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王八

古人认为王八只有雌性，和蛇相奸，证据是它的头长得象蛇。这把它搞成了一个生性淫乱，红杏出墙的动物。这意思后来再被引伸，凡家中妇女有‘涉外事件’者通称王八。到了元朝和大明，王八和绿帽连了起来。元和明规定娼妓家长并亲属男子，必须裹绿头巾。朱元樟不但规定裹绿头巾，还规定得穿绿衣服，弄得妓者通体碧绿。登楼眺望妓院街，滚滚红尘一丛绿，“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绿之情，得无异乎”？

有一种乌龟叫玳瑁，正好是‘戴帽’的谐音。如果编个联的话，可以这样：乌龟玳瑁，岂非王八？上联至今还在构思。

现在平反的条件已成熟，塞先生把王八的家世弄清楚了，王八有雌雄，卵生。它的繁殖和蛇根本没关系。美国电视的发现屏道，就常放送墨西哥那边的大海龟爬到沙滩上挖坑生蛋的情形。不过俺看国人骂王八已经改不过来了。民众一边狎妓，一边不假思索地骂王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民主倚多为胜，大多数人认为王八淫荡，就足够定罪了。因此王八的冤案，既是赛先生的失败，又是德先生的胜利，但这胜利本身是个错误。

鲁迅把‘他妈的’定义成中国的第一国骂，第二国骂的位子不知给了谁了。俺怀疑迟早得奉送给‘王八蛋’。

有个思维误区对王八不利。不少人相信王八大补。王八含一些胶原蛋白，并无特别的营养。这谣言的来源，没准是哪位古风流之士。因为被王八搞了仙人跳，因此编出一个神话，要把天下王八吃光杀尽。

但历史上王八还是有一定功劳的。最大的一桩，可能得算无心栽柳地成全了俺的一个堂兄。他以烹调王八起家，在县城开了一个野味餐厅，现在已经起了一栋宅子。他罐闷王八卖的特别火。当时就卖40块一个。现在已经不知道上到几百几千了。古人说‘一将功成万古枯’ ，这老兄是‘一宅功成万王八哭’。

中国杀王八的手法好像还停留在前清。俺堂兄用一个竹夹具把王八套住。然后用一只筷子去逗，王八咬住不放，堂兄把它脖子揪出来，一刀剁了。这时要换一把类似美国的开罐头刀的家什，把王八卡住，从侧面旋一圈，王八就跟罐头一样被割开。手伸进去，翻手套似地一翻，王八的里面就变成外面了。

俺得承认在国外没看过杀动物这么残酷的。中华民族在吃上有一种旁若无人的气概。任人七嘴八舌，我自生剁王八。这个胡吃海喝的民族走自己的路，不跟着外国大爷走，似乎也很自然。

袁世凯称帝时，时人用洪宪的洪‘半是前清，半是共和’骂袁杂种，又用“孝悌忠信礼义廉，一二三四五六七” 刺袁‘无耻忘(王)八’。其实，袁妻妾共生小袁三十二名，小半辈子都在坐月子，哪有功夫到外头给他找绿帽子戴？因此这骂，纯粹是从政治上来的。

袁那个时候日本人很当行。要求中国给日本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承认日本在南满和内蒙古东部的特殊权利，汉冶萍公司改为中日合办，要求所有中国沿海港湾、岛屿概不租借或让给他国，只能由日本一国独占，中国政府还得聘用日本人为政治、军事、财政等顾问。这些条款要真实行起来，虽然还不是‘当三百年殖民地’，可也跟把中国送给日本差不多了。因此时人称‘亡国二十一条’。袁为了取得称帝支持，接受了其中不少条款。当时国人民主意识还没刘晓波这么精进，认为这么做就是红杏出墙，出卖族人。因此特送了王八二字给他。在他们看来，对外族献媚的，可以认为是政治王八。

袁之后，辱王八之风愈烈。此事外国人多少也有份。英国人的‘ PIMP
’和王八接近，但当皮条客或者大茶壶，不一定出卖家人。恶劣还得莫泊桑。他写了篇小说‘羊脂球’，讲一群法国人和一个妓女同车逃难。起先大家自高身份，看不起这妓女。后来德国军队把他们扣住了，那军官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只盯着那妓女。诸人会意，逼着这位极不情愿的妓女陪那军官睡了一次，换取了释放。要按莫泊桑的意思，出卖国人的王八连妓女都不如。

书上说，辽圣宗时有个名字叫王八(姓王排行第八) 的和军队一起守城，敌人破城，他便跪降。旁边另一个俘虏看了生气，兜屁股给了他一脚，厉声喝道：“忠臣不事二主，汝乃降乎？”

按现代观点，王八这一脚吃得颇冤。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他不为虎作伥，择一枝栖碍谁了？这一脚应该留给到民国或者现代，踢更合适的屁股。有人前胸口袋里插着一支品牌似的红杏，总是对外国露笑脸，对中国露狗脸。他们爬墙外卖的时候，国人满可以兜屁股给上一脚，问一句‘人皆有族，汝乃卖乎？’

俺堂兄闷王八的办法，凡红杏可能都不愿意知道。他用的罐子有朝鲜泡菜坛子那么大，黑粗油腻，看起来有点象猪八戒二婶儿用的脚盆。他从后竹园的泉眼里取水，放些冰糖，糯米酒，把王八肉浸入，再把罐子口用黄泥封上。炉子是地上一大坑，倒一篓青钢木炭进去，烧上一阵子，然后把罐子埋进去，煨上几个钟头，再拿出来敲掉黄泥，把盖揭开。有经验的人到这个时候都往远了站，怕受不了那股香气。

此菜吃过之后，一礼拜之内吃别的都没味儿。唯一的补救法是舔一下鼻子，看看还有没有余味。

俺常去堂兄那儿喝酒吃王八，一手持筷，一手夹肉，扣子解开大嚼，吃得满面通红，脑袋上劈里叭啦掉汗珠子。吃饱了，泡壶雨前，大草帽扇着，聊聊县里新到的小姐，隔壁出墙的红杏什么的。俺也会提到王八生前蒙冤，死后仍留一绿顶子的冤案。
堂兄说，王八死活是挨骂，不如死了好。俺说，俺虽然觉得它冤，但俺不反对它死。俺的意思是，左右都是个死，死在别人嘴里，不如死在俺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