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紅》第32章 不治之症 |
送交者: 不平 2014年08月21日18:29:25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第32章 不治之症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 “八·一五”後,國民黨政府在受降的同時,“接收大員”滿天飛。 原在淪陷區的國民黨特務首先從地下鑽出來,選擇油水最多的對象“劫收”。第二輪是航空司令部、海軍部、後勤總部,戰時運輸局和前線部隊,仗著現代化和地利之便,以閃電戰進入收復區,劫奪現金、物資、生產機構、倉庫、住宅等。待由陸軍總司令部到達開始正式“劫收”時,已是第三輪了。 京、滬、平、漢等大城市,雨後蘑菇般冒出40多個各不相屬的接收機關,各種服飾的接收人員揣著蓋有各種大印的封條沿街張貼,有的還在門口放上兩個槍兵。這撥剛走,那撥又到,撕去別人的,貼上自己的。有的一張門扇上貼著10多個封倏,有的乾脆破門而入,先是金銀現鈔,接著是貴重物品,後來有的連燈泡也沒了。劫收多少,一靠先下手為強,二憑人多槍多後台硬。湯恩伯的第3方面軍,與上海警備司令部爭奪一所日本俱樂部,開槍互擊,死傷多人。 北平有敵偽房產1萬4千餘所,被接收的只有380餘所。南滿鐵路在瀋陽房產1千2百棟,最後只剩下兩棟。武漢180多座工廠,劫收過後,能開工的只有30多座。長沙和岳陽有3千4百多輛汽車和100多噸汽車零件,10多個劫收單住搶紅了眼,勢均力敵,算是沒有被劫分。 可監守自盜,最後幾乎全成廢車廢料。 列入東北保安司令長官序列的94軍軍長牟廷芳,到上海沒幾天就“五子登科”。票子、條子撈多少,天知地知他知。人們看得見的,是兩棟洋房,四輛轎車,三個女人。 日本人早已熟諳國民黨的寡廉鮮恥,交出資產時故意留下一些不入人冊,另以副冊交給接收人,做“買路線”。日軍第6方面軍總司令岡部直三所部,在武漢投降後,留下大批現金、鴉片、軍糧、食鹽、輪船、汽車,另行呈繳給第6戰區副長官郭懺。這位接收委員會主任將大部變賣,餘皆用輪船裝運南京,“贈送”上層官員。 劫收敵偽物資拍賣所得總值達5萬億元,相當於國民黨政府1945年預算支出的四倍多。 劫收得沸反盈天時,蔣介石置若罔聞。第二年5月才下道手令,由國民參政會、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和監察院,會同組織清查團。 又一場混戰。發了橫財的各派勢力,為了保衛“劫收”戰果,都往清查團里塞人,明爭暗鬥之烈,不亞於劫收。 京、滬為劫收重點。清查團從上海到廣州,兩個月末辦一個案子,就腰包滾圓地打道回府了。 冀察熱綏清查團,在北平檢舉了第11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親屬盜賣幾十輛汽車的案子。孫連仲立即以公函知會清查團,說是登記手續末備,現已補行登記了。 廣東各接收機關的接收清冊,概不交出,清查團只有坐冷板凳。 有的交出的清冊,都是後來偽造的。時隔一年,接收單住或者撤銷,或者改組,人員星散,辦移交的日本人更不知去向。上天入地隨便查,反正死無對證。 閩台清查團想干點真事,也真下了功夫,把台灣專賣局和貿易局長等人貪污罪證,移交給了法院。可貪污大蟲們,早像郭懺那樣買通了上下關節,結果,這些大蟲安然無恙,清查團灰溜溜走人。 天津公用局長等人發劫收財被部屬告發,市長張廷顎召集公用局全體職員,破口大罵:密告檢學的人是禽獸,非父母所生,一定要徹底嚴辦! 廣西乾脆拒絕清查團入境。 土皇帝閻錫山最實在,根本就反對清查,山西也就根本未派去清查團。 監察院參加清查的22個監委,出發前開會,一些人慷慨陳詞,大有同貪官污吏決一死戰的氣魄。國民黨元老、監察院長于右任,摸著鬍子笑道:“御史豺冠,不畏強暴,自然是中國歷史上的優良傳統,也是我們的神聖職責;但是也要體貼主席(指蔣介石)此次要三方面委員組織清查團的苦衷,總要做到不偏不激,使人心悅服,使政府過得去,千萬不要將來又有人說要‘清查’清查團委員才好。”⑾。 北平臨參會議長谷鍾秀,在歡迎清查團大會上致辭:“國難發國難財,勝利發勝利財,今天清查不希望再發清查財!”⑿。 有人說:清查是第四輪劫收。 虎狼當道,法幣也象洪水一瀉千里。 抗戰前夕,法幣發行總額14億元。抗戰勝利前夜,發行額達5千億元,1948年8月21日以金元券代替法幣時,法幣發行額已達660萬億元,為抗戰前的47萬倍。 1947年7月24日,美聯社評述法幣購買力:法幣100元,1937年可買兩頭牛,38年買一頭牛,41年買一口豬,43年買一隻雞,45年買一條魚,47年只能買不到半盒火柴。 國民黨是槍桿子的財政,每年內戰經費占總支出的80%,1947年軍費開支100億元,全年收入只有17億元,那83億元全靠印鈔機彌補。 國民黨政權糜爛之快,如同軍事上的迅速崩潰一樣,令人吃驚。 京、滬要地,大案要案大部與豪門權貴有關,清查團當然是碰不得的。可像瀋陽西塔第四糧庫這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單位,又怎樣呢? 曾當過倉庫保管員的宋長青老人說:貪污“掃地糧”是公開的,吃空餉,雇10個工,少時報20個,多時報40、50。今天分這個,明天分那個,夏天黃卡嘰工作服,冬天是海軍呢,有甚麽分甚麽,一層層往下分,像我這樣的,小得溜的也給點,好堵你嘴。不堵嘴也不敢怎的。大小是個官,就和主任占親帶故。國民黨倒台那年,主任把幾十包出口豬鬃拉到親戚家盜賣,還勾結部隊搶糧食,搶10車報20車丟失。上邊來檢查,不知從哪弄來些人,你叫“張三”,他叫“李四”,交代一番,月報表,季報表,連宿大夜做假帳。遠接高迎,把檢查組請到最好的飯館喝一頓,再揣些“紅包”。檢查組抹抹嘴巴,“挺好”,走了。反正干甚麽吃甚麽,當多大官發多大財。誰也不害怕,因為誰都這麽干,誰在適當位置都有後台撐腰。 貪污腐化已經像癌細胞一樣,擴散到國民黨的整個肌體。 誠實的官員,要麽被通貨膨脹吞噬,要麽變成貪官污吏。 而軍人不必通過流血冒險就能得到升遷,誰還愛干傻事,拿腦袋當賭注呢?這是個到處都是“門”的世界,人人都在為自己選擇最佳途徑。貪財者斂財,好色者獵色,興趣廣泛者樣樣俱全。無論牛頭馬面,還是酒囊飯袋,大小隻要有個象徵權力的甚麽東西,就能在那方大地里無所不有。權力就是最大的印鈔機。 窮了百姓,富了黨人,這樣的黨能不垮台嗎? 在這點上,蔣介石是不糊塗的。 1948年7月27日,他在南京國防部會議上講:“我們在軍事力量上本來大過共匪幾十倍、制空權、制侮權完全掌握在政府手中,論形勢較過去在江西圍剿時還要有利。但由於在接收時許多高級軍官大發接收財,奢侈荒淫,沉溺於酒色之中,弄得將驕兵逸,紀律敗壞,軍無鬥志。可以說,我們的失敗,就是失敗於接收。”⒀。 這種腐敗作風,很難說清是何時開始的。但在“八·一五”後,正直的官員和善良的百姓,是確曾對國民黨滿懷熱望的。而當人們目睹了這些“劫收大蟲”的劣行後,國民黨的“白日”就迅速地從“青天”上墜落了。 打虎記 1948年8月13日,在司徒雷登協助下,蔣介石搞出一個“經濟緊急處置方案”,決定實行“幣制改革”和“限價政策”。 方案條文甚多,可以歸納為四大項:(1)自8月19日起發行“金元券”,以300萬法幣兌換1元金元券,限期10月20日前兌換完畢。(2)限期收兌人民持有的黃金白銀銀幣與外匯,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違者嚴辦。(3)限期登記管理本國人民存放外國的外匯資產,違者制裁。(4)整理財政並加強管制經濟,以穩定物價,平衡國家總預算及國際開支。 上海是中國最大的金融市場,“幣制改革”和“限價政策”如在上海成功,即可打開全國局面,黨國即有起死回生的希望。 8月20日,上海經濟督導員蔣經國,率領他一手營建的“戡建大隊”,殺氣騰騰,開進上海。 黨國存亡之秋,老子委兒子重任,看來蔣介石是咬牙橫心了。 與黑土地有過一段緣份的蔣經國,更是躊躇滿志,氣魄非凡。 一聲令下,上海六個軍警單位全部動作起來,“凡違背法令及觸犯財經緊急措施條文者,商店吊銷執照,負責入送刑庭法辦,貨物沒收”。⒁。 10天中,蔣經國選拔1萬2千3百多熱血青年,組成“大上海青年服務隊”(又稱“打虎隊”),上街示威遊行,宣講“幣制改革”和“限價政策”。響徹上海的口號是,“只打老虎,不打蒼蠅”,“打禍國的敗類,救最苦的同胞”。打虎隊員帶武器擁入工廠、商店、倉庫以至私人住宅,翻箱倒櫃,掘地挖牆,搜查金銀、強令兌換金元券。 第一個喪命的,是利用職權、串通商人拋售永紗股票投機的財政部秘書陶敵明。接著是警備部科長張亞尼,警備部第5稽查大隊長戚再玉,囤積商人王春哲。被捕入獄的巨商大戶,達64人。連上海黑社會頭子杜月笙的兒子杜維屏,也被判8年徒刑。 真有股子“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的威勢。 在那個“有條有理”的世界,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 外國記者把蔣經國形容為“中國的經濟沙皇”。中國商人稱之“不近人情的雍正皇帝”。上海百姓當時若是會唱的話,大概要打著腰鼓,提前唱一曲“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了。 與國民黨作風判若兩黨的蔣經國,繼續聲色俱厲地發表著實實在在的宣言: 上海許多商人,其所以發財的道理,是由於他們擁有本店製造的兩個武器:一是造謠欺騙,一是勾結貪官污吏。做官的人如與商人勾結,政府將要加倍的懲辦。戚再玉已經槍斃了,聽說不久的將來,還有類似的人,也要得到同樣的命運;這就是對於身為官史的人的警告……。共匪和姦商是革命的兩大敵人,我們對於這兩個敵人,決不能放鬆一個,要同樣的打,一起的打。⒂。 不過,上海畢竟叫“上海”。 警備司令宣鐵吾首先發難:今後經國兼任司令,經管工作當能愈和各方面配合,加強管制力量。酸溜溜的口氣中,透著股死硬氣。 市長吳國楨跑去南京,遞交辭呈,向老子抗議兒子。 社會局長吳開先,擅自批准絨線廠上漲五成,公然在太歲頭上動士。 商人的戰術,先是將700萬市民的生活必需品藏起來,叫你有市無貨。經管會宣限期登記存貨,實拖物價總檢查。一些商人就利用火車囤積,拉著各種貨物,今天開無錫,明天轉鎮江,和你打游擊。 與鐵路上的游龍對應的,自然是市場上搶購的長龍。 然而,已近不惑之年的蔣經國,是決心與官商集團、腐惡勢力拚個死活的。他是來者不善。而且,“蔣經國”是何許人也? 到了收拾“揚子公司”這隻大老虎時,何許人也不行了。 蔣介石的大姨姐夫孔祥熙,是孔聖人第57代直系子孫。這住胖得近乎球形的財政巨頭,有兩兒兩女。其中最不同凡響的,是長子和次女。 二小姐孔令俊喜著男裝,也真有“丈夫氣”,一次,在南京街頭架車兜風違反交通規則,警察不識尊容,說了幾句。她掏槍打死警察,揚長而去。她與龍雲兒子有隙。一次在重慶中央公園相遇,龍子龍女,拔愴大戰。鮮花滴血,綠葉綻紅,擊傷不少遊人。 太平洋戰爭爆發,國民黨很多名流危懸海外,蔣介石緊急調派飛機接運回國。號稱“南天王”的原廣東省長陳儕棠,豁出一把老骨頭才擠進艙,並搶得一個座住。豈料孔二小姐的愛犬沒有座位,立逼“南天王”下去。“南天王”不肯就範,孔令俊指揮隨從,硬把“南天王”趕下飛機。只道是窮人不如富家拘,這回也讓“南天王”嘗嘗滋味兒。 中國是這幫龍子龍孫的,他們當然可以為所欲為。 二小姐不學無術,除了胡作非為倒也不思“進取”。大少爺學績平平,卻眼紅一頂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帽。他把香港中央信託局一位職員弄去美國,冒名“孔令侃”,兩年寒窗,孔令侃“博士”就衣錦還國了。 使孔令侃名揚天下的,是蔣經國查封了他的“揚子公司”。 9月30日,蔣經國查封“揚子公司”當晚,南京總統官邸正在宴客。杯盤交錯之際,上海突來緊急電話,說孔令侃被捕。第一夫人宋美齡放下電話,立即給正在北平部署“東西對進”的蔣介石打電話。第二天,宋美齡飛滬。蔣介石也隨後趕到。10月9日,蔣氏夫婦帶孔令侃回到南京。 兒子抓,老子放,父子同演“捉放虎”。 如此勞動總統夫婦的“揚子公司案”,眾說紛紜。有人說:宋美齡是“揚子公司”的大股東。有人說:蔣介石是要美人不要江山。有的作品說蔣氏夫婦匆忙放虎歸山,是因為孔令侃準備公布姨父母存放在美國的財產數字。 此案中最尷尬的角色蔣經國,是這樣解說的:在法律上講,揚子公司是站得住腳的。倘使此案發現在宣布物資登記以前,那我是一定要將其移送特種刑庭的。⒃。 在不知出了多少“水門”和“伊朗門”醜聞,卻只能是當事者清的中國,此案至今仍是個謎。 但是,親手發行法幣的人最不相信法幣,爭相把錢財存放到外國,卻是不爭的事實。國難發國難財,勝利發勝利財,清查發清查財,改革發改革財,更是世人共睹,蔣經國倒是一身正氣,可他觸痛的正是國民黨巨頭們最敏感的神經。因為他們是絕不允許觸動這一切的。因為他們正是“這一切”的製造者和最大受益者。 萬千“蒼蠅”不管,可以打出“廉潔”,打出“清正”,打出“黃埔精神”,打出“偉大形象”,“老虎”可是萬萬碰不得的,那是“國寶”,屬“特級保護動物”。 縱觀歷史,有幾多反腐敗鬥爭不是到這步卡殼的? “我們已無處後退,只有勇敢向前!向前!⒄”直到一敗塗地逃到台灣,蔣介石才痛下決心“改造國民黨”。改造得如何?不可妄談。當大陸還在搞“憶苦思甜”時,台灣國民收入已達700美元,在亞洲僅次於日本、香港和新加坡,是世人皆知的。 如果說北伐和抗戰是蔣介石一生中的兩個高峰,那麽台灣經濟的發展,應該說是第三個高峰。 只是,為甚麽一切都在掌中時就要腐敗、唷落,只有被逼到犄角旮旯,走投無路時,才能發展和強大自己呢? 11月1日,黑土地上的內戰結束前一天,國民政府宣布停止“經改”,取消“限價”。 長春被圍,有人建議將長大搬遷北平。鄭洞國說:“長春丟了,北平難道能保嗎?在中國,沒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要保險,只有搬到美國去!”⒅。 長大是搬不去美國的。一場虛驚的孔令侃,可是漂洋過海,到美國繼續經營他的“揚子公司”去了。 聲名顯赫的“打虎英雄”呢? 據說,蔣經國卸職離滬前個把星期,幾乎天天渴酒,酩酊大醉,狂哭狂笑。 虎狠橫行,國將不國,“打虎”如同為病危的母親割除腫瘤。不肯掏腰包的逆子,說母親好端端的,為甚麽要詛咒她老人家?送母親去醫院動手術的孝子,被一頓拳腳打個烏眼青。 兩個月前,他的“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曾是何等響亮和振奮人心。如今,老百姓又一次把日落西山的雲霞當作了東方欲曉的晨曦,就輪到雄心壯志的“經濟督導員”淚酒黃埔了。 憂國憂民之淚! 比之那些禍國殃民的龍子龍孫,蔣經國實在是鳳毛麟角、夠光彩照人的了。 蔣介石有個好兒子。 “尼古拉同志” 9月12 日,蔣經國在上海“青年軍聯誼會”上發表演講: “天下再沒有力量比人民的力量更大,再沒有話比人民的話更正確。” “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決,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 社會翻遏身來,非用最大的代價不能成功。”⒆。 一口一個“人民”,真沒有在蘇聯白吃12年黑麵包。 “四·一二”,蔣介石在上海大殺共產黨人,正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的蔣經國,慷慨陳詞: 過去他是我的父親,革命好朋友,去了敵人的陣營,現在他是我的敵人。⒇。 帝王之家,父殺子,子殺父,原本平淡無奇。但在中國現代史上的政壇要人中,父子鬧到如此田地者,尚屬鮮見。 因此很在蘇聯紅火了一陣的“尼古拉同志”(蘇聯為每個中國留學生都取了個俄羅斯名字,蔣經國叫“尼古拉”),到底還是躲不過政治風浪的拍打。先流放般送到農村,繼而又去工廠。若不是“國共合作”出現轉機,還不知要“留學”到猴年馬月。 “當官的莫進來,發財的請出去!”寫在贛南幹部訓練班大門口木牌上的這段話,自然使人聯想到當年的黃埔。踏著晨曦和學員一道赤膊跑步的蔣經國,則使人聯想蔣介石當年黃埔夜巡的身影。但對於“尼古拉同志”,這一切已經無不帶着在馬列主義故鄉修煉的烙記了。 贛南的“蔣青天”成為上海的“經濟沙皇”、“雍正皇帝”;堅定的信念,踏着社會主義節拍。蘇聯十月革命後出現的經濟危機,不就是被布爾什維克的鐵腕打下去了嗎?他沒看到這段。但蘇聯共產黨人朝氣蓬勃的獻身精神,他是耳聞目睹的。 畢業於列寧格勒的托瑪卡軍政學校,後來成為二級上將的蔣經國,一生中未領兵打仗,卻敢打老虎,會做工種田。 種田,從農民干到村蘇維埃主席。做工,從工人到技師、廠長。 沒有住處,中國的“第一公子”睡在教堂車房裡,後來又和一位貧苦老婦共居一室。吃黑麵包,淘金,挑柴,背鐵條,抬機器,修馬路。比之今天中國留學生在美國刷盤子,不知要苦多少倍。若換成孔家公子小姐,或許早不堪忍受,尋了短見。蔣經國就是在這種人生逆境中,錘鍊了他的大眾意識。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夫子的格言,沒想到卻應驗在異國他鄉。 當然,誰也不能忽視他的身份(連斯大林都不能忽視)——他是“太子”。 贛南新政,上海打虎,滿口言論,與共產黨如出一轍。除非太子,誰敢? 孫科敢。他敢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卻不必擔心被戴上紅帽子投入監獄,或者殺頭。堂而皇之寫在憲法上的“自由”、“民主”,他是可以充分享用的。因為他是國父孫中山的兒子。 而到了連太子也必須緘口的時候,深切體驗了中國政治的黑暗和變幻莫側的蔣經國,只有仰天悲嘆,用淚水傾訴“自由”、“民主”了。 有人跌落民間復起後,會變得無比貪婪。有人政治上受挫,會激流勇退,或一反常態,以百信的瘋狂去角逐權力。 政治家蔣經國的偉大和高尚處,在於對理想和目漂的矢志不渝,並能在傳統的慣性和情力中,不屈不撓地衝殺出一條符合時代潮流的民主和進步的道路。 1988年1月26日,台灣《自立晚報》刊登李簇峰的文章《不同觀點評價蔣故總統》,認為,蔣經國一生中值得稱道的兩件事,其一為“蔣先生能夠掙脫黨內保守勢力,推行民主化政策,毅然決定解除戒禁,開放黨禁、報禁,這是歷史性的決定”。 同年2月2日,台灣《民眾日報》刊登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教授邱垂亮的文章《蔣經國的功過》,說:七十年代,他領導台灣的科技菁英,推展十大經濟建設,迅速創造經濟發展奇蹟。台灣經濟增長率近十二年來,每年平均都在百分之十左右;國民平均所得,每年由六十年代的五六百美元,到八十年代的五六千美元。” 1942年7月4日,江西第四區行政專員兼贛州縣長蔣經國,在專區縣長會議上,說了一個令人陶醉的新中國的夢: 那時的贛州,一路所望到的都是花園樹木,而且警察也沒有了,路上都是機器來指揮交通。自衛隊也沒有了,因為大家都能安居樂業,沒有土匪強盜,所以用不到自衛隊了(全境只有穿白色制服的政治指導員)。贛南的大禮堂,也移到南康去了,一路看去,看到了幾處煉鐵廠和飛機製造廠,那個很小的沙石埠,也造成了一座漂亮的電車站,那個大禮堂,堂皇美麗,可以容納兩萬人。大禮堂之正中在轉映紐約的電影和維也納的音樂,幾處電視的慕上,正在映出倫敦的足球賽。那時候,已經成為電氣化的世界。(21)。 在那樣一個昏天黑地的世界,能發出這樣一番頗像個中學生的羅曼蒂克的暢想,也見一顆清潔之心。 更可貴的,是認準目標就百折不撓地走下去。 一位美國記者,這樣描寫50年代的蔣經國: 他幾乎沒半點我們在亞洲所常見的權力象徵或排場,他白己開車,不用保鏢。他叫他的司機“馬林可夫”,因為,很像那個俄國人的故事,有一次,他的車子沿海濱公路疾駛,遇到幾位候車的軍官。經國把他們帶回台北,每人收三十元台幣的車資。其中,居然沒有人知道他是誰。(22)。 在中國,地位如此顯赫,而能如此瀟灑、自信,具有平民意識的,還有誰? 父親總統,兒子總統,使人想到封建帝王的子繼父位。確實,蔣經國若不是蔣介石的兒子,既不會有蘇聯落魄,也不能有上海打虎。 說不定一場天花,不拋屍野地,也落滿臉大麻子。然而,忠賢之家也有好匱,茅草屋也出虎狼。關鍵在看他如何行動。 他說:“如果我們勤勤懇懇地為老百姓做事,我們是不會完蛋的。(23)”。 美麗的青島,化作一條騰飛的小龍,我們這條“大龍”呢? 在這個充滿競爭的世界上,機會確實不是均等的。台灣經濟起飛固然有天時地利的因素,可決定性的不還是“人和”嗎? 起碼,台灣沒搞“文化大革命”,我們失去了大多的機會。機會可以再抓,時間卻是一去不復返了! 下面題為《人命價值的地區差》的文章,載於1989年2月26日《文摘報》第1版: 淮海戰役前夕,美國水兵的吉普在上海撞死中國人,賠償相當於購買一頭騾子的錢:兩年前,北京某電器廠向該廠電器產品用戶宣傳:“如確因質量問題發生觸電死亡時,由我廠支付人民幣3000元,不再承擔任何其它責任和費用,”一個工廠竟隨便給人命標定價格!不過總算是中國人自己定的,沒有異族凌辱的痕跡。 我們不妨再看看外國人命的價格:英國一婦女在醫院接受剖腹分娩,手術中因麻醉革物失靈造成疼痛(注意:僅僅是疼痛)。經法院列決,獲1.72萬美元賠償。美國一個家庭蒸氛取暖器被五歲小孩碰翻造成燙傷,向生產取暖器廠方索賠,法院判給25萬美元賠償費。 中國人食用廠制食品中毒,有間公司不可能給中毒者償忖損失;出口食品因質量不合格退回來,可以“轉內銷”餵自己同胞;“文革”中被虐殺、逼死,被私刑拷打致傷、致殘、致瘋、玫死者難以計數,哪一個受害罹難者向法院告狀要求以命償命以血還血?可能生活早已教會他們懂得自己在這塊上地上享有的價格。 形成這種“地區差”的社會因素是甚麽?我曾苦苦思索,卻一無所獲。但有一個發現,那就是不管其它物價如何升降變易,而中國的人命價格卻始終保持穩定:解放前相當於一頭牲口到現今的3000元人民幣,並無多大波動! 這篇文章旁邊還有篇短文,題目叫《公費“買春”》: 據說,日本、台灣、南朝鮮、泰國有一種“買春旅遊”,旅客交給旅行社的費用中,包括了嫖妓宿娼的費用,最近看報,上海出現了“陪酒女郎”,廣東一些地方也辦起了“桑拿浴室”、“按摩中心”,不少是色情場所,一個鐘頭要花四五十元。 報上是說“有人利用公款,互相請領導去‘按摩’”。這就在公費吃喝、公費旅遂之外又出現了當宮的不用自己掏腰包而可以玩女人的公費“買春”這一種中國特色的“新”事物了。 這一切,都在向今天訴說著甚麽呢? 當年講的“蘇聯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的那個“老大哥”,曾當過領導人的赫魯曉夫,被趕下台過退休生活後,回顧歷史,發出這樣的懺悔: “我在1914年結了婚,那時我是20歲,因為我做的是高度技術的工作,我立刻得到一套房間。這套房間有會客室、廚房、臥室和餐室。革命後好多年,回想起我做為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工人,有比現在生活在蘇維埃政權下我的工人同胞更好的居位條件,使我感到痛心。革命後很長一段時閒內,我們甚至不能滿足工人們包括那些曾在紅軍中服役過的人最基本的需要,青年男女在他們結婚之前會到我們這裡來,要求給他們一套房間。我們不僅不能給他們一套單獨的房間——我們甚至常常不能為他們在宿舍里找到一個池方,這不糟糕嗎?” “就物質條件來說,人們仍然沒有得到很好的供應。我不打算從我作為革命前頓已斯的一個工人和革命後十餘年作為莫斯科一個黨的工作人員在生活方面的對比中作出結論,雖然我不否認我在對比的時候常常悶悶不樂。” “只要指出這點就夠了:革命後工資太低,而物價太高。(24)。 我們那些逝去的和離休的當家人,在回顧造成40年後還是“初級階段”的一幕又一幕不堪回首的歷史時,會作何感想? 彌留之際,蔣經國對於生命結尾處那個“。”前的一切,是應該欣慰,甚至自豪的。 1945年12月11日,南京《中央日報》發表山東省主席對中央社記者談話:《魯難未巳!日本控制八年之損失不及共黨三月之破壞——何思源痛述山東共禍》。 1980年6月,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蔣家王朝》一書中,寫道:國民黨軍隊進入東北後,“瀋陽一帶的老百姓都說:‘小鬼子的時候也不過這樣慘呀!那時候頂多鬧個餓不死吃不飽的日子。現在不得了啊!眼看要餓死了。’(25)”。 而在共和國成立後的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里,台灣當局說“大陸兩個人穿一條褲子”;在大陸人心目中,台灣則“到處都是貧民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除了當年那些漢奸賣國賊,沒人會懷戀那8年(東北是14年)亡國奴生涯。而“大陸兩個人穿一條褲子”,“台灣到處都是貧民窟”,“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苦的不都是老百姓,丟的不都是中華民族的臉嗎? 1987年12月”日,《華盛頓郵報》發表文章,說:“如果將日趨先進的台灣技術和大陸廉價的勞動力結合在一起,將能使21世紀成為中國的世紀’。” 果真如此,那是悲劇,更是喜劇! 屆時,倘若編一部《中國名人大辭典》,名列前茅的應該是甚麽樣的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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