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为本”与“为人民服务”是一回事吗？

不妨换个角度描述问题：如果说养猪的是“以猪为本”、放马的是“以马为本”
、开钢铁厂的是“以钢为本”、种田的是“以农为本”、捡垃圾的是“以垃圾为
本”、经商的是“以利为本”、开妓院的是“以娼为本”、当婊子的是“以色为
本”、当贼的是“以偷为本”、当土匪的是“以抢为本”……那就很正常，很自
然，很“天经地义”——这叫“敬业”、叫“不忘本”。

但如果换成另外一种提法，说养猪的是“为猪服务”、放马的是“为马服务”、
开钢铁厂的是“为钢服务”、种田的是“为农服务”、捡垃圾的是“为垃圾服务
”、经商的是“为利服务”、开妓院的是“为娼服务”、当婊子的是“为色服务
”、当贼的是“为偷服务”、当土匪的是“为抢服务”……一切是不是全变了味
儿？——因为这已经“本末倒置”。

“以X为本”与“为X服务”，一个是指手段，一个是指目的；一个是指职业特征
，一个是指根本宗旨；一个是以主人的口吻、主人的身份说话；一个是以仆人的
口吻、仆人的身份说话。——只要有中学的语文水平，不难看出二者的区别。

“以X为本”本身就是一种“拥有者”的“主人语言”：大权在握，任我支配。譬
如一个养猪的放着猪不管整天吃喝嫖赌，别人劝他“以猪为本”才是“正业”，
他却偏要“不务正业”：反正猪是我的，我若愿意便“以猪为本”，若不愿意便
不管那一套，爱怎么着怎么着，顶多我赔本不要了，就算当败家子那也是我乐意
，“花钱买屁——就要这味了”，别人能怎么着？

“以民为本”实际是在以君主的身份、君主的姿态、君主的口吻对待同样的问题
：养猪的“正业”是“猪为本”，当皇帝的“正业”是“民为本”。“以猪为本
”是养猪的谋生之道。一旦没了猪，“猪老板”就在养猪这一行里混不下去了。
“以民为本”是当皇帝的“谋生之道”。一旦没了“民”，“人老板”就在皇帝
这一行里混不下去了。养猪的“职业道德”是让猪活得下去，当皇帝的“职业道
德”是让老百姓活得下去——但如果碰上个偏要“不务正业”的、偏不怕把一切
都毁掉的呢？比如夏桀，偏要说“天之有日，犹吾之有民。日有亡哉？日亡吾亦
亡矣！”——“昏乱失道，骄奢自恣，为酒池可以运舟……醉而溺死者，笑之以
为乐。”逼得老百姓诅咒“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他还振振有词：“我自得
之，我自失之，我又何恨”——碰上这样的败家子、亡国君那就只好认倒霉：认
同“以民为本”，就已经认同了人家是“民之主”这个大前提，认同人家拥有一
切，有权任意支配一切。那么人家如何对待自己的“私产”就是人家的权利：可
以“善待”，也可以不“善待”，可以“以民为本”，也可以“以民为末”——
这里只有“妥”与不“妥”的问题，没有“非……不可”的问题。

“以民为本”是中国几千年历朝历代皇帝们的“必修课”：“国以民为本，民以
食为天”、“民为邦本、本固枝荣”、“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民如
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样的老调子唱了几千年，年年唱，代
代唱，朝朝唱，子子孙孙接着唱，一茬一茬唱到现在继续唱。可惜唱来唱去终归
白唱，没有一个朝代能唱得“万寿无疆”。如今有人“接过皇帝的腔，‘以民为
本’继续唱”，叫“一脉相承”还贴切，叫“科学发展”就不伦不类了。

皇帝老爷可以接受“以民为本”（如果是个“明君”的话），但绝不接受“为人
民服务”：“以民为本”不但不妨碍他当皇帝，而且是确保“我王江山永固”的
“明君之举”，让皇帝的老祖宗们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而“为人民服务
”则不然：一旦“为人民服务”，他的皇帝还当得成吗？——这就是区别。

毛泽东的“为人民服务”用最精确的语言规定了干部与人民的关系是服务与被服
务的关系。只有真正承认干部是人民“公仆”的人才肯使用“为人民服务”这种
提法。把“为人民服务”偷换成“以民为本”这种帝王语言，表面上似乎是用不
同的语言爱民，实际是“明捧暗贬”，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把主仆关系颠倒了——
这叫“偷梁换柱”。

当然，“以民为本”比“以民为奴”、“以民为畜”要“先进”：从明目张胆敲
骨吸髓之后再杀掉殉葬的一锤子买卖到留下性命繁衍后代以便子子孙孙压榨不绝
，这当然是一种“进步”：奴隶制“进化”到了封建农奴制，能说不“先进”吗
？以前一句“改革代价”就把老百姓死活扔一边了，现在号称关注老百姓的“基
本生存条件”了，从口号上看当然“先进”多了：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发展”到“细水长流”的“可持续剥削”，能说不“科学”不“进步”吗？——
但是必须明白，第一，这仅仅是口号，是当真的还是“打左灯向右拐”、存心忽
悠人的《集结号》可没准。第二，不论哪种情况都没有超出“以民为X”的范畴，
也就是说，这里的“民”不属于自己，而属于说出“以民为X”的“主人”，否则
必然使用“为人民服务”这样明确无误的语言。

鲁迅说过，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就是身为奴隶还不自知、还把自己当成“人”的人
。比如，清朝的开国之君开口闭口“爱民如子”、“一视同仁”。“一部分的大
臣，士大夫，是明白这奥妙的，并不敢相信。但有一些简单愚蠢的人们却上了当
，真以为‘陛下’是自己的老子，亲亲热热的撒娇讨好去了。他那里要这被征服
者做儿子呢？于是乎杀掉。”——这就是身为奴隶而不自知的可怜虫的典型例子
。

一听“以民为本”就忙不迭地感激涕零、舞蹈山呼“伟大和谐”、以为“共同富
裕”从此指日可待的人其实跟当年向满清皇帝“亲亲热热的撒娇讨好”而稀里糊
涂送了命的屈死鬼们差不多：不明白“以民为本”与“为人民服务”是根本不同
的两回事，还真以为“以民为本”了，自己就成了“为人民服务”里规定的“主
人”了，从此可以由“公仆”来“服务”了——对自己的身不由己任人支配的奴
隶地位毫不自知而盲目欢呼，难道不可怜吗？

“吊睛虎”是“恶狠狠”地吃人。“笑面虎”是“笑眯眯”地吃人。光看到“笑
眯眯”的“以民为本”就欢呼“和谐科学”，如果是“为虎作伥”的帮凶，如此
帮腔倒也不奇怪。但如果是将被吃掉的牺牲品，如此糊涂那就太可怜太可悲了。

面对用“以民为本”取代“为人民服务”的“科学发展”，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
：别再傻不楞登地苦苦期盼那永远不会吹响的“共同富裕”的“集结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