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69年10月出生,到現在有33個春節是和父母一起度過的。另外兩個春節中的一個趕上我的女兒出生(陰曆臘月十四),另一個是女兒剛滿周歲,不宜長途奔波以防感冒等,這兩個春節就只能在北京過了。在父母身邊過年,在我心裡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團圓時節不團圓是我最不能容忍的。父母在,不遠遊。我既在異鄉江湖討生活,身不由己之餘只能借春節之機探望爹娘,觸摸爹娘冷暖憂患,察問鄉間生活狀況,感同身受,俯首檢討,算是一種精神述職和情感調研吧。
小學畢業就在村里任小學教師的母親,24歲那年辭去講台嫁給了25歲的父親,那時父親剛剛從高密縣師範畢業來到公社聯中任教。我家住在一座民國時代夯造的私塾土屋裡,我的爹娘承繼了家族的貧苦與善良,我一降生就呼吸着老屋裡氤氳了半個多世紀的憂愁與無奈,早早地讀懂了貧下中農的生存真相。秉性耿直的父親不能忍受貪官污吏的齷齪行為,往往行文上書,然而他天真的願望換來的都是打擊報復,最終被排擠出了自己所熱愛的校園。改革開放後,父親和他當年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同仁們集體上訪,爭來了重返講台的機會,但是支離破碎的政策和求告無門的現狀,使中師畢業的父親前後任教25年卻連一個民辦教師的名分都沒有得到。
逆境與跌宕讓父親飽嘗了屈辱和辛酸,卻沒有使父親母親失去追求美好未來的信心和勇氣,他們把改變現狀的所有希望寄托在了三個孩子身上。記得每逢過年時為了給孩子添置新衣,讓我們飽吃一頓豬肉餃子,父親寫對聯、畫窗畫,以低廉的價格跑街串巷叫賣以換取一些揉皺的紙幣。我們兄弟三個都上學後,特別是父親在學校當代課教師的十多年裡,母親幾乎一個人撐着七八畝莊稼地的繁重農活兒。磨破了手腳壓彎了腰背,父母節儉下點點滴滴勞動成果哺育孩子們的成長。父親出工修河做宣傳員,他省下作為口糧的黑面鍋貼,夜裡趕回來犒勞多日不見細糧的孩子。即使在這樣的艱難境遇下,我的爹娘還積經年之努力,在1986年蓋起了至今仍讓我備感自豪的四間大瓦房。更值得一提的是,父母從1976年我上小學到1996年我小弟中專畢業,用20年時間為國家和社會貢獻了兩個大學生一個中專生。
我作這些追憶和陳述的同時,也在體諒父母的苦衷,在反芻父母給予我的恩情。我無法替父母挽回一生的無辜損失和不平待遇,我只能以自己於事業於精神的進步以及對國家對社會的奉獻,作一分彌補與回報;我亦無法全部償還父母傾注於我的養育恩情,我只能以適當的物質和儘量多的情感安慰,善待我的父母。當然我心裡深深地明白,父母對子女的哺育和愛是無法言盡,更無法完全回報的。那是一種單向的血緣和情感的流動,做兒女的孝敬與回報就像回溯血脈源頭時拂起的小小浪花。春水靜靜流動的時候,人們仿佛感覺不到它的存在,而浪花湧起的時候,卻成了一道精彩動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