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聖不可侵犯”是「契約文化」的概念，是從法理權益層面來理解的人的存在，
但邏輯上，卻又無法將其簡單地內化成一種本源性的人性或人格，也就是說，人的
“神聖不可侵犯性”本身是一種「權力」而非「人格」。深究“神聖不可侵犯”的
緣起，它無非來自人性中最基本的兩端：一者為人性中的自利、自私傾向，一者為人
性中的同情側隱、公平利他傾向。所以西方現代文化，把一個法理契約的次生觀念
本體化是錯誤的。這是西方現代世俗文化在立論上缺乏深刻的人性論歷史傳統的必
然結果。事實上，近代的盧梭在探討人類契約文化的起源時，是把人性中的同情側隱、
公平公正的利他傾向作為人類契約的緣起，也就是說，人類因為有「良知」而產生
「契約倫理」，這和我們今天理解的“我的就是我的”這種“神聖不可侵犯”概念
是有很大差別的。

從這裡回望盧梭的時代，我們可以清楚看到西方文化的世俗、宗教「二元結構」，
兩者互補，宗教能補世俗的偏差和不足。最簡單來講，西方宗教中的人性論以及對
人的良知的召喚，可以平衡世俗契約文化中利益觀念價值取向的不足。

而中國近代文化，直到今天留學生文化，都錯誤地對西方文化進行了一種「歷史的
切割」，以為科學昌明，應該捨棄“迷信”，看不到西方文化「深層心靈結構」的
宗教，世俗二元性。正是由於獨取世俗文化的一端，因而造成中國社會以及個人倫
理道德觀念偏失、混亂和大傾斜，這一點在大陸當代文化中表現尤為突出。而留美華
人，雖多有信教，但大多並非本於良知感應而是源於利益考量，所以有形無實，修
為處世、待人接物，體現不出宗教育化人心的真實作用。

中國人近代以降，有兩個很顯著的文化特徵，這兩個特徵古今罕見，曠世希有。一
個是只學“半個西方文化”所造成的社會人倫道德大傾斜，一個是毀滅自身歷史傳
統所造成的群體文化觀念的極度無知。而這種極度無知，又使得中國人在學習西方
世俗文化時，失去了參照比較的歷史智慧。也就是說，對西方文化何取何舍，沒有歷
史資源的借鑑依據。因而中國人對西方世俗文化這“半個蘋果”，也存在嚴重的誤
解。具體來講那就是，對西方世俗文化中受到宗教精神滲透所存留的真正符合人性
的部分，也被中國人所遺忘。比如自由、平等、博愛這三大原則，中國人只取自由，
卻無平等、博愛之心，而《狼圖騰》一出，則人心大快，深以為然。僅此二端，便
足以令西人所不恥。所以經過五四、文革、八十年代思想解放這三大劫難，中國人
失去了所有的文化依據，只能夠“全盤西化”，因為沒有人能夠告訴你哪些不能西
化，雖然事實上，中國人只學了西方的“半盤”文化，而且這半盤文化也不及格。不
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一百多年來學習西方文化的國家有很多，但學成
我們中國人現在這樣的，全世界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現代中國人一講到個人“自由”和“尊嚴”，一講到“獨立人格”，就以為這屬於
西方文化價值觀念。形成這種印象的原因有兩個，一是五四以來文人學者對歷史的
歪曲和謬解，二是文化斷裂，現代人對自己的人文傳統胸無點墨，一無所知。古人
講「當仁不讓於師」，講「君子和而不同」，講「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講「雖千萬人，吾往矣」。。。這裡面一字一句，有沒有自由、尊嚴和獨立人格呢？

事實上個人的獨立尊嚴和個人意志，是以獨立人格為基礎的，而獨立人格不能只看
“獨立”二字而把“人格”這個核心給丟失了，我們講「人格」，它的依據是「人
性」。所以從這裡可以看出，西方世俗文化通常所說的獨立人格，是依據契約倫理
的一筆糊塗帳。真要深入理解什麼是人格，還需要回到中國歷史傳統的人本精神中去
尋找。

忘失自己的傳統首先是一種不智，另外也是一種羞恥。意大利人不忘意大利文化，
猶太人不忘猶太文化，愛爾蘭人不忘愛爾蘭文化，印度人不忘印度文化，日本人不
忘日本文化，以至於黑人不忘黑人文，西班牙人不忘西班牙，濱於滅絕的印第安人
也不忘印第安文化。唯有歷史悠久的中國人，不但一盤散沙，而且以自己的文化為恥，
難道除了語言和飲食，中國文化真的靈魂出竅了嗎？唉，氣得我渾身都濕透了。我
說累了，大家還是讀讀下面這篇文章吧。


趙小蘭：獻給我的父親趙錫成 (1─3)
http://bbs2.creaders.net/articleReader.php?idx=170132
http://bbs2.creaders.net/articleReader.php?idx=170133
http://bbs2.creaders.net/articleReader.php?idx=170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