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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信(小說)上
送交者: 清衣江 2024年01月25日06:37:09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草原小丘(Prairie-Grove) 位於阿肯薩西北部,東西長約一英哩,在阿肯薩與密蘇里州界南部約35英哩。1862年十二月七日,發生在這裡的草原小丘戰役(The Battle of Prairie-Grove),是美國內戰中,密西西比河以西最血腥的戰役之一。

1862年三月7日8日,北軍庫提思將軍(General Samuel R Curtis)在阿肯薩Pea Ridge一戰,以少勝多,粉碎兩路進攻的南軍。此後,北軍一直保持攻勢。

1862下半年,在密蘇里州的北軍部隊-邊疆開拓者之軍(The Army of Frontier),已經占據密蘇里全州,並進占阿肯薩北面與密蘇里交界處。

南部與北軍對峙的,是匆忙拼湊起來的泛密西西比軍(Trans-Mississippi Army),一萬一千多人,由海得曼將軍(General Thomas C. Hindman)指揮。海得曼將軍一直在尋找戰機,想要奪回阿肯薩北部,密蘇里南部。

邊疆開拓者之軍指揮布朗特將軍(General James G. Blunt)帶領一個旅(Division),5000多人,駐紮在阿肯薩靠密蘇裡邊界的五月鎮(Maysville)。另外兩個旅,共7000多人,駐紮在密蘇里州斯普林菲爾德(Springfield)南面, 由赫倫將軍(General Francis Herron)指揮。兩支部隊相距七十多英哩。

十一月下旬,南軍騎兵部隊試探布朗特將軍。二十八日,布朗特將軍突然進攻,打敗南軍騎兵,南下占領藤山(Cane Hill)。這時,他離赫倫將軍的部隊已經有100多英哩遠。

海得曼將軍駐紮在藤山南部30英哩的史密斯堡(Fort Smith),十二月三日,領軍北上,想抓住戰機,消滅這支孤軍。他的計劃是用步兵從南佯攻,吸引布朗特將軍注意力。然後率領騎兵,從東面繞過藤山,包圍布朗特部隊。

兵貴神速。海得曼將軍的部隊營養不良,山路崎嶇,三十英哩路程,走了三天。

布朗特將軍並不傻。十二月二日電令赫倫將軍增援,同時修築工事,等候南軍。

赫倫將軍接電後,立刻率軍南下。也是山路崎嶇,每天行程平均三十五英哩。一路上,成千士兵累得趴在地上。十二月六日,赫倫將軍的部隊抵達飛燕鎮(Fayetteville),離藤山約二十英哩。只有3500士兵當天到達,3500名壯漢。

當晚,海得曼將軍也靠近藤山,在附近紮營。得知赫倫將軍的部隊已經趕到,他改變計劃。留下一支小部隊迷惑布朗特將軍,然後繞過藤山,北上攻擊赫倫將軍。

十二月七日清晨,兩軍的先頭騎兵部隊在草原小丘南部一英哩處相遇。赫倫將軍的部隊被打敗,被南軍一直追到草原小丘北邊。後面赫倫將軍的步兵,逼退南軍騎兵。

南軍占領了草原小丘,背南向北。北軍在山丘下的開闊地集結。上午十一點左右,草原小丘東段,炮戰開始。

赫倫將軍先用6門炮在北面的一座小山包開炮,吸引南軍注意力。另外三個炮隊共14門炮,偷偷渡過伊利諾伊河,靠近草原小丘。然後20門炮一起轟擊。

南軍的大炮,多數是滑膛炮,很少線膛炮。在數量,射程和精確度上都不是北軍的對手。架在山坡上的炮,很多被密集的樹叢擋住,無法開炮.

北軍集中炮火,把南軍的大炮,一門一門敲啞。然後持續兩個小時,轟擊南軍陣地。彈片橫飛,樹幹橫掃。炸斷的大樹,又從頭上砸下來。南軍在北面的樹林裡無法藏身,只好躲在山丘的南面。

炮擊持續到下午兩點,步兵開始進攻。近三千南軍士兵,在等候他們。

第二十威斯康星步兵營(Regiment) 400多人,衝到山坡上博頓房屋(borden house) 的西邊,繳獲了南軍的四門大炮,發出一陣歡呼。很快,歡呼變成嚎叫。一波又一波的南軍,從藏身的山脊後衝上來開槍,幾分鐘內,就打死打傷一半的北軍士兵。

第十九愛荷華步兵營350人,繞過博登房屋東面,衝到後面的果園。南軍藏在樹從後面,等北軍士兵進到60碼內,左輪槍,來復槍,滑膛槍,從東西南三個方向,一起射擊。和右翼一樣,半數北軍士兵,幾分鐘內就被打死打傷。

倖存的北軍士兵逃下山坡。 南軍跳出樹林,亂轟轟地追到下面的開闊地帶。北軍炮手,讓過自家敗兵,然後開炮。北軍的榴彈炮炮彈,彈殼裡填滿硫磺,瀝青,黑火藥粉,小鉛球。 爆炸後鉛球亂飛。另一種炮彈,裡面填滿小鐵球,爆炸後,鐵球往前飛,好像幾十杆大型來復槍一齊開火。一顆炮彈爆炸,把撲上來的南軍士兵,打出一個窟窿。 後面的南軍士兵再湧上來,又是一個窟窿。爆炸的氣浪,把南軍士兵向後推到半空,然後重重摔到地上。

支撐不住的南軍士兵退回山坡。赫倫將軍發動第二波進攻。第二十六印第安納步兵營在左,第三十七伊利諾伊步兵營在右,衝上山坡。和第一次一樣,數量超過他們的南軍, 用密集的子彈迎接他們。

第二十六印第安納步兵營450人,幾分鐘內就死傷兩百人。 還能動的,趕快逃下山坡。

第三十七伊利諾伊步兵營401人,在博頓房屋後面的果園裡,苦戰不退。他們是Pea Ridge戰鬥過來的老兵,很多人使用轉輪來復槍(Colt Revolving Rifle),可以連發五顆子彈,使南軍傷亡慘重。但是,力量對比懸殊太大,營長布蘭克上校(Colonel Black)命令撤退。401人中,8人陣亡,58人受傷。

南軍再一次追下山坡。北軍的大炮,等着他們上門送死。第三十七伊利諾伊步兵營的士兵,也蹲在大炮旁邊射擊。南軍再一次被趕回山坡,丟下一具具屍體,散布在冒煙的北軍大炮前面。

此時,赫倫將軍只剩下兩個完整的步兵營,難以支撐。

下午三點,西北方向,兩發炮響。赫倫將軍的士兵,以為海得曼將軍要包抄他們的右翼。正惶恐間,遠處飄起星條旗,布朗特將軍趕到。

再說布朗特將軍在藤山一邊等候南軍進攻,一邊注意海得曼將軍動向。聽到東北面傳來炮聲,立刻率領隊伍北上,然後東行。趕到草原小丘,在赫倫將軍的右翼展開,立刻開始攻擊。

布朗特將軍用十八門大炮,其中十門線膛炮,轟了一個小時。2400名步兵和下馬的騎兵開始進攻,衝進草原小丘西段北面的山坡。3300左右南軍士兵在這裡等候他們。

山坡叢林密布。兩軍士兵,各自為陣,躲在樹後混戰。樹幹冒煙,樹皮橫飛,樹葉如雨。看到進攻無效,布朗特將軍命令隊伍後撤。南軍以為北軍敗退,蜂擁出叢林追擊。和東段一樣,北軍用彈片,鉛球,鐵球, 迎接南軍的血肉之軀。

天色已晚,血腥的戰鬥停息。

草原小丘一戰,北軍傷亡被俘,失蹤1251(死亡174)人。南軍傷亡被俘,失蹤1317(死亡164)人。雙方打了個平手。

南軍彈藥食品差不多耗盡,大炮幾乎全部喪失,人員疲憊,缺乏後續部隊。夜晚,趁着夜色,用毯子裹着大炮輪子,逃出草原小丘。

第二天,當地的婦女到戰場尋找他們死傷的父兄。每找到一具親人的屍體,就爆發出一陣呼天搶地的哭聲。一個年輕的農婦,帶着她的兩個幼兒,找到了她丈夫,和兩個兄弟的屍體。在悽厲的哭嚎中,她對着附近的北軍士兵咒罵:你們就是死一千個人,也抵不了我丈夫的一條命,也不能讓我報仇雪恨。

戰後,南軍再無還手之力,北軍從此占領了氣候溫和,盛產小麥的阿肯薩北部。布朗特將軍不斷進攻。 第二年九月,占領阿肯薩首府小石城(Little Rock)。

                   二

草原小丘戰鬥紀念碑,是一根高高的煙囪。煙囪兩邊,聯邦和邦聯的旗幟, 一同飄揚。

戰場東北的飛燕鎮,有一所榮軍醫院(Veteran Affair Hospital)。 醫院前面,飄着聯邦的星條旗。醫院裡,住着聯邦的老兵。這些老兵,只有幾個上過越南戰場。

早晨,內科醫生劉潮查房,來到一個新病人床前。

劉潮先在計算機上看了一下這個病人的資料。Mr. Robert Harold, 48歲,患冠心病,高血壓,肺氣腫,糖尿病。前一天下午六點鐘左右被急診室醫生收入院,主訴是呼吸困難。

Mr. Harold坐在椅子上,等候他的到來。劉潮還沒有開口,病人就拿出一張清單,列出要劉潮注意的事:包括飯菜,椅子,床墊,氧氣,若干安眠藥和劑量。此外,每天要理療師陪同,到健身房一個小時。

病人中度肥胖,濕咂咂的眼睛看不出表情。厚嘴唇,說話有條有理。

劉潮先問病史,除了抱怨呼吸困難外,Mr. Harold說不出有什麼其他症狀,也說不出有什麼誘因。查體:生命體徵正常,呼吸每分鐘14次。氧飽和度呼吸空氣時95%。肺上沒有囉音和喘音。心跳規則,沒有雜音和跑馬音。下肢無水腫。化驗基本正常,白細胞不高。血氣分析二氧化碳分壓50,氧分壓90,氧飽和度94%。 心電圖,心肌酶(Troponine)看不出有心肌梗塞的跡象,胸片沒有陰影,沒有肺水腫,膈肌比較平。心臟輪廓大。

一般而言,呼吸困難主要由呼吸系統/心血管系統病變所引起。在劉潮看來,Mr. Harold的心肺系統是有毛病,但那是慢性病,看不出有急性惡化的跡象。

再查了一下以往的住院記錄。病人兩個星期前,因同樣的原因住院,第三天出院。當時內科的另一個醫生 Dr. Booth管他。

第三天早晨查房,劉潮對病人說沒有發現嚴重的問題,讓他出院。下午一點,護士呼叫他,說Mr. Harold抱怨嚴重呼吸困難。趕去檢查,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劉潮說:“我可以讓你再住一天,明天出院。”

“你堅持讓我出院,我就去告你。”Mr. Harold說。

劉潮想:你好好說,也許我就讓你多呆兩天。想威脅我,找錯了廟門。“你願意做什麼,是你的事,可是明天你得出院。”

回到辦公室剛坐下,Dr. Booth敲門進來:“我支持你,上次他也威脅要告我。” Dr. Booth滿臉通紅,看起來比劉潮還要氣憤。

四點四十左右,正準備下班。醫院公關辦公室的女士打來電話,聲調嚴肅,有點驚慌。她說Mr. Harold去告狀,抱怨劉潮強迫他出院。

劉潮講述了一下病人的情況。告訴她,從醫學角度出發,這個病人根本就沒有必要住院。

公關女士說:應該讓病人多住幾天,因為病人告到了公關辦公室。

劉潮再次解釋,病人沒有任何需要住院的指診。

公關女士不知道是沒有聽懂,還是根本不想聽。她再次重複:“我認為你應當讓 Mr. Harold繼續住院。他告到醫院,後果嚴重。”

劉潮有點冒火,心想你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給你說了半天,你也不懂。不要以為病人總是上帝。

“我已經告訴了你,從醫學角度出發,這個病人根本就沒有必要住院。醫院是治療疾病的地方,不是免費五星賓館。我不喜歡浪費納稅人的錢。” 他一字一句地說:

電話里再也沒有一點聲音。劉潮掛上電話,還是皮毛火糙。一個搞公共的竟然敢用命令威脅的口氣給我說話。這個醫院老子不想呆了。

他後悔當初來以前,沒有按照常規,對醫院作一番簡單的調查。

                   三

劉潮幾個月前實習完畢,在這家醫院做Locum.

實習最後一年找工作。劉潮東找西找,最後一個月,才和加州Sutter簽了合同。簽了合同不是馬上就可以上班。 除了行醫執照外,醫院還要做資格檢查 (Credential check)。資格檢查比共產黨的政審還要厲害。查你上大學以來的行蹤,學習,犯罪,行醫記錄等等。工作過的每個地方都要推薦信,而且要主管人員寫,直接寄給醫院。做一次資格檢查,至少4-5個月。劉潮這種不斷換工作的人,花的時間就更長。

實習作完,不能呆在家裡坐吃山空。 而且幾個月沒有工作,在將來的簡歷上,還是一個污點。劉潮一邊等資格檢查, 一邊干臨時工(Locum)。

Locum就是一些皮包公司,在醫生和醫院之間牽線,為那些臨時需要醫生,或沒有醫生願意長呆的醫院,找醫生去干幾個月。Locum公司給醫生提供機票,住宿,租車,按小時給醫生付錢。至於醫院每小時付給公司多少錢,公司絕不透露。作Locum,到榮軍醫院最方便,任何一個州的執照都可以。榮軍醫院以外,到每一個州行醫,得先申請那個州的執照。Locum的資格檢查都很簡單,基本上有執照就可以了。

劉潮在兩個醫院幹了一段時間,又來到這家醫院。前兩個醫院,劉潮去以前,都要和Chief通個電話,感覺不錯才去。第二個醫院的內科主任Dr. Cooke,與劉潮關係很好,勸說劉潮留下來。聽說他準備到這家醫院去時,Dr. Cooke告訴他醫院的內科主任 Dr. Maloch是心血管專家,曾經在阿肯薩醫學院教書,是他的老師,人很Fair. Dr. Cooke 又打電話給Dr. Maloch,推薦劉潮。

劉潮覺得奇怪,Dr. Cooke怎麼說Dr. Maloch很Fair, 而不是通常的說法,Nice,friendly等等。也沒有往深處想。在前兩個醫院感覺不錯,想來第三個醫院也不會差,況且Dr. Cooke也推薦。劉潮打電話找Dr. Maloch,找了兩次沒有找到,也就算了,直接來到這個醫院。

到醫院的第一天,正在人事部門辦手續,一個穿白大褂的女士進來。有人告訴劉潮,這就是Dr. Maloch.

Dr. Maloch穿一件短短的白大褂,看起來差不多60歲,1米55左右,瘦骨嶙嶙,寬肩膀,齊耳短髮花白,方臉,鼻子尖,下巴尖。眼睛明亮,冷漠。鋒利逼人的面孔,可以看出年輕時非常漂亮。

劉潮上前招呼,Dr. Maloch 一下子回不過神來。面前這個陌生人咋個那麼熟悉地叫她名字。她的手也不接劉潮伸出的手。人事部門的人趕快介紹,這是新到的Dr. 蘆(Lu)。Dr. Maloch 似乎明白過來,和劉潮握手,對着劉潮眨了眨右眼。她的手掌寬大,骨節突出,冰冷。

劉潮又說:Dr. Cooke問她好。

Dr. Maloch又發了一下呆,努力回想哪兒又鑽了一個Dr. Cooke出來。“Dr. Cooke? 對了,謝謝.” 又對着劉潮眨眨右眼。

除劉潮外,醫院內科有六個住院醫生(hospitalists),5個白人,其中三個當地人。另一個 Dr. 武(Nguyen)是越南人,當年坐船逃出越南,在香港難民營呆了兩年,然後來到美國。Dr. 武和劉潮共用一個辦公室。辦公室隔壁還有另一個心血管醫生,Dr. Burney, 印度人,沒有拿到心血管醫生證書。在這裡當了幾年Locum,干心血管專業。

劉潮的辦公室里有個微波爐。 中午,Dr. Burney來熱他的咖喱飯, 一邊和兩個人聊天。一聊起勁,Dr. Burney就忘了他的午飯,湯湯水水噗出來,房間裡充滿刺鼻的味道。 他抓起一大把紙,丟到微波爐里,又繼續沖殼子。在這個關閉的房間裡,三個人風趣自在。

一出房間,三個人就變成了另外的人。Dr. Burney一說話,就不斷咳嗽,乾笑。Dr. 武總是不停的點頭。劉潮變得沉默, 感到卑微,被排斥。

這種感覺,劉潮並不陌生,特別是剛來美國的那幾年。不過,他差不多已經忘了自己曾經卑微,曾經被排斥。而現在,刻意沉睡的當年的一幕幕又浮上表面。

…… 隔壁的女博士後進門,看見他正在做動物手術,突然臉色發白,蒙住嘴巴,跑出實驗室。她的眼睛充滿恐怖,厭惡。

ABC老闆翻開一本雜誌,給他看一張上海的照片。街道狹窄,人群擠得密不透風……

內科的白人同事,交道不多,大家都客客氣氣。Dr. Booth五十多歲,一把大鬍子。劉潮有什麼事,特別是如何處理人事關係方面的事,喜歡問他。他總是詳詳細細回答。講完了,對他意味深長地笑笑。

醫生行道,同一專業,沒有業務來往,與其他科室的來往則是常規,會診或請對方會診。與其他科的醫生打交道時,劉潮常常不舒服。他曾經幫忙照看一個眼科病人。 第二天,眼科醫生沒有一點感謝,反而去追查病人的抗菌素為什麼晚了幾個小時。一次,他把一個精神科病人轉到內科輸液,輸液完了以後,精神科拒絕接受那個病人。 外科給一個病人做了手術,馬上就轉到他的床位,說藥物的處理是內科的責任。第三天,劉潮要讓病人出院時,外科醫生又打電話來說,要他讓病人多住幾天,繼續靜脈滴注抗菌素, 鞏固療效。

與他們說話時,總感到他們的態度很傲慢,挑剔,不信任,有的則間接直接地用威脅的腔調和他說話。 這種事在前兩家醫院還沒有發生過。

劉潮感到似乎四處都有眼睛在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精神常常高度緊張。醫生不可能不犯錯誤,而且正確與錯誤從來不是黑白分明。如果你所工作的醫院,你的同事用放大鏡找你的岔子,你就等着吃官司,吊銷執照吧。

內科醫生有一個外號,垃圾坑(Dumping ground)。其他科不想要的病人,就朝內科送,因為內科什麼都該管。美國醫生缺乏,主要是缺乏家庭醫生和普通內科醫生。美國醫學院的畢業生,大部分不會選擇這兩科,辛苦並且掙錢少。空缺就由國外醫學畢業生(Foreign Medical Graduates FMG)填補。醫生也許位於食物鏈的頂端,但是家庭醫生和普通內科醫生則是醫生食物鏈的底端。而FMG又在底端的底端。

除了醫生外,醫院裡的其他工作人員對劉潮還是恭恭敬敬的。不過,劉潮有時候感到護士,藥劑師,從他的背後射來挑剔的眼光,似乎聽到他們竊竊私語。

今天這個公關女士,竟然命令威脅起他來了。

接到公關辦公室Leslie的電話,Dr. Maloch把已經收拾好的午飯包放下,調出病人Mr. Harold的材料,把劉潮寫的入院志和出院志仔細讀了一遍,把化驗,胸透片也看了一遍。她也覺得Mr. Harold確實沒有必要住院。但是,對於劉潮不依不饒的態度,Dr. Maloch非常不以為然。

Dr. Maloch 六十歲,精力充沛,準備干到七十歲再來考慮退不退休的問題。本想一直在小石城干,眼看着小石城的黑人越來越多,社會治安越來越糟。她放棄了在阿肯薩大學醫學院的職位,接受了飛燕鎮榮軍醫院的邀請,搬到這個小鎮。

在搬出小石城她住了幾十年的房子時,心中有說不出的傷感.

Dr. Maloch在小石城出生長大。1957年,她正在小石城中心中學(Little Rock Central High School)上學,看着州警衛隊阻擋九個黑人孩子進入她的學校,又看着101空降師護送那九個孩子進入學校。從此以後,她純白人的世界漸漸縮小。

她不認為自己是種族主義者。但是,她的血管里流着南方人的血,她喜歡南方人的生活方式,習慣與自己的種族打交道。這是天性,不是種族歧視。給六個月的小孩子看人頭像,看到與父母不同種族的面孔,小孩子會盯得更久。也許他們已經看出了人種的區別。三歲的小孩子,給他們不同種族的人頭像, 86%會選擇同種族的作為朋友。 為什麼黑人聚居在一起,亞洲人聚居在一起,沒有人說三道四。白人要聚居在一起,就是種族隔離?

飛燕鎮的人口大部分是白人。但是醫院裡,FMG也越來越多。他們總是顯得不一樣,表情呆板。Dr Nguyen說話含糊不清;Dr. Burney說話該重不重,該輕不輕;Dr Lu說話甚至就沒有重音輕音,搞不清楚他是在生氣還是不懂禮貌。

也許只有更小,更邊遠的小鎮,才是純白人的世界。但是那些地方用不着她這個心血管專家,那些小鎮正在死亡,已經死亡。

Dr. Maloch反對種族歧視,也反對逆向種族歧視。喜劇女演員Maya Rudolph可以在SNL說三條白母狗,Amy Poehler敢不敢說三條黑母狗, 三條西班牙母狗?洛杉磯的警察打黑人,媒體掀起大波,引起暴亂。紐約的民眾打三K黨,竟然沒有警察制止,更沒有旁觀者干涉。媒體報道,也是輕描淡寫。

Dr. Maloch曾經和她的朋友私下議論The Bell Curve一書,談論這本書引起的非議。種族間真的沒有智力差異嗎?這世界上強大的國家,有幾個不是白人的國家?在非白人的國家,有幾個地方民主制度紮下了根?看看非洲,二戰以後那些獨立的國家,有幾個不是在戰亂中掙扎,在軍閥,寡頭的統治下喘息?

Dr. Maloch又把另外幾個病人的病歷也調出來。差不多每個科都有醫生來抱怨劉潮,外科,精神科,眼科,藥房。

外科是一個陰囊膿腫病人,作了膿腫引流手術後,轉到內科劉潮的床位。劉潮第三天讓病人出院。出院前病人正在靜脈輸抗菌素Clindamycin和 Cipro. 外科醫生打電話,要劉潮讓病人多住幾天,繼續靜脈輸抗菌素,鞏固療效。劉潮回答說:Clindamycin和 Cipro口服生物利用度很高,口服或靜脈注射效果沒有明顯區別,仍然讓病人出院。

出院後第三天,病人的陰囊後方又發現膿腫,重新入院。

劉潮在出院志上寫道:Clindamycin,口服吸收90%;Cipro,口服吸收50% to 85% 。Dr. Maloch感到,從內科角度,讓病人出院並沒有錯。漏掉陰囊後方的膿腫,劉潮有責任,外科醫生更應該負責。外科醫生竟然還告上門來,Dr. Maloch感到好笑。

精神科的病人,懷疑是老年痴呆。找劉潮會診,說是病人精神狀態突然下降,要排除精神科以外的原因。劉潮會診後,認為病人有點輕度脫水,建議輸液。精神科無法輸液,轉到劉潮病床上,輸了兩天液後。劉潮要轉回精神科。精神科的醫生拒絕接受,說這個病人的智力突然下降,一定有醫學方面的原因,不是精神因素。

Dr. Maloch看看這個病人的病歷,體檢沒有什麼異常,化驗基本正常,血液,尿液,痰液培養,都沒有細菌,大腦CT,核磁共振都正常。神經內科醫生也去會診,認為沒有異常。精神科醫生堅持病人有醫學性原因,要求病人留在內科病房,並要求作脊髓穿刺。

劉潮在逐日誌上寫道:病人躁狂不安,內科沒有封閉性病房,很難對病人管理。又寫道:打電話向病人妻子詢問病史,病人在過去一年裡,記憶力逐漸下降,有陣發性躁狂,進攻性行為。劉潮把這些逐日誌給精神科醫生也送了一份。

她繼續看眼科的,藥房的抱怨,看一個死亡病人的屍解報告。看了半天,看不出劉潮有什麼大毛病,看得出他很小心,逐日誌寫得很詳細。很多時候,乾脆把uptodate或美國醫學協會雜誌, 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的文章大段大段拷上去。也許他預料到會受到攻擊,事先用這些文章給自己豎起一道盾牌。也許他想證明他有能力,有知識。

專業方面,他也許沒有什麼大錯。但是,為什麼就沒有多少人抱怨 Dr. Nguyen, Dr. Burney呢? 更沒有人抱怨Dr. Booth 呢? Dr. Maloch感受到盾牌後面的敵意,傲慢。他的盾牌能保護他自己嗎? 他可沒有101空降師護送。醫學行道,任何行道,不僅要懂技術,還要懂外交,懂政治。

劉潮想要證明他有能力,有知識。只有沒有能力的人,才想證明他有能力。沒有知識的人,才想證明他有知識。至少,劉潮缺乏在這個環境生存的能力和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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