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表看這是一座不錯的大房子，進去了就會覺得很暗，潮濕，空氣混濁。給我開門的張伯母提醒我；小心腳下不要絆倒。我這下注意到，門口放着起碼20雙各種尺碼的鞋。

房子的主人並不住在這裡，他將樓上樓下隔成十幾個單位出租，光是張伯母他們住的這層就有三家，廚廁分享。

張伯母他們住的這間窗戶開得小而高，所以，外面是大白天。裡面也要開着燈。一個大床占去了三分之二的面積，剩下的地方還要放張伯伯的輪椅。

他們的女兒張曉是我的中學同學，三年前全家移民到這裡，因為孩子小，一年之後把張伯母老兩口辦移民過來帶小孩。剛來的時候全家人還都很高興，一方面老人見到了自己在國內親手帶大的外孫女，另一方面，張曉和她先生每天上班沒有後顧之憂，下班回來還有可口的熱飯熱菜，連我也會時常地找個周末到她家去蹭一頓飯。

但沒過多久，張曉開始打電話給我訴說老人的一些煩人事，比如衛生習慣問題，比如固執己見，在教育孩子方面與小兩口發生分歧等等。我再去她家，就能感覺到張曉的先生臉色不好，而張伯母也是沒什麼笑容。有時候我想問問張曉，但是她又不願意多說。我想，這不過是一般家庭中三口同堂都難免會出現的問題吧。

有一天晚上，張曉突然給我打電話說要到我家來一趟。那時已經是深夜，張曉來了，還帶來了她的父母。第一眼看見她們我大吃一驚，張伯母額頭上捂着手帕，上面沁出鮮血。原來，張曉的先生和張伯母吵起來，吵着吵着，張曉的先生將手中的飯碗砸過來，正好砸在張伯母的頭上。鄰居聞聲趕來，見到這種情況要打電話報警，張曉好說歹說才將這事壓下來。

張曉這樣地訴說的時候，張伯母一直在流淚，張伯伯也氣得直發抖，但是還是勸她女兒儘快回家去看護小外孫女。

這件事情以後，張伯母老兩口就自己搬出來住了。張伯伯身體好，60歲的人看上去倒比有些50歲的人還年輕，沒多久就找到了一份油漆房子的工作，張伯母也到一家衣廠去車衣。一次在中國人店裡遇到兩位老人，看到他們自豪快樂的樣子，我心裡真為他們高興。老人說再賺兩個月錢，等到下雪天來臨之前就回國去。

豈知天有不測風雲，有一天張伯伯刷房子的時候從房頂上摔下來摔壞了腿，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到底上了年紀，行動都要靠輪椅了。

這次，是張伯伯出院後我第一次來看他們。為了方便治療，兩人剛剛搬到這裡。

張伯母告訴我，雖然他們很想回國，但現在看來可能很難回去了。張伯伯的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理療，而且還要長期吃藥，這些全由他原來工作的公司包，如果離開這裡，治療就沒有保障了。為了伺候張伯伯，她已經把車衣的工作辭掉了，現在兩個人的生活就靠張伯伯的長期殘障金，好在一切醫療費用都由公司負責。

張伯母還告訴我，即使出了這樣的事，他們的女婿一次也沒有來看望過張伯伯，就連小外孫女也沒有被獲准來過，張曉每次來也都是急急忙忙的趕着要走。原來去商店買米買面都是老兩口一起拉着小拖車去，現在眼看冬天要來了，以後只好她一個人去了，希望今年天氣不要太冷，雪下得不要太大。

我連忙勸她不要着急，以後我周末買菜的時候回來帶上她，而且我說我相信張曉也一定會來幫忙的，她先生這個人我了解，對朋友都滿客氣的，現在這樣也許是因為出國後壓力太大的緣故。

張伯母含着眼淚說；張曉他們出國的時候錢不夠，我們幫他們找親戚借了4000美元，已經過了三年了，他們總是說沒錢還，我們只好用我們自己打工賺來的錢去還，不然，我們怎麼好意思回去見親戚呢。現在我們沒能力打工了，所以我就跟張曉說讓他們自己換一部分，說了幾次，她很生氣地拿來了200塊錢，丟在地上讓我們檢。

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張伯伯這時開口了，說：不要再說了，丟人哪。

從張伯母家裡出來我很想馬上給張曉打個電話，可是我想來想去沒有打，張曉在我面前從來都是表現得很孝順的樣子，如果她知道張伯母告訴我的這些話，恐怕只會使他們之間的關係更糟糕，而且，一個電話能起多大作用呢？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為人處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