的英雄,那封扶养遗孤到十八岁的《攻守同盟书》成了博物馆收藏的文物。而工商业界的王守信却被枪毙。

网上有枪毙王守信的照片。已经当了婆婆的王守信有几分象《还珠格格》里那位容嬷嬷,绝无姿色可言,不知《人妖之间》里暗示的性贿赂从何说起。

我下乡的那个旗里是名王政委在主事,也发展了几个知青党员。我连团都不曾入过,自然对他没兴趣。按我的想象和刘宾雁先生《人妖之间》的描写,我不会欣赏王守信这种走政策边锋的活跃人物。但问题是,她究竟有没有死罪?是否经过公平完整的司法程序?换成现在的时髦术语,我所关心的,是王守信的人权!

刘宾雁先生的《人妖之间》发表在1979年第9期的《人民文学》上,后来还获得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1980年2月8日,轰动海内外的“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犯”——原黑龙江省宾县燃料公司总经历兼党支部书记王守信在哈尔滨伏法。这中间只有短短的五个月,真是从快从严呀!


五、王守信和遇罗克、王申酉的死刑相似

从下面附录的《处决王守信》一文看,当时仍在沿用当堂宣判,当场拉出去枪毙的文革老办法。据说这样可以缩短死刑犯的恐怖时间,减少精神痛苦。但这样一来,也没有了死刑犯不服上诉的时间。文革初期发动狂飙运动,扯旗造反的遇罗克就是这样被枪毙的。当他听到死刑判决时,曾哀求政府再听听他的申诉。还不如王守信的一硬到底呢。

还有一个马克思主义方的馒头王申酉,写文章痛批毛泽东不够方的馒头,结果也在文革结束后,被以“不杀对不起毛主席”的理由枪毙。未见他临刑的报导。估计也是这样当堂宣判,当场拉出去枪毙的。

处决王守信的报导和处决遇罗克的报导类似。王守信也和王申酉一样,是在文革结束后被以文革方式处决。刘宾雁先生在《没想到在国外过这个生日》里说∶【这座塑像应该属於胡风,应该属於邓拓,或者属於遇罗克,王申酉,反正不是我!】

遇罗克和王申酉被捕后都有抗拒。王守信也一样。


六、刘宾雁先生的人格缺陷

我也曾写文章,指出某些文革参与武斗负有血债的元凶应当抵命。比如王希哲书中揭露的,把对立派塞进麻袋里乱枪打死的他的朋友;还有下令就地枪毙投降者的王司令本人。自然也有在贵州和四川组织武斗致人死命的郑义。

但如果它日这些人真被逮捕的话,我会站出来质问法庭∶我的建议都是来自这些人书面上的自吹自擂,究竟有多大准头,我也无法判定。如果真要判他们死刑的话,请法庭出示充分的证据。而且我还要质问法庭的判决是否完全符合司法程序?是否公平地给他们足够的上诉时间和提供充分的律师帮助?

孰我孤陋寡闻,至今未闻王守信临刑前,刘宾雁先生曾有过类似表示。事后也未见他对如此从快从严的处决表示过遗憾。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的「序言」里说过,由于他对杜林先生的批判,导致杜林的教授职位被解除。恩格斯公开声明,反对这种因思想交锋而遭到解职报复的行为,所以他要在对杜林先生的后续批判中,保持更大的公平。我自认不是个马克思主义者。但刘宾雁先生却自认是个马克思主义者的。

刘宾雁先生1978年才获解放,恢复《人民日报》社的工作;1979年就发表了这篇《人妖之间》;1980年初,王守信就被处决。郑义在刘宾雁先生八十岁寿辰宴上祝词说∶“最终的较量是人格的较量”。

当了二十多年右派的刘宾雁先生甫一解放,就亲笔把另一个看起来并无死罪的人送上了法场。我怎么看刘宾雁先生怎么象有人格缺陷。


七、向刘宾雁先生表示遗憾

再重复一下开篇处的话∶刘宾雁先生是我素所尊敬的长者。本文如有不敬,还望宾雁先生海涵。

经过这几天在网上的查找,我对刘宾雁先生在杀王守信这件事上的做法表示遗憾。现在人不都是言必称美国吗?在美国有言论自由,但也有反诽谤法。一般的诽谤至多就是毁了被诽谤者的名誉。刘宾雁先生发表的《人妖之间》却要了一个人的命!

我所遗憾的是,由于这篇文章而导致文中主角被处决的临刑之际,刘宾雁先生没有站出来叫停;叫暂停!

这是杀人啊!

杀女人!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还是举国欢呼!

《人妖之间》讲的,两位对计划经济充满责任感的小人物出面揭发王守信而遭受打击报复;以我在国内的经验看,大概真有其事。中国人都这德性。我刚质疑了达姆弹的传说,不也遭郑义疯狂的打击报复吗?

问题是王守信的打击报复是否用了蓄意谋杀?

如果王守信没杀别人,为什么一定要杀她?!而在杀王守信这件事上,全国人民,包括我自己,居然无人能从人性的角度对这场血淋淋的处决提出疑问。

人道何在!?

《人妖之间》最后一句说∶“人们啊,要警惕!现在还不是欢呼胜利的时候……”

这话应改为∶“人们啊,要警惕!你们现在还没有呼吁人权的资格……”


八、题外话

《人妖之间》的成文明显得自于刘宾雁先生接待上访。故我对现在报导出来的所有上访事件均抱怀疑态度。

如果王守信还活着,现在黑龙江省大概会有个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守信公司」。这是个很不错的保险公司的名字,好比用雷锋的名字命名「雷锋保险公司」一样。


【附录】~~~~~~~~~~~~~~~~~

处决王守信

1980年2月8日,轰动海内外的“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犯”——原黑龙江省燃料公司党支部书记王守信在哈尔滨伏法。

1980年2月8日,轰动海内外的“建国以来最大的贪污犯”王守信一案,经过一段时间的立案调查审讯,进入最后判决阶段。

当时,我在《黑龙江日报》任摄影记者,参加采访了审判和处决王守信的全过程,并以手中的照相机记录下这些历史性的镜头。

1980年2月8日,宣判大会在松花江边的哈尔滨工人体育馆举行,近五千人的座席早已坐满了各界群众代表。这些人中间有部分人曾在前一阶段的法庭审判中见过王守信其人,更多的人前来参加公判大会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识一下这位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随着审判长的高声宣布:把大贪污犯王守信带上来!体育馆侧廊里响起了铁链撞击地面的叮当声,接着两名女法警押着脚带重镣、五花大绑的王守信走进场内。按照预定绕场一周的路线,缓缓向审判台前走来。王守信面对这座大型体育馆里黑压压的数千人,一边用力扭动着被捆绑在身后的双臂,一边向上蹦跳着高呼:“我是无罪的!你们才有罪!”“我要为真理而斗争!”她脚上的铁镣在蹦跳时不断撞击着木质地板,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的这一举动,是人们事先没有料到的,一些法警迅速围拢上去,制止她叫喊,并临时改变了绕场一周的路线,急速将她押到审判台前。

宣判开始,审判长宣读判决书时,王守信被两名女法警押着站在那里静听。当审判长宣判到“判处大贪污犯王守信死刑,立即执行”时,她立刻又蹦跳着高喊:“共产党人是不怕死的!我是为真理而死!”“你们都是修正主义分子,我死也不服你们!……”这时,会场上出现了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三名法警疾步上前制止她。两人在她身后重新把绑绳勒紧,一人在前面用手掐住她的喉咙,不让她喊出声音来。由于我离她很近,所以还能听到她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一些微弱的听不清楚的呼喊声。

宣判之后,立即把王守信押上了刑车,在摩托车队的警戒押送下沿街示众。记者们的采访车紧随其后,在车上我们议论着王守信刚才呼喊的那些口号,都认为“十分可笑”。这一天特别冷,由市区到刑场的路又相当远,作为刑车的敞蓬大卡车在寒风中疾驶,我们看到刑车上的法警们把本来围在王守信脖子上的方格头巾给她戴到头上,以抵御刺骨的寒风。

车到刑场,打开后箱板,地上放一个方凳,王守信在法警的搀扶下自己踏着方凳下了车。然后在法警押解下拖着沉重的脚镣大步流星地走向处决地点。法警长命令她面朝一个土坡跪下,最初她还想挣扎不肯跪下,几名法警用力把她往地上一按,她就势跪到地上,没有再挣扎反抗。一名法警上前将戴在她头上的围巾解开,散披在她的肩上。此刻刑场上一片寂静,除少数摄影记者外,其他人一律退到警戒线以外。

紧接着,法警长发出指令,一个行刑法警从汽车里走下来,持枪走到指定位置。法警长向他发放一颗子弹装入枪膛;法警长举起了发令旗,行刑法警迅速举枪,向着跪在十五米开外的王守信瞄准;这时我按动了快门,拍摄下准备射击的瞬间。当我卷过胶片正想再拍一张时,法警长用力向下挥动发令旗,枪声响了。伴着枪声的震颤,我也按下了快门,拍摄了这个空前绝后的瞬间:王守信的头部被子弹穿透,脑浆迸裂的热气与寒冷空气接触,立即形成一股白色的汽雾,身体倾斜着正朝前方倒下去。

在场的几位摄影记者抢步上前拍摄处决后的场面。当记者们拍完之后,法警长拔出手枪,观察是否需要再补一枪,由于行刑法警的子弹命中要害,王守信已经毙命,不需要再补枪了。法警们走上来,从尸体上取下手铐和脚镣,法医手持检验工具先对犯人脑后中弹部位进行检查,接着又把尸体掀翻过来仰面朝天,对脑门上的出弹孔进行检验,并在入弹孔和出弹孔旁边分别放上比例尺标记,由法警摄影员拍摄照片备案。至此,处决王守信的过程全部结束。

最后,早已等候多时的火葬场的几个身穿白大褂、口戴大口罩、手戴白手套的女青年,以熟练的动作把王守信的尸体装进长长的白色塑料袋里,扎上口,扔上汽车。

汽车冒着白色的尾气,扬长而去……


另一种说法∶

在改革开放初期,刘宾雁敏感于计划经济体制受冲击,亲笔将一位搞活当地煤炭供应的「能人」王守信杀了。在罗织罪名的《人妖之间》中,这位高级御记承认,王守信拖着病残之躯,四处奔走,将一个燃料短缺县变成煤炭集散地。刘御记杀她的罪名是“破坏经济秩序”。可谁都知道,当时破坏经济秩序中饱私囊且民怨鼎沸的,是那些有太子党背景的官商;而王守信不过一个23级干部,勉强可充作科员;杀她如何服人?于是刘御记再造一个罪名:以色相腐蚀干部。王年过50,又是病残之躯,为争取某位手握重权却墨守成规的领导同情和理解,曾撩起衣襟,亮出腹部的刀疤。刘御记凭此臆断:如果对方年纪相仿,王的这个动作便可视为性挑逗。此说堂而皇之上了《人民日报》和中央电视台,无须法庭裁决便定成死罪,王守信只得引颈就戮。

【附录】~~~~~~~~~~~~~~~~~~~

  胡耀邦与刘宾雁

  胡绩伟

  一九八五年八月底,我得到耀邦给周扬、贺敬之和我的信,并转来了八月七日宾雁给耀邦的信,耀邦还在宾雁的信上加了两处很重要的批语。

  胡耀邦同志被迫下台的罪名,主要是什麽"一手硬一手软"。指责他的权威人物认为,在他领导下的思想战线,存在软弱涣散状态,攻击他一再纵容包庇资产阶级自由化代表人物。他们认为,当时的人民日报社是自由化的一个主要阵地;在人民日报社,除了胡绩伟和王若水以外,刘宾雁就是受到耀邦"纵容包庇"的国内外的著名人物。而我在"六四惨案"以后,受到撤职和留党查看的处份,罪名之一也是"一直包庇刘宾雁。"据说,在批准下届(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的名单时,我们的最高领袖说:"胡绩伟能代表四川人民吗?……纵队一直包庇刘宾雁……"看,我的罪名中也有这一条。

  刘宾雁曾是中国青年报的著名记者,五十年代中期,他写了《在桥梁工地上》和《本报的内部消息》两篇报告文学,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引起文学界的注意,更受到读者广泛的称赞。一九五七年初,他在上海采访,写了一篇反映上海各界人士鸣放的通讯《上海在沉思中》,在反右派斗争中,被划为右派,直到一九六六年三月才被摘掉帽子。不幸的是三个月后,他又在毛泽东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被报社的造反派打入牛鬼蛇神队,又在人间炼狱苦熬了十多年。粉碎了"四人帮"以后,刘宾雁才得到彻底的平反昭雪。含冤受屈的二十二年,磨炼了他的意志和锐气,他重新拿起记者的笔,冲向刚刚擒开的腐朽复杂的角落。

  这时,在他的家乡发生了建国以来最大的集团领污案─离哈尔滨六十里的宾县王守信案,轰动了全国,各地的报纸、电台和电视台都作了突出的报导。刘宾鹰看到各报发表的像法院宣判那样简单的报导,很不满足,他决心进行一番深入的挖掘和研究,进一步揭露事件的真象:为什麽这起创纪录的大贪污案,会发生在我们党执政三十年之后?为什麽在毛主席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进行了多次政治运动之后,像王守信这样的一夥坏人,会比三十年前更为肆无忌惮地行凶作恶?他反反覆复地同有关人物交谈,夜以继日地进行采访和接见来访,终於写出了引起全国震动的长篇报告文学《人妖之间》。文章在一九七九年九月号的《人民文学》上刊载以后,很多报刊都予以转载。《人民日报》专门写了一篇长文加以介绍,这篇长文刊登在十月九日三版上,题目是:《积极干预生活,推动社会前进──推荐刘宾雁特写〈人妖之间〉》。

  《人妖之间》受到了广大读者高度的赞誉,也受到一小批人的切齿痛恨。表示欢迎的读者来信像雪片一样飞到编辑部,而反对的、挑毛病的、说此文不符合事实的告状信,也连续不断地反映到党的有关部门。刘宾雁没有被反对他的势力所吓倒,群众的鼓舞更增添了他的勇气和信心,他以人民日报特派记者的身份,深入到山东和辽宁的政治漩涡里,连续写了几篇总结"文革"历史教训的好文章,大为振奋人心。同时,也使那些憎恨他的人更为恼火。

  可贵的是,刘宾雁的文章中所揭示的是:"文革"初期"夺权"那帮人,在粉碎四人帮以后,仍然堂握著大权;"文革"中许多人死於他们发动的武斗,而现在他们又藉清查四人帮帮派分子之机,发起了又一次镇压与迫害运动,许多在文革中被提升的官员比以前更大胆、更贪婪地剥夺农民;在张志新被处死上犯有严重罪行的人,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都未遭到惩罚……。

  他说,他的文章是要揭示:"林彪、四人帮虽然是反革命分子",而"亲自发动和领导这场十年浩劫的最高领袖为什麽则不是?"理所当然,这就祗是激怒了下面一批当权派,而且激怒了上面的某些权威人物。一九八○年初,胡耀邦任中宣部部长时,在一次中宣部的例会上,耀邦在做总结发言时,一位高级干部插话说:"有的人,右派问题给他改正了,他说他不是共产党员,还说社会主义不如资本主义,共产党不如国民党……这个人就是刘宾雁。"耀邦没有理他,继续讲话。在讲话快结束时,这位曾经长期担任共青团第一书记的胡耀邦说了几句话,巧妙地保护了刘宾雁。他说:"刘宾雁这个人我了解。一九五七年定他右派,我是不同意的,去年给他改正,我是赞成的。但是这个人也有毛病。"耀邦说刘宾雁"也有毛病",是指这是一般性的毛病,并不是什麽敌我矛盾的大错误。

  粉碎四人帮,解放了受迫害、受打击、受折磨的亿万人民,十一届三中全会又解放了千千万万人们的思想。经过二十多年磨炼解放出来的刘宾雁,他的身心迸发出热爱人民、爱热党的事业的光芒,他那支熟练的妙笔更加盛开出绚丽的鲜花。他写出一篇接一篇的新闻报导,特别是报告文学,像一道道闪电划破了乌云未扫尽的天空,振奋了亿万人民,也震骇了那股保守势力的权威人物。在《人妖之间》之后,特别是《三十八年的是与非》和《第二种忠诚》等作品,更是惊世之作,在我国新闻史和文学史上都留下了光彩的篇章。从全国各个角落里,成千上万封信飞向人民日报编辑部,也送到刘宾雁的办公室。成百上千的来访者在他的办公室和家里排队等待著同他谈话或送材料给他。有一年暑期,我同他一起在北戴河人民日报疗养院休假,他正好同我住在相邻的一个房间里,门外经常有几十个、上百个来访者在盼望著同他见面交谈,使我深有感慨。我在人民日报作了二三十年的领导人,收到的读者来信和来访,远远落后於我们这位杰出的记者。
(六四档案-2004)

  同样令人惊异的,是向中央状告刘宾雁的高级领导人物却在增加,只是告状的主要内容,已经逐渐从告刘宾雁在政治上反动,攻击党、丑化社会主义等等,转为指责他报导失实、歪曲事实、偏听偏信、诬陷好人,甚至造谣中伤等等。这是为什麽?因为随著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贯彻,政治上的大是大非日益清楚,仍旧沿用"文革"极左那一套的整人手法也越来越丧失人心。特别是宾雁的文章为党、为国、为人民的立场坚定,是非鲜明,忠诚可昭日月,赤胆可溅山河;他的文章夹叙夹议,他的分析评论给读者以新的启示,开启人们的心扉,得到群众、干部以至高级领导同志的称赞。在这种情况下,对刘的文章,要在政治上进行批驳就比较困难,因而转向指责他"报导失实",更容易混淆真伪,一时难以弄清事实真象,中央领导同志也难以为刘仗义执言,不好同地方诸候辩别是非。比如,关於指责《人妖之间》一文中有很多与事实不符一事,经过中宣部派专人调查核实,最后才肯定报导基本属实,祗有一些具体细节有出入。尽管如此,当地领导人还是抓著不放。在一九八一年六月的一次中央会议上,辽宁省委书记对刘宾雁写的《好人啊,你为什麽这样软弱?》一文提出批评,说:"刘宾雁这篇文章里很多不是实!"黑龙江省委书记也说:"他的《人妖之间》也是一样,有很多失实地方!"面对两位"诸候"的谴责,这件"官司"一直打到党中央总书记胡耀邦那里。耀邦同志不能不有所表示,於是写了一封比较长的信给中宣部的两位副部长,并转周扬和我,信中说:

  刘宾雁同志这篇文章,是辽宁郭峰同志在座谈会上当面交给我的。交的时候,他当著各省市书记的面声言,刘在文章中所引举的一些例子,很多不是事实,省委也不同意刘在文章中有关辽宁工作的一些评论。

  黑龙江扬易辰同志接著说:刘的《人妖之间》一文许多地方也不是事实,黑龙江省委对这篇作品得奖感到很不理解。

  由於他们的意见,我把刘今年一月发表的这篇文章看了一遍。

  首先,我觉得这篇文章并不是文学作品,而是一篇抨击一个省的党内政治生活的特写。一个作家可不可以、有没有权揭露党内黑暗呢?当然可以,当然有权。但写出来送给谁,是送给有关党委、或那个人还是迳直送给那个报刊公开发表,这就要从有没有利於问题确实得到正确的解决来考虑。

  一个报刊能不能迳直发表抨击性和揭露性的作品呢?也不是不可以,而是要考虑:为了向党向人民负责,需要加以核实,需要向该地党委和当事人加以核实,使自己发表的东西真正经得起检验。

  现在这两方面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好。我们说,我们对拨乱反正是坚决不动摇的,谁也不能夸口说,拨乱反正能够比党中央更坚决。但拨乱反正不能乱拨一气,而且不能稍有疏忽。这样的问题,我觉得我们有些同志并没有弄清楚,说得不客气一点,有点过於自信。

  宾雁同志历史上遭受过不公正的打击,许多同志对他很同情,这是对的。现在,我们也要尽量尊重他,爱护他,这也是对的。但有不少同志感到宾雁同志看待问题确有点情绪。我觉得这方面的意见我们也要听一听,并以同志式的态度,同刘交交心,请你们考虑。"

  耀邦指示要"同刘交交心",这个任务理所当然的落难我的头上。我先把耀邦的信给刘宾雁,然后我们长谈过一次。在政治觉悟和政治勇气上,在采访的深入和写作的技巧上,我对宾雁是十分信任和钦佩的。我认为有这样一位杰出的作家作为人民日报的记者,《人民日报》上能够一再刊登他的作品,是《人民日报》在这一时期办得比较受读者欢迎的一个重要的有利条件。所以我同他谈话,在政治上没有什麽批评,只是在新闻真实性的问题上同他进行了讨论。他一再强调,一九五一年,《中国青年报》刚创刊时他就是记者,他是以一个新闻记者的身份,不是以一个文学作家的身份到人民日报工作的,他写的报告文学是严格遵守真实性的原则,对所采写的素材都是经过反覆核对的,写好以后也是尽可能地找知情人核实过的。他也向我吐露了他的苦衷:要认识和揭示事实的真像是十分艰难的,既有客观的局限,也有来自各方的阻力和干扰。他说,事情很复杂,要完全弄得一清二楚,要经过长时间的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有时是当事人也搞不清楚,或者也记不准确;有的事情可以同本人核对,有些事就很难找本人核对;即使找到了,他也可能会一口否认,或者故意以假乱真;有的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不同的评价;就是同一个人对同一个事件的认识,随著他的阅历的增长和知识的提高,常常也有不同的分析和判断。他说他也为此很苦恼。但他是十分严格地要求自己的,对自己的写作是完全负责任的。他还很激动地向我说,他知道一些权威人物在千方百计地攻击坚持改革开放的胡耀邦,他们把《人民日报》上出现的问题,把报社记者包括他在内的稿件上的问题,都挂在胡耀邦身上。他们攻击耀邦是"自由化分子的保护伞",所以他是十分小心谨慎,尽量避免让人抓到什麽小辫子。我只是从新闻工作对真实性的要求来提醒他更加严格的要求自己,对自己稿件拿给编辑以前尽一切可能完成必要的审阅手续。谈话以后,我还把同他谈话的观点记录下来,经过一番研究,写成了一篇长文《一个新闻工作者谈报告文学》,发表在一九八三年的第四期《时代的报告》杂志上。

  我把同刘谈心的情况告诉耀邦,他要我劝宾雁到作家协会去当专业作家,不要再留在人民日报当记者。我把耀邦的意思转告给宾雁,他感到很为难,说他会认真考虑耀邦的意见。当时,我也不愿意把这麽优秀的记者调走,也就一直没有再提这件事。

  一九八五年八月底,我得到耀邦给周扬、贺敬之和我的信,并转来了八月七日宾雁给耀邦的信,耀邦还在宾雁的信上加了两处很重要的批语。耀邦的信内容如下:

  周扬、敬之同志并绩伟同志:

  宾雁同志这信,我今天回来才看到。现转给你们。

  我相信他对自己的解剖是诚实的。任何一个同志只要善於总结经验,都能够为党为人民发出更多的光和热。个别地方的看法我有点不同意见,在信上批了一点话。请绩伟同志就便代我向他致意。

   胡耀邦 8.23

  刘宾雁给耀邦同志的信如下:

  耀邦同志:

  您七月初关於我的一篇文章的批示,我细心读过了。和我去年听到您一月份在中宣部会议上关於我所说的话时一样,您的关怀和爱护使我非常感动。

  多年来我一直未去看您。您太忙,不忍占用您的时间(四人帮在台上时,则由於我的身份会给您带来不便)。但几年来听到的关於您的一切,我都记住了,敬仰之情,更甚於五十年代。

  对於黑龙江省和辽宁省的批评,我在八月六日的小组会上作了自我批评。您会在会议简报上看到发言摘要,我就不复述了,只想告诉您:二省领导同志反应尚好,主动和我谈话,并表示欢迎我重去该地。我还想找他们谈谈心。

  确如您批评的,我是过於自信了。倒不是狂妄到自以为比中央高明,而是自以为坚决拥护三中全会路线(并觉得我们这些人应以新闻、文学特有的方式为党服务,中央一时不便说的话,我们可以通过事实说一说),而对於方法和步骤,则欠考虑。至於有些同志说的我有点"情绪",您可以相信,我(许多被打成右派的同志也一样)对於党、毛主席以及当年处理我的人,都毫无怨恨情绪。这也是因为年纪大了,比较能够历史地看待问题了。中国的很多事情,都有其不可避免性,不应从人的主观上追寻原因。但我确有急躁情绪,或者还有一点偏激,虽然我还常常说服年轻人不应偏激。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在今后的工作中改正这些缺点。年纪不允许我重犯错误了。

  早就有人劝我不要写触及时弊和现实矛盾的报告文学,"保存自己"要紧。近来,气氛又显得紧了一些。但我还不想放弃报告文学这种最直接、最有效地为党服务的武器。但写批评性的东西是难了,除非随同中纪委去采访他们决定处理的问题。我想今后到一个领导班子好、大力推行改革的地区(如福建,或连云港市),从正面写党委如何克服阻力和困难取得纠正党风、进行改革和四化的成绩。

  困难确实很多。山东省沂南县的一封匿名信骂我是"复僻倒退派的????"、"纳吉的????",并恶毒诋毁小平同志,狂吠"权奸不除,国无宁日"的事,您大约已有所知。令人担心的是

  这种情况还在发展,我的感觉是比去年更猖狂了。

  送上我写的一本小册子和翻译的一本书。听说您对以群同志的一本书很赞赏,这一本更新一些,我看观点还是马克思主义的。论艺术的特性比
较透彻,又是结合苏联历史上几次大论争和创作实践写的。您不会有时间通读全书!德平或德华同志若有兴趣,可以先翻一翻,把重要处划一划。

  请原谅我占用了您极其珍贵的时间。

  代表很多很多人,祝您健康!

   刘宾雁 1981.8.7

  担心您也许一时看不到会议简报,我应该告诉您一点情况:关於辽宁省纪委三位书记的介绍、三天清查办会议上的汇报,会后我又留下大连、鞍山、抚顺等中清查办的同志作了核实和补充。有三个事例是我听来的,迄今祗知其中一个在程度上略有出入。纪检系统与地方党委在组织清理、组织路线上看法不一(有些个组织部门本身就不乾净),要彻底搞清也很难。

  黑龙江提出的《人妖之间》问题,去年中宣部调查组已一一查过,主要事实与细节没有失实。一个事例错了,另有二三处有些出入。省委看法与调查报告有很大差距。

  刘宾雁又及

  耀邦对这封信没有再提要宾雁去作专业作家的话,而且在宾雁的信中表示不愿放弃记者职务的话下面,用红笔划了注重线,并写了批语,表示了对宾雁意愿的支持。宾雁信上说:"早就有人劝我不要写触及时弊和现实矛盾的报告文学,’保存自己’要紧。......但我还不想放弃报告文学这种最直接、最有效地为党服务的武器。"耀邦在这些话下面划了红线,写了这样的批语:"这也可算文艺界朋友中的不健康的情绪表现之一。难道中央的文件、讲话不是触及时弊的吗?至於’保存自己’,那要看怎麽’保’法。"

  宾雁信中说,对於极左势力,"我的感觉是比去年更猖狂了。"耀邦划了红线,写的批语是:"可能有个别人更猖狂了,因为感到时局的发展对他们更不利了。但算不得什麽,’多行不义’的好汉不会有什麽好结局。"

  看来,耀邦同志同我们这些改革派对形势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极左势力同我们的斗争十分顽强。一九八三年底,他们发动了所谓"清除精神污染"运动。胡乔木和邓力群想控制中央党报的企图得到了不小的胜利,我和王若水被免去了职务,他们还在报社开展了一场对我和王若水的大批判运动。可是在耀邦等坚定改革派的制止下,"清污运动"只搞了二十几天就虎头蛇尾地不了了之。我离开人民日报的职务以后,报社新上任的当权者,又是一个"比有胡绩伟更胡绩伟"的秦川。

  一九八三年底,我不负责人民日报的工作,那些批评人民日报的实权人物,更趁机大肆攻击人民日报,除了我和王若水以外,刘宾雁是一个最大的出头鸟。一九八四年,《人民日报》刊登了刘的《三十八年是与非》。文章内容反映的是一笔四十年前的旧帐:一九四六年初秋,李先念的部队从大别山突围到陕南,被胡宗南部队包围在山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面临绝境,只好向当地农民求救。郭建英热心扶助,向亲友借了一千三百万法币给部队(新四军五师)送去,师首长给他写了借条,告诉他以后可以到陕甘宁边区政府找主席林伯渠还钱。郭建英接济共产党的消息被国民党知道后,四处追捕他,他只好携妻子逃离家乡,流浪

  在外。全国解放后,他不但没有讨回这笔旧债,反而被说成是政治骗子,是资本家。他多年为共产党偿还这笔债务被弄得倾家汤产,受尽歧视。一九八四年刘宾雁到西安采访,接触到这笔冤情,愤然执笔,写出了《三十八年是与非》。想不到这篇稿子又触怒了陕西省委的领导人和在中央的某些人,纷纷向耀邦同志告状。在一次书记处的会上,耀邦又一次提出刘宾雁:"他还是不要作人民日报的记者,去当作家吧!"幸亏李先念出来说话,为这篇文章作证,保护了刘宾雁,这场风波才暂时平息下来。

  一九八五年,刘宾雁的《第二个忠诚》又引起一场风波。刘宾雁在这篇作品中提出,一个共产党员不仅要有"勤勤恳恳,谦虚谨慎,老实听话,从无异议"的忠诚,而且更要有"一批又一批正直、勇敢、有真才实学而又敢於坚持自己人格的人",当党和领袖犯错误的时候,要有敢於"直言不讳地面谏君前"的"第二种忠诚"。这篇文章在新创刊的《开拓》杂志刊登以后,很多报刊纷纷转载,单是陕西一个报纸转载后就销售了一百万份。广大读者们如此热烈欢迎的文章,竟然得罪了中央的某些权威人物,因为他们只喜欢第一种忠诚,不喜欢第二种忠诚。好在万里同志出来说话,表扬了这篇文章,又专门约见了宾雁,当面给他鼓励。万里见到刘宾雁第一句话就说:"我们就是需要你写的那种’第二种忠诚’。一个党,一旦听不得不同意见,它就完了。无论是共产党、国民党,或者社会党、基督教民主联盟,都一样,只要听不得批评,就必定要垮台。"万里的支持,又平息了这场风波。人民日报没有让刘宾雁去当作家,耀邦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一九八五年四月,哈佛大学邀请宾雁去讲学,政治局委员、书记处常务书记习仲勋同志对宾雁说:"你不去美国,是我的意思。那个活动时间太长,你难免要在外边讲话,报纸上给你一歪曲,国内那些(反对胡耀邦的)人又要做文章了。你们这些人出点什麽事,他们都记到胡耀邦的账上。他们认为耀邦是自由化分子的保护伞。"他们早就把刘宾雁列入"不同政见者"的黑名单。到了一九八六年底,党内那股极左势力终於用"逼宫"的政变手法,以包庇自由化分子的罪名,把总书记胡耀邦赶下了台。半年之后,刘宾雁也被"开除党籍"。

  耀邦在被迫下台时,作了一些违心的"检讨",其中有一段关於刘宾雁的。他说:"这个人的右派立场没有变。我多次对人民日报打招呼,说这人不能当记者。"胡耀邦在审查他的讲话录音时,删去了这个话,但是他们仍然把这句话保留在耀邦的书面检讨里。以后耀邦曾托几个人向宾雁道歉。一九八九年,宾雁在写《自传》时,特别这样写道:

  "在胡耀邦这段话里不难看到:在导致他下台的各种因素里,必定有一种是他对於我的同情和支持,不然他何必说到我,并且还说得那麽重呢?这就证实一九八五年那位政治局委员对我讲的话属实:胡耀邦的对手(也是我的对手)确实把他看作了我的后台。强加於我的所有罪名,同时就成了胡耀邦的罪状。"刘还写道:"我知道我每引起一个省委的不满和攻击,都给胡耀邦带来麻烦,他始终暗暗关心和同情我,每次给我以保护,不然我是不可能继续写作到一九八七年的。他对不止一个人说过:刘宾雁这个人能够成为一个大作家。"

  在纪念耀邦逝世十周年的时候,我之所以特别记上他同刘宾雁这段往事,是因为我深深感到,当年人民日报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主要原因就是以胡耀邦为首的党中央对人民日报的领导十分正确,耀邦同志是历届领导中央党报的领袖中最英明的掌舵人。正如我在前面几章里所叙述的当时,人民日报上那麽多精彩的评论和理论文章,大都是在他亲自指点和主持下撰写出来的,而且,在人民日报上,那麽多出色的新闻、通讯、典型报导、特写、报告文学(像刘宾雁那样优异的稿件),也是在他亲自指导、鼓励、支持和保护下刊登出来的,这是人民日报一页十分光辉的历史。

  二○○○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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