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丁丁家長
萬維讀者網 > 海 二 代 > 帖子
立志小說 微曦 第二部 郁雲 (84-85)馮馮(第二部完,
送交者: 亦宛然 2013年03月13日08:09:08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立志小說 微曦 第二部 郁雲 (84-85)馮馮(第二部完,全書未完)

2013-03-13 10:59:20  
  
 
 84

    在天邊的星羅棋布的群嶼後面,金紅色的巨球和它的屔值芡瑫r地出現,真正的天水相連的線還更在群嶼外面的遙遠的地方,遼闊的珠江口的外面是一個很顯著的球面,在邊緣的地方顯出了蔚藍。我現在才知道,外面的藍色才是真正的海洋,那海洋該是多麼的遼闊呢?

    船頭向著太陽的方向前進,我想那應該是東方,不,那應該是東方偏東南,老師說過冬日的太陽偏向南方,現在已經是十月了,秋風颯颯,太陽也該偏向東南一點了吧?向著東南方前進,我想這一定是開往台灣去。台灣不是在東南方嗎?

    乘客們紛紛都站起來活動活動,艙面的士兵們互相指指點點著風景談談說說,太太們都跑到外面來憑欄眺望,孩子們看見那片美麗的景色,高興得直嚷直跳。看起來大家的心情都很輕鬆,因為我們已經脫險了,再沒有敵人的炮火可以威脅我們了。

    陸戰隊的伙夫們挑著空木桶,從前後甲板向著船中央走上來,看情形我知道他們是要到廚房去的,他們一定去打稀飯,我熟悉軍隊的生活,知道早餐都是吃稀飯。他們的行動使我更加覺得肚子餓得難受,那半夜裡喝的一肚子冷水,早就化作小便排去了。水究竟是不能真正充飢的東西,否則大家只要光是喝水就行了,那這個世界也不會有許多戰爭啦。那一肚子冷水雖然使我支持了一陣子,可是我現在更加飢餓得難受,餓得胃都痛了,全身都有冰冷的感覺,兩手和兩腿都虛弱地顫抖。我無心再欣賞那些海景,我跟著伙夫們走向廚房。

    廚房早就開門了,七八個大個赤膊的士兵正在用長柄的大鍋鏟翻著一排大鍋里的稀飯。我數一數,一共有六口大鍋,稀飯波波地響,在鍋中沸騰著跳動著,鍋鏟一翻動,飯里就衝起一大團乳白的蒸汽,瀰漫了整個廚房。使那些人看起來如像是在雲霧裡一般。伙夫們把木桶排列在地上,合力把一鍋鍋的滾燙的稀飯傾倒在桶里。這一來那些冒起的蒸汽把他們上半身都遮蓋住了。裝完了稀飯,他們又把一鍋炒得焦黃香噴噴的花生米倒在籮筐里,另外還有炒鹽菜。老實說,這些都不是什麼不得了的食物,可是對於乞丐一般的我,那就無異是山珍海味了,我不住地咽吞口水,我真希望廚房中有人能夠注意到我的餓相,立刻地給我一點吃喝,我還是不敢開口,雖然在幾分鐘之前我已經下了最大決心。

    我這樣地等待是白等的,正在忙碌中的士兵們誰也沒注意到我,他們偶然有人望了我幾眼。可是顯然地他們不會知道,也不會相信我竟是個無依無靠的,餓得半死的孩子。我的衣著在這船上,算得上是最華麗的。我穿的是一件象牙色的人造絲短袖襯衣,灰色的薄呢短西裝褲,白色短襪子,擦得很亮的黑皮鞋,這種打扮在嶺南只能算是最樸素的打扮,人家都是穿的大紅大綠,像花蝴蝶似的,洋里洋氣的怪衣服,那像我這樣老實呢?可是,在學校中算是樸實,到這船上來說我就變成一個最貴族化的孩子了,沒有哪一個孩子有我這樣的打扮。像我,這樣有些微貴族少爺氣派的人,怎麼會是挨餓的人呢?多少人走過都要望我幾眼,甚至有人問我爸爸是誰,可見人家都把我看成了大官之子,誰會知道我身上分文俱無呢?--當然,我口袋裡還有一張五十萬元票面的銀元券,可是那五十萬元早就什麼都不值了。連一毛錢都不值了,我只是留著它做紀念。——像我這樣外表的孩子,那些水兵和伙夫們會相信我在這船上是個孤兒嗎?會相信我靠自來水充飢渡過一夜嗎?

    沒有人會主動給我飯吃,這是必然的,我等也是白等。我很明白,可是一個人要開口討飯總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屢次下了決心,我知道只要開口,人家總會給的,然而我的決心總無法付諸實行。

我默默地看著人家把稀飯裝到桶里,看著人家挑走。和我在一起看的有幾個小孩,都比我小。他們最大的還不到十歲。如果我是在他們那種年齡,我也許會容易開口一點兒。我卻是在這麼尷尬的年齡:十五歲,還差幾個月就到十六歲了,算是小孩,因為個子特別矮小瘦弱,人家最多只當我是十二三歲,也許更小一點兒,但,我懂得不少,懂得比我的年齡應知道的為多,甚至於不亞於一個二十多歲的成人,我可以算是個准大人。我怎樣開口求乞呢?

我能告訴別人我是混上船來的嗎?那人家將會怎麼樣對待我?人家當然不至於將我扔到水裡,但最少也要查問半天。那末,難道我再騙人說我是范艦長的侄兒嗎?我當然不能,說過一次謊,已經使我良心內疚許久了。再繼續說謊下去,這是我不敢也不願意做的事。當然啦,如果我膽敢冒充是范艦長的侄兒的話,我是必定不會捱餓吃虧的,這船上的海軍軍官無論認識范艦長與否,也都必然會照拂我,給我飯吃。可是,偽冒身分是要提心弔膽的呀,萬一被人問出馬腳的話,我置身何地呢?難道真的跳到海里去自殺麼?縱然不會有人覺察,我又能維持這個謊話多久呢?到了台灣,人家必定會熱心地把我交給范艦長,到那時候多尷尬呀,我連范艦長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也許范艦長可以原諒我,但,我將來怎麼做人呢?不行,我絕對不能做這樣不正當的事。我混上船來,已經是夠不正當的了,我不能做更多不正當的事,我寧願捱餓,如果我真的會餓死,也就是命中註定,我就認命吧!

    等待著吧,我必然不至於餓死的,我必然會有一個方法可以獲得我的糧食。耐心等待著吧。

    我目送著那些伙夫挑走的稀飯,咽下口水,覺得沒有再在這廚房門邊等候的必要,為了節省氣力,我應該回到老地方休息休息。於是找走開了。我雖然是那麼地餓和虛弱,我竟裝得若無其事。

    坐在那角落裡,我看見前、後艙甲板上的上兵紛紛用隨身攜帶的鋁碗和漱口杯和筷子吃他們的稀飯,幾千人在一起喝熱稀飯,那呼嚕呼嚕喝稀飯進嘴的聲音隨風飄過來,聽得非常真切。尤其是這時候船還沒真正地走到海上,正在平靜的江面緩緩地前進,沒有破浪的聲音,也沒有怒濤。我聽著那呼嚕呼嚕和鋁碗漱口杯的細微碰撞聲音,我極力禁止自己去看人家吃飯,然而我的眼睛總要向他們溜來溜去。我有一種幻想,希望他們有吃剩的,連桶放在什麼地方,讓我可以像像喝廁所的自來水一樣地,偷偷地吃個飽。對於那些炒花生和鹽菜,我是不敢有奢望的了。我只希望有一點點剩在桶底的稀飯。不過我這種幻想也變成了奢望。所

有的粥桶都給吃得乾乾淨淨的,沒有一點兒剩下。我又白幻想了一場。

    現在輪到海軍開飯了,服勤的兩個藍衣水兵一個提著一鐵桶稀飯,一個端著鋁盤,那上有幾碟花生米鹽菜,他們把這些東西送到官廳去。軍官們陸陸續續地進去了。他們都沒有立刻坐下來吃飯,他們有些自已盛了飯菜,有些叫水兵用大碗裝了。分別地送去給住在各房間的眷屬,然後才回到官廳去開始吃自己的飯,有一些眷屬和比較大一點的孩子也自己拿了碗到官廳來裝飯,來來往往,隨便得很,絲毫不像在電影上看見那些美國海軍官廳里開飯的嚴肅拘泥。

    看見那些小孩和太太也隨便自由地出出進進拿飯菜,我立刻就想,我似乎也可以同樣地進去拿飯吃呀,(我既然能混得上船,我應該有混一頓飯吃的勇氣。我用不著開口求乞又用不著冒充,只要一聲不響地,跟在別人後頭走進去,見飯就吃,那不就行啦?對了,我無論如何要大著膽子試一試,假如這一試成功,那以後幾天的航程中找都餓不著了。否則我就要挨餓到底,餓一天半天還可以支援,餓久了是會倒下來的,難道我要餓死在這船上嗎?這只是我的未可知的船程的開始呀!是的,我無論如何要試一試。

    我躊躇了許久,終於鼓足了勇氣,向著正在開飯的官廳走去,我心中撲通撲通地跳,做這樣賴皮的事真是很不容易的,可是總比求乞要容易一點。我走到官廳的門口,看見仍然有兩三個眷屬和小孩在裝飯,我的勇氣就增加了。我沉住氣,裝出非常自然的態度,一進去,起先我以為我會引起人家的特別注意,殊不料根本就沒有人注視我。人人都在喝稀飯,沒有誰有閒工夫來注視我。這使我的緊張鬆弛了不少。

    我看見一個角落的桌面上放著有鉛碗和竹筷子。我毫不遲疑地就過去拿一份,折回鐵桶邊盛稀飯。盛飯的時候,我發覺我的手微微發抖,我連忙加點勁,免得因為神色不對而露了破綻。同時我偷偷地窺看一下四周,看看有沒有人在懷疑我。我的憂慮似乎是不必要的,除了那個送飯來的水兵站在一旁看了我一眼之外,根本再沒有誰留心這件事。我放下心,滿滿地盛了一大碗稀飯,那鐵碗燙得我的手很疼,可是我的驚喜已經超過了疼痛。我沒想到事情這樣容易就成功了,居然半點麻煩都沒有。

    大概我端著滾燙的稀飯站在原地發愣了一陣子吧,那個穿藍衣的水兵又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他是好意還是壞意,他這一看又使我心虛了一下,差一點就想拔足而逃。然而我並沒有這樣做,我知道我必須做出大大方方的樣子才能混得過去。

    一回身,我發現一個和氣的軍官正在餐桌上望著我,我認得他是和我一起從東堤上船的軍官之一。他也認出我了,我連忙向他鞠躬。

    『到這邊來坐著吃吧!』那位軍官微微地笑著說:『這裡有一個空位置。』

    沒有一個眷屬或孩子在官廳里吃飯,我覺得有些窘,我是不願意和軍官們太接近的,因為我怕他們會問我的家世,儘管我很喜歡他們。然而我又深深知道我必須要有人照料才行。我想我只有謹慎地應付就是了,我接受了他的邀請,在他的對面的空位置坐下。

『還有饅頭嗎?』那位軍官向那位水兵發問。

    『沒有了!』穿藍衣的水兵回答說。

    『廚房裡大概還有?』軍官說:『你去看一看有沒有,拿一個來給這個小弟弟。』

    『不用拿了!』我連忙攔著說:『太麻煩你啦!』

    水兵只服從他的長官的命令,他說:『沒關係,沒關係!』一面說一面就走了,不到一回兒就拿了兩個饅頭過來,放在我面前,我謝謝他。 

『你不夠就告訴我好了。』水兵對我笑著說,我沒想到這個水兵那麼好。起先我還以為他看我一眼是含有懷疑的呢,我真是太多心了。

『夠了夠了!』我連忙回答:『我只能吃一個。』

   我能有飯吃已經是喜出望外了,怎敢妄想多吃呢?我很知道這些饅頭都是按照人數做的。一人一個,我要是多拿別人就沒有了。

『你年紀輕,小孩子能吃,多吃一點好。』那位軍官說:『船馬上就出海了,不吃飽會暈船的啊!』

    『我夠飽了。』我說:『謝謝您!』 

『你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船上,是不是?』軍官問我:『我記得好像是沒有人帶你來的,你是……自己到巡防處去的!』

    『是的。』我不得不坦白地承認,在人家面前不諏嵤親畈恢塹氖隆�

『你爸爸是誰?』他繼續問下去,不過看他的態度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是巡防處的還是在船上的?

    『都不是!我爸爸不是海軍。』我很不安地說,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他雖然很和善,而且問的話也不一定有什麼用意,可是我總覺得我混上船來是一件偷偷摸摸的行為,我很羞愧。

   『不是海軍『他很詫異的說:那你什麼親人在海軍?』『我沒有親人在海軍。』

   『那麼,你怎麼會會到海軍巡防處來坐船呢?』他露出更多的詫異神色。

   『我認識柯上尉。』我說。

   『啊,柯榮生是嗎?』他說:『是他帶你來的?』

   我含糊地答應著。

   『那他怎麼不帶你一起走呢?他不是在永字型大小上吧嗎?』

   『誰?你是說柯榮生是嗎?』在這位軍官的後面,背對坐著的一位軍官忽然間回過頭問。我認出來,他就是昨天我向他打聽柯上尉的那個人。

    『你不是昨天晚上向我打聽柯上尉的嗎?』那個軍官望著我說:『我問你爸爸是誰,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講就跑掉呢?』

    『我爸爸不是海軍的。』我說。.

    『那有什麼關係呢?』那一位說:『你為什麼要跑掉?』

    『我……我怕你問出來!』我漲紅了臉說:『怕你問出來我是……我是……混上船來的。』

   『怎麼說混上來呢?』第一個軍官笑著說:『你不說是柯上尉帶你來的嗎?』

    『他並沒有帶我來。』我覺得我還是把真相說出來的好,要扯謊下去真是痛苦的事:『是我自己要跟他來的!』

    『那還不是一樣?』他們兩個人都笑了:『現在是撤退嘛,有什麼關係?』

    『我沒有見到他!』我說:我將我上船的經過告訴他們,我講得聲音很低,可是附近的幾個軍官都聽見了,他們像聽什麼故事一般地,覺得非常有趣。

    『你們不會把我趕下船吧?』我講完以後,問他們。

    『不會不會!!』他們一面說一面笑。『怎麼會呢?』

    『你就算是我帶的小黃魚好了。』那位招呼我,替我要饅頭的軍官說:『我姓康,你叫我康叔叔就行,柯上尉是我的同班同學。他的小朋友就是我的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這一來我可是大喜過望了。我連忙告訴他我的名字並且稱呼他做康叔叔。我一喊,後面那個軍官就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坐穩了,別栽倒了啊!嘴上沒毛就做人叔叔!』

    『你也做一份好了。』康叔叔笑著說:『別儘是眼紅!』

    『我倒不是眼紅你憑空撿了個大侄子。』那一位說:『你自己算一算看吧,你才幾歲?頂多隻好讓人家喊哥哥罷了。』又對我說:『小弟,你喊他做哥哥好了。』

    『對,喊我做哥哥,喊你做叔叔,是不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他們是在開玩笑,我是不便參加這種說笑的。我發覺康叔叔的確是很年輕,看樣子不過是二十六七歲,這樣年輕就做了上尉了,我真羨慕他。我看見他的橄欖黃軍便服上的領章是兩道槓,我還不大會看海軍階級,不過因為柯上尉的領章是兩道槓,所以我判斷康叔叔也是上尉。我多麼希望我將來也是個上尉啊,像他們一樣,也能這樣地航海,也可以自由隨便地開玩笑。

『你現在那裡?有沒有鋪位?』康叔叔和他的朋友開夠了玩笑以後,問我這個問題。

『沒有鋪位。』我說:『我昨天晚上睡在這外面的走廊上。』

『那怎麼行?我去替你找一個!』

    『那太好了!』我說:『不過,沒有鋪位也不要緊,那些人不也是睡在艙面甲板上嗎?我什麼地方都能睡,最要緊的就是吃飯問題,有飯吃就行了?』

    『吃飯不成問題!』康叔叔說:『你每一頓都到這兒來吃就行了。人家問你,你就說是我的親屬。懂嗎?床鋪是要找一個的,沒有床鋪怎麼行?風浪大的時候你吃不消的!』

    吃過飯以後,他立刻就帶著我到處跑,去找床鋪。我本來說不要,可是我發覺船身開始有些搖晃不定。這才是剛剛進入海域呢,到外面風浪大的地方,我怕我真的會暈得受不住,所以我也就不再堅持了。

    我們把每一個房間都看過了,我們發覺每一張床鋪都已經給騰給了眷屬。

    『只好到前艙去看看吧!』康叔叔說:『走!我們到前面去!我也睡在那裡。』

    我不知道哪兒才是前艙,我跟著他走,我們走下扶梯,向著前面甲板走過去。我們穿過那些密集地坐在艙面的士兵。一直走到將近船頭,在那裡我發現有一個小小的門,康上尉帶我進去,走下一段鐵梯,來到一個船艙里。

    那裡面有很多吊鋪,都是用鐵鏈吊起來吋,都是三層的吊鋪,靠著的船邊牆壁排列著的已經大部份躺了人,艙頂有許多方形的管子,那是鐵的,另外還有帆布管子,滿艙里繞來繞去,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有幾部像電風扇一樣的通風機在壁上不停地旋轉著,發出哄哄的響聲。可是艙里的溫度仍然是熱得可怕,空氣也渾濁得很,我覺得受不了,我還是情願到艙面去。不過我沒有講出來。

    『我的鋪位在那一邊!』康上尉指給我看,那是在最後面的一個鋪位。

    他帶我繞過一張很長的長桌,走過去,他把他的大檐帽子摘下放在床上,然後帶我去找空鋪位。我們繞來繞去,都沒找到一個。

    『這裡本來是士兵艙。』康權叔說:『平常是住不滿人的,可是現在那些官員都搬到這裡來了,還有陸戰隊和陸軍的官員。這樣吧!你先睡我的鋪位!』

    『那麼您自己呢?』

『我再想辦法。』他說:『好在他們有值班值更的士兵,我可以睡值更士兵的空鋪。』

『那怎麼行?』我說:『還是讓我睡地板吧!』

『地板不好睡,太濕!』

『我睡這裡吧!』我看見他的鋪位外面有一排皮箱和包里:『我睡在皮箱上面好了。』

『好吧!』他也無法可想,終於同意了!』你有毯子嗎?』

『沒有。』

『有大衣嗎?』

『我什麼都沒有!』我說:『只有身上這套衣服。』

『到晚上很冷的哩!你沒有東西蓋怎麼行?』

『昨天晚上我並不覺得冷嘛。』

『昨天晚上是在江里。』他說:『今晚就不同了!海里風大!你要是還睡在外面,就一定會冷壞的。在這裡面比較好一些,不過,沒有東西蓋是不行的,你蓋我的大衣好了。』

    『康叔叔您太好了!』我由衷地感激他:『您待我這樣好,真不知道怎樣報答您才行呢?』

    『小孩子不要學得這樣客氣!』康叔叔說:『在這一段路上,我只要有能力,我都會盡力照料你的。不過,到了台灣以後,我就不知道有沒有這種力量來照料你了。你在台灣有親人嗎?』

『沒有。』

   『朋友呢?』

  『也沒有。』

『那你上了岸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我說:『也許我要考海軍軍官學校。』

『考海軍軍官學校?』

『是的,請您幫幫我忙,讓我當海軍吧。』

『你幾歲?頂多才十一二歲吧?當海軍你太小了!』

『不,十五了!』

『你有十五歲?』他有些不相信地說,他打量著我的個子。

我點點頭:『十五歲可以吧?我長得個子小一點,但是我有十五歲了。』

他搖搖頭:『要十八歲。』

『我多報幾歲?』我說。

『那不行,你太矮小,』他說:『報考的資格是十八歲和高中畢業,你還沒有上高中吧?』

『剛上高一,可以用同等學歷報考吧?』

『那不行,你沒學過的東西,尤其是數學,英文,物理,化學,你怎麼考?』

我默然了,是的,我怎麼能考?想到我的未可知的前途,我覺得很恐慌。我恐慌極了,我沉默了許久。

『不要想那麼多!』康叔權看穿了我在想心事,他安慰我說:『到了台灣再說吧!天無絕人之路。到時自會有辦法解決的,現在船快到香港了,我們到上面去看看吧!』

    『好的。』我回答說。我的聲音很微弱。

    『怎麼一點精神都沒有呢?』康叔叔說:『你說你叫小虎,那就應該有小老虎一樣的精神才行呀!來來!快點!提起精神來!』

   85

香港!

這顆東方明珠,大英帝國皇冠上的巨鑽,漸漸地呈現在我眼前。我幼時曾經到過香港,在香港登輪前往汕頭,可以說那就是我的流浪生涯的開始之地。在那一次我唯一的豪華的航行之後,十多年來,我無時不在痛苦和艱難之中,十多年來,我的眼淚未乾,我的咽喉經常在發哽,回想起來,香港的數日豪華,渾如夢境!現在經過了十多年,經過無數的辛酸,我又看見了香港!

香港!

    我已經記不得香港是什麼樣子。在我的記憶中,香港只留給我幾個模糊的片段,我依稀記得一個火車站,有很寬大的鐵皮房頂候車棚和許多欄棚,一些很陡直的斜坡,有爬得我腿酸氣喘的石階,一艘很大的過海輪渡,上層乘人,下層乘汽車,一座很漂亮的別墅,在那裡有那位高大漂亮的什麼陳伯伯……我只記得這些,其餘的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說起來,以我那時候的年齡,能夠記得些什麼呢?對了,我還記得一架在頭頂低飛而過的英國飛機,它的震耳欲聾的聲音和它兩翼上的大英帝國國徽——那圓圈裡的圓圈,至今仍然如同就在眼前,好像它剛剛才從我頭上的天空飛過,遠有,我記得那夜香港的燈光,那重重疊疊的,閃爍燦爛的燈光,綴出了一座山峰和長長的堤岸,好像是銀河的繁星都移植到了人間,又像是全世界的金剛鑽都集中在一處。我曾經迷惑地眺望這些燈光。那時候我似乎是在一個臨海的陽台上,那是一家大旅館還是什麼的陽台……

    十多年前的往事,已經記憶不清了,有些覺得還很清楚,歷歷如在目前,再用心一想,卻又覺得非常模糊了。現在我坐在船首,面對著漸漸接近的香港,心裡忽然有熟悉之感,其實看起來一切都是陌生的。是的,一切都陌生,沒有一個地方是我知道的。

    我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這個地方。我現在看得很清楚,在九龍那邊有一排巨大的油庫,康叔叔說那是太古油庫。我看見香港這邊重重疊疊的高樓大廈,那些房子看起來都是蓋在山上的,底下的一些卻又像是從海面的水線開始。我看見了那座高聳出眾的鑽石山,峰頂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白色建築物,峰頂那些嶙峋的岩石在陽光中露出清晰的隙裂輪廓,我看見香港九龍之間海面上的風帆,我看見九龍碼頭尖沙咀火車站的鐘樓,那些悠閒地在水上來來往往的『濕底『——一種長煙囪,單葉篷蓋,燒煤的拖船,那些三枝桅和『大眼雞『機帆船!還有那些疾馳於海面的華麗小汽艇,我看得出神,並不是羨慕,而是有所感觸。我的腦子裡亂得很。

    『嗨,把前面的東西弄掉!』忽然地,一個聲音從船中央那邊傳了過來,把我嚇了一跳。

    陸戰隊的一位軍官站在廣播器前面講話:『聽見了沒有?把船頭的破蓆子弄掉!』

    這一下我們才聽明白了。他是叫人把船頭的破蓆子弄掉,那是士兵們掛在船頭的欄杆上擋風的。這船頭的風特別大,吹得我的頭髮飛揚,我站都不好站。難怪睡在這上面的士兵要用破蓆子擋風,但是,一艘咻敶拇^上有破破爛爛的草蓆掛著,那的確是很不體面的事,現在我們已經非常接近香港了,這些有礙觀瞻的草蓆真的是該拿下來的。士兵們很快就把它都摘下來了。

    現在船欄旁邊有許多人憑欄而望,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香港的風景上頭。廣東籍的人熱心地指點給外省籍的人看,這是尖沙咀,這是油麻地,這是鐘聲游冰場,那是彌敦道,那是什麼什麼。

    我以為船會從港九之間的海峽通過,或者會停留一下,誰知不然,九龍漸漸地遠離了。香港本島也漸漸地把背面轉移給我們,現在我看見了那連綿的山嶺上的疏疏落落的白色洋房,看見一幢很大的方形大樓,在半山上,康叔叔說那是什麼醫院,好像是瑪麗醫院,我記不清了,再過去一點,我看見一個美麗的白色海灘,有很多人在灘上游水,灘後的山腳下,有一幢很漂亮的洋房,康叔叔說那是溗疄秤斡緢觶龠^去一點,越過幾個山麓,又有一個海灘,可是並沒有前面一個熱鬧,這一個毋寧說是很荒涼的。這一帶也不看見什麼房屋了,我們的船也漸漸越來越離開香港更遠。我只看見荒涼的高山,那些沒有樹木,只有枯草的高山,它們漸漸地遠去了。

    船上憑欄眺望的人都已漸漸退下,回到他們原來的位置上。現在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仍然留戀不舍地望著那已經縮小得不比一個麵包為大的香島。而我是最後一個放棄這種眺望的人。我望著望著,一直望到香島被海水吞沒以後。

    康上尉說他要去打百分,他自己走了。我仍然留在船頭,回頭呆呆地望著那已經看不見的香島。

    現在我只能看見天邊有一道黑線,那就是大陸沿岸的高山。遠了!!故鄉已經遠了,我不明白何以我會有這樣濃厚的離情別緒,我不懂為什麼,才出家門,鄉愁就侵襲了我,我並未在故鄉得到過一天的幸福快樂,故鄉留給我的只是痛苦的回憶;然而,無論怎樣使人傷心的故鄉,也會使遊子懷念斷腸!

    我沒有再流淚,我的感觸已經超過了哀傷。

    故鄉,我童年美夢破滅的地方,故鄉,我把我殘碎的夢都留給你了,把一切都留在你那陰沉的,重重疊疊的烏雲後面,讓我奔向那廣闊的世界,那兒再沒有陰鬱的雲,只有明媚的陽光!                             

 

 

 第二部完,全書未完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12: 老爸與自閉兒(後續)二,堅持體育鍛煉增
2012: 年幼,不該成為孩子放縱的理由
2010: Box:培養孩子的競爭意識有什麼好處?
2010: XOB: 兒童應不應該背唐詩
2009: 中國沒有適合我的男人
2008: 小學生最好遠離繁體字
2008: ---普天同樣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