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陽:自戕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03月04日21:53:16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
顧曉陽:自戕
萬愛敏 萬愛敏,雜誌社編輯,亦能屬文。居京三年,遇彭歷。歷博學多能,知書善畫,尤擅古琴。愛敏愛其才,與相婚配。歷評點其詩文,常中肯綮,愛敏豁然而悟,文章大進。愛敏嘗服兵役,為軍醫院護士,有戰友曾毅者,復員後辦私校,在濟南。毅素聞彭歷之名,及愛敏醮於歷,嘗數往訪之。後設藝術班,乃來京與歷商洽合作,欲邀歷掛名為教授也。談至夜,頗相得,遂宿於彭歷家。彭家為三居室樓房,歷夫婦居主臥,夜中,歷忽醒,以手探愛敏位,竟無人。歷起燃燈,室內空空如也。於是踅至客房,排門欲入,覺有人自內相較力。歷大怒,詬罵之。繼爾,聞門內曾毅乞曰:“老彭,給點面子。”歷破門入,見毅裸立,持衣蔽下體,而愛敏方裸袒於床上。彭歷摑曾毅面,毅拾衣褲倉皇而去。又捽愛敏於床下而撻楚之,以至口鼻流血,顏面壞爛。反覆詰責,愛敏閉口不言。 先是,彭歷嘗風聞愛敏在營中時,與連長指導員皆有染。當時以為謠言,不之信。今有以驗之,憤恨無已。愛敏自此足不出客房,穿戴嚴整,臥於床上,緘默不發一語。歷負氣,亦不之顧。經一晝夜,無聲無息。翌日曦明,彭歷至客房門前,門上有小窗,透窗而望,見愛敏以毛毯覆體,安然熟睡。至午,室內大亮,歷復望之,霍然見床下血流滿地,色已黑矣。疾入,揭毛毯,見愛敏右手持手術刀,左腕有切痕寸許,動脈截斷,液凝如塊。以指按頸,膚涼如水,氣絕久矣。 愛敏曾為護士,深諳自裁之術,嘗與人言曰:“自殺的話,切動脈最舒服,血液迅速流出的時候,有快感。” 床頭櫃置遺書一紙,云:我的死,與曾毅無關,也與彭歷無關,因為我早就想死了。 卒年三十三。 張軍星 張軍星,豐臺黃土崗人,年十八入伍,在懷柔山中。操兵演武、涉水登山,不憚勤苦;擔水劈柴、灑掃庭除,皆在人前。然以性強直,長官頗疏之,屢欲奪嘉獎,皆不獲,塊然含恨。嘗詢於人曰:“心臟在什麼位置?”答:“在左胸。”曰:“噢,我以為在中間呢。”某夜,荷槍站崗。伺夜深無人,以槍抵右胸,自射之,仆地不起。營區擾動,群出相驚詫。連長亟布崗偵伺四周,以安眾心,並命衛生員施救,呼救護車。俄爾軍星漸酥。連長問:“怎麼回事?”軍星曰:“有人奪我槍,搏鬥中彈。”連長曰:“好樣的!”軍星問:“槍,還在嗎?”曰:“放心吧!還在。”救護車來,送醫院搶救。 翌日,連長宣之曰:“張軍星同志經搶救已脫離生命危險。他為保衛軍事基地及全體官兵的安全,與偷襲軍營搶奪槍支的敵人英勇搏鬥,險些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發揚了我軍的光榮傳統,表現出革命軍人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氣概,是我們每一個幹部戰士學習的榜樣。團司令部通令表彰,並記三等功。” 居無何,軍星傷愈而歸。數百官兵夾道迎之,揭橫幅書雲“向英雄張軍星同志學習!向英雄張軍星同志致敬!”連長舉手敬禮,為配大紅花一朵於胸前,眾擁舉之,拋軍星於空中,呼聲震天。 又一日,軍星為數百官兵演講,謂:“只見一條黑影一閃,便用粗壯的胳膊緊緊勒住了我的脖子。我當時什麼也沒想,只覺得槍就是革命軍人的生命,絕不能讓敵人奪走。我揮起槍托,在他的肋骨上狠狠地一擊,他嗷兒地叫了一聲,鬆開了手,但緊接着,又兇狠地撲了上來。”眾聞之,驚心動魄。昔鄙其為人者,嘗以軍星劬勞勤力之舉為偽,今視其所為,無不嘆服。 會甫散,一軍車駛至,自內出武裝軍人三,直奔軍星,問:“你是張軍星嗎?”曰:“是。”遽銬其腕,押入車內,疾去。 蓋經權威軍醫會診,鑒軍星之槍傷為自傷,報司令部,下令逮捕。 齊嬸兒 齊嬸兒,居東城東單,年約四十,家庭婦女,不知其姓字。夫齊麟為工人,育有五子,長子十九,幼子才八歲。家貧甚,常斷炊。齊嬸兒雖不識文字,然口算心記,無分厘之誤。補綴編織,巧手無匹。為人偏狹,常悒悒不快。 一九六六年八月,北鄰馬達家被紅衛兵所抄。馬家為一獨院,紅衛兵鍵戶施暴,外人不得見。至夜,猶未已。鄰人老少群聚於馬家外,佇而觀之。牆內焚書之火搖拽,濃煙騰於夜空,灰燼紛紛而下。但聞紅衛兵叱咤拷楚聲起,輒人聲慘呼,不知為誰也。觀者皆屏息而立,默無一語。齊嬸亦雜於人眾中,注眸濃煙,曾不一瞬,面黑如鐵。久之,人漸散,而院內之聲猶未息。 是夜,齊嬸以索結梁上,投繯自盡。天向曙,齊麟起而溲,始覺,急解下,四肢已冷。 時文革初興,齊嬸為東單自殺第一人。聞者莫不大惑之,殊不解其因由。在“紅八月”,首當其衝者為地富反壞右“黑五類”也,繼之則資本家、教授之屬。齊嬸幼時與母行乞街頭,長而醮於“工人階級”,所謂根正苗紅,乃共產黨之“基本群眾”也,又何懼之有?問齊麟,麟大哭不語。 晉一山 晉一山,年三十餘,為國家機關處長,狀貌清儁,學有專長,未來不可限量也。文革起,投身運動,與時俯仰,無可述者。蓋在類是之大機關,部長副部長方為鬥爭之鵠的,司局長則次之,至處長一級,位卑數繁,視若“群眾”而已。六八年,開展“清理階級隊伍”。某日,機關大掃除。一山在五樓擦玻璃,擦未淨,自窗口躍下。送醫急救,以雙腿着地故,得活,唯左髀碎裂,至腿殘。 問其故?曰:“參加過三青團,未向組織交待,思想壓力大,想不開了。”遣人赴其故里“外調”,所謂參加三青團者,乃在中學集體登記一次,少年所為也,後殊無干係。大學時秘密入共產黨,組織遊行示威,貢獻良多。察其一生形跡,清白無辜。人或為之嘆息不已。 傷瘥,行不離杖,忽生滿頭白髮,俛首羞於見人。文革後,仍為處長。今年逾八十,起居弗能自理,仰於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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