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天地山鄉歲月(一)

作者：18408

回首往事，不知是酸，是舔，是苦，還是辣。有人說，往事如煙。可是我就
覺得這段往事是異常清晰的。可能是汗水和青春的活力把這段經歷牢牢地印
在腦海里。故事就從我插隊前後講起吧。

我被分配到一個很累的生產隊，其勞累程度全縣出名。那的青年點是先進青年
點。臨行前，我的朋友們安慰我說，其實哪個生產隊都很累，但是先進青年點
比別的青年點有前途的(他們指的是，先進青年點，有可能招工名額多一點)。

青年辦發給我一套毛選，一個書包，一個筆記本，還有一個洗臉盆。洗臉盆是
白色的，上面印着八個鮮紅的大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來自各地的新青年，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在公社聚集，再乘解放牌汽車來到青
年點(從公社到青年點四十里山路)。一路上只有一件事令我興奮，我們點新青
年中的女孩都很漂亮。其平均漂亮成度超過我所有經歷過的小學和中學同學中
的女孩。也超過後來的大學同學中的女孩。

青年點和隊部相鄰。青年點，隊部，牛棚，小學構成了一個四合院。我們這批
新青年二十幾個人，加上原來的十幾個老青年，形成了一個四十多人的大家庭。
剛開始的時候，新青年的情緒還很高，吃完晚飯，大家一起，端着洗臉盆，到
河邊去洗漱。新來的女孩很漂亮，與土氣的老青年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時老
青年說話了，別看你們現在臭美，等真正干起活來，我保證你們不洗臉就上炕。

老青年沒說錯。我們生產隊，一年三季，五點半上工，晚上六七點下工，吃完
晚飯後要參加晚戰，一直到十點半和十一點才回來。只有冬季，八點上工，五
點下工，是個喘息。

經歷幾天的新青年教育(介紹隊裡情況，貧農代表講他的光榮歷史，等等)之後，
我們開始正式上工了。當時正趕上收割時節，先是割麥子，全隊男女老幼一起
上。割完就脫粒。然後就是其它莊稼，什麼穀子，豆子，高粱，玉米。割完後
捆成捆，十捆堆在一起，老鄉把它稱作一碼。其實收割不算太累。我們隊最累
的活是背地，打札子，鏟地。背地被列為第一號。

收割之後，就要背地了。背地就是一人一個千斤棍(木頭做的，兩米多長，象
扁擔似的)，把十捆莊稼穿在棍上，再用麻繩綁在人身上，然後把莊稼從山上
背到小隊場院。背地是趟子活，打頭的背一趟，你也得背一趟。打頭的在場院
喘口氣，你也可以喘口氣。打頭的要背山尖上最高的一碼，其他人依次下排。
打頭在前面走，你只能跟着，不能超過打頭的。每天的最後一趟是搶背，誰先
到，誰背最近的一碼。

我們生產隊大部分是山地，什麼車都上不去。幾乎所有的莊稼都要人背。男青
年一次背十捆，女青年一次背五到七捆。從早上五點半開始，背到晚上七點，
中間吃兩頓飯，歇兩氣(每氣三十分鐘)。晚飯後，如果有月亮，繼續背，沒有
月亮，在場院打場，一直到十一點。回到青年點後，沒人洗漱，倒在炕上就睡。
渾身都是莊稼毛，根本就不覺得癢。早晨起來，不洗臉，刷刷牙就上工。有人
在歇氣時，洗把臉。我主要利用歇氣時間打盹兒睡覺。一天下來所有人衣服的
肩部和背部都是白霜一層(鹽)。

背地持續了兩個多月。我的體力幾乎是新青年中最好的。但是我感覺到，我已
經把我的體能用到極限了。打完場後就開始修過渡性梯田。把地里的石頭挖出
來，堆成石堤。修梯田是學大寨的政治性任務。隊裡把電燈拉到山上，每天都
搞到十點，十一點。

背地和修梯田結束後，隊裡進行了一次評比。我被評為標兵。

每逢下雨，所有的勞力都在隊部集合，政治學習。我們生產隊政治學習，也算
上工，中間也歇氣，也記工分。政治學習對我們青年來講是個喘息。政治學習
不允許睡覺。每人幾乎都要發言談感想。我最喜歡政治學習了。每次政治學習
我都認真聽講，然後搶先發言。我的發言經常受到表揚。發言後，思想就開小
差了。回想一下曾推導過的數學公式，初等的高等的，再在腦海里推導一遍。
政治學習對我在後來的高考中，數學正題，參考題幾乎滿分是有一定幫助的。

在背地和修梯田期間，我們點的伙食還算過得去。以玉米麵大餅子為主，菜有
土豆，白菜，雲豆。可是進入冬季就慘了點。雲豆土豆沒有了。每頓幾乎都是
玉米麵餅子，白菜湯。好在冬天沒有晚戰。冬天的活主要是把山上的樹木運下
來。先把樹木用繩子拉到雪道，再裝在杷立(一種雪上運輸工具)上，然後，拉
到山底下。到山裡幹活都得帶飯，幾個大餅子，幾塊鹹菜。用火把大餅子烤了，
就着鹹菜和雪吃。

冬天下班早，隊裡有時放映電影，知青們有時也下下象棋什麼的。我有時利用
晚上的時間，複習複習英語。當時學英語不受社會推崇，有人會說什麼怪話。
由於我學的都是革命作品，什麼“共產黨宣言”，“論林彪反黨集團的社會基
礎”，“閃閃的紅星”，所以別人也不能敢說什麼。

最苦的日子馬上就要來臨了。冬去春來，早戰，晚戰都恢復了。送糞的同時，
開始打扎子。打札子就是把去年割高粱，玉米剩下的札子，用鎬刨下來。打扎
子是我們隊，第二累的活。揮鎬揮一天，上身也都是白的。歇氣時，青年都打
盹兒，睡覺。幹活時，有的就是叫不醒，等叫醒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在我
們感到很艱難的時候，青年點的菜也漸漸地消耗光了。先是吃鹹菜，鹹菜吃光
了，就喝鹽水。玉米麵餅子和鹽水的日子大約持續了一個多月到兩個月。後來
菠菜下來了，救了我們。在這期間，知青們的情緒都不怎麼穩定。新老青年產
生一些矛盾。新青年認為，我們帶來一筆錢，不應該過這日子。老青年認為，
我們貯備的菜是為十幾個新青年準備的。誰想到來了二十幾個新青年。你有錢
到拿去買菜去呀！據說，青年點的菜地沒全種，返回隊裡一些。那是因為青年
點跟隊裡借糧，返回的一些抵一部分糧食。

剛過完苦日子，老點長回城了。在隊裡的主持下，青年點點委會進行了改選。
我很不幸，被選為點長。點委會的所有成員，都由新青年擔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