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44.逍遥自在的“无可无不可” |
送交者: luis 2023年01月06日14:59:35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刘清平随笔|人性逻辑44.逍遥自在的“无可无不可”
既然人人有限,都摆脱不了好好冲突,现实生活里,大多数被人们付诸实施的“想要”,也就都有“应当”的特征了,只不过某些情况下,由于主要好与必要坏的权重反差太大,义务的强制性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恋爱中人去做烈火干柴的事情,或者天上的馅饼掉进了手里那样子。
不过呢,细心一点的话,另外好像也能找到一些,不带任何强制性的现象,俗话或曰“无可无不可”:面对好好冲突,不得不做出自决选择的时候,你不管怎样取舍,都是“可以”允许的,不会受到“不可以”的禁止,文言又叫“怎样都行”,现在据说还成了,所谓“后现代”的标志性理念,嗯哼。
这又是啥情况啊,居然在两难的氛围下,也能摆脱受逼被迫的压力?说来不复杂:假定某个限定的范围内,你已经得到了值得意欲的主要好,因而不会再遇到不可接受的严重伤害,导致正当底线被突破——当且仅当这个时候,面对两个没法兼得,权重又差不多的次要好,你就完全可以躺平了说:“无可无不可”……
日常生活中,这样子的例子并不罕见:要是坐地铁和乘公交,都能按时到单位,你选上班路线的时候,就会觉得很轻松;他必修课全都过了,只是为了凑学分,要从几门差不多的选修课里,挑一门随便上上,同样不会感到有压力,等等。
然而哈,浅人最喜欢分析的,还是一个相当低俗的案例:一顿豪华的饭局,山珍海味肚儿圆后,东道主看到满桌的杯盘狼藉,残汤剩羹,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于是乎郑重提议,再从清蒸鲍鱼和红烧熊掌中,选一道菜上来,一边严格符合,老祖宗早就定下的四菜一汤老规矩——简直太廉洁了,不是?
此时此刻,身为尊贵的客人,我虽然认为两道菜差不多同样“可欲”,所以稍微有点“犯难”,但好在没有营养不良,饥饿至死的危险——也就是说,在我看来,只点熊掌的话,造成的没鲍鱼之坏无伤大雅;只点鲍鱼的话,造成的没熊掌之坏,也不是多大个事,因而感受不到任何强制性的约束力,于是乎大度地来上一句“随便”;即便这种后现代的态度惹恼了东道主,干脆哪道菜都不点了,我也会由于大腹早已便便的缘故,觉得“无所谓”啦,嗯哼。
友情提醒一句,现而今太平盛世,这类事例时有耳闻,并且还能找到历史悠久的活水源头。谓予不信,敬请各位抽空看看,《诗经》里描写三千年前的西周贵族们,革命成功后大吃大喝,胡吃海喝的和谐乐章,说不定就恍然大悟咧……
不管怎样,与前面说的天上掉馅饼,恋爱中人做事相比,这个案例有一点很为不同:前两个多少还有点,忍受必要坏的强制性,这个却连一丢丢也木有了,因为悖论交织里的次要坏,已经失去了任何必要性,变得无关紧要了。
这样子看,要想享受这种无比轻松的惬意悠闲,你至少得有两个先决的条件:头一个是,好好冲突的情况下,主要好已经实现了,正当的底线保住了;第二个是,互相抵触的两种次要好,权重差不多,不分高下。
说白了,当年落魄的孟贤人,之所以没像当下尊贵的孟局长这样子,宣布清蒸鲍鱼和红烧熊掌“怎样都行”,反倒陷入了“舍鱼而取熊掌也”的迫不得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少了这俩少不了的条件,结果只好把确保吃到更大更值钱的熊掌,当成了不可逾越的饮食底线。蓝瘦,香菇……
蓝瘦香菇完了,回到正题上来。从这里不难看出,“可以”的两种否定式表述,反差是怎样强烈了:前面说过,“可以”本身没有强制性,只是单纯表示“允许”,可它的形式性否定“可以不”,与实质性否定“不可以”,简直是天壤之别。
像“无可无不可”里面的“无可”,作为“可以不”的形式性否定,如同“可以”一个样,也没有受迫被逼的意思,只是“允许”主体说“不”;哪怕再来一轮否定,成了否定之否定的“无不可”,依然是非强制的“不是不可以”。也因此,“无可”和“无不可”并肩而立,就是形容主体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逻辑上还没有自相矛盾——简单太神奇了,不是?
比较而言,“不可以”作为“可以”的实质性否定,却与它的形式性否定“可以不”截然相反,在“不允许(禁止)”的刚度上,甚至超过了“不应当”,快和“必须不”不差上下了。奇怪。
更奇怪的是,英文的“may not”,居然只有“不可以”的语义,几乎等于“必须不”也就是“must not”的强制度;而你要表达“可以不”的意思哈,大概就不得不用“not have to”这个词组了。浅人脑子不太好使,外文尤其不在行,搞不懂这里面的奥妙,只好单纯摆出来而已,嗯哼。
不过呢,考虑到正当底线的“一以止”效应,这样子解释上面的语义差异,好像也有那么一丢丢道理:“正当”其实是以“可以接受”的宽容方式,划出了一条“不可突破”的严苛底线,一方面主张,符合这条底线的基础上,出现了任何情况,都“可以”接受,其中也包括了,这里讨论的“无可无不可”,另一方面又强调,要是突破了这条底线,不管什么情况,都“不可”接受。
就此而言,虽然表面上看,“正当”二字只是凭借“可以”的核心语义,提供了非强制的“允许”,但它同时也以自身的实质性否定方式,潜含着强制性的应当意蕴了,逼着你以“应当这样做”“必须那样干”的方式,“不可”突破它设定的那条底线,否则就让你觉得“受不了”,不是?
说破了,这也是“正当”和“应当”的关系,会通过二者共有的那个“当”字,变得这样子亲密的深层原因;结果之一就是,把后果论与义务论分开的那条线,不管在“may”那里,还是在“ought”那里,也都是一模一样滴。
进一步看,“无可无不可”的话题,还和所谓的“开放性选择”有关:前面说了,柿油意志论往往把“随意任性”的“想要怎样就怎样”,望文生义地解读成,人们能够随便做出,“既可能这样子,也可能那样子”的选择,并因此主张,自由不在于实现“由乎自己的意欲志向”,而在于拥有“能供取舍的备选方案”。
现实生活里,最接近这种解读的,大概就是“无可无不可”了:面对两个没法兼得的好东西,你可以选这个不选那个,也可以不选这个选那个,怎么选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从“违心背欲”与“从心所欲”对立的视角看,既然它自身不带任何强制,似乎的确有资格说成是,最完美的现实自由了……
然而吧,假如我们像柿油意志论那样子,因此就把自由限定在这类现象上,甚至主张它们完全摆脱了因果必然的强制性约束,可就离了大谱咧,扭曲了一个深度的事实:由于摆脱不了的内在有限,人的所有意志自由,都只能在好好冲突的因果链条中付诸实施,从而决定了人的任何现实自由,统统包含程度不同的强制性意蕴,所谓“自由总在枷锁中”,嗯哼。
说穿了,不仅前几篇帖子讨论的“应当义务”,提供了这方面的充分证据,现在讨论的“无可无不可”,也把剩下的唯一漏洞堵上了,让刚才这句加黑了的话,有资格成为全称命题:“无可无不可”自身尽管没有被逼受迫的内涵,却始终间接地建立在“符合正当底线”的基础上,因而无所逃于强制性的天地之间。
不管怎样,一旦突破了这条强制性的底线,“无可无不可”的躺平逍遥,就变得“不可”接受咧:还是拿前面的案例来说,要是东道主恶搞我说的“随—便”,真的叫服务员端上来了大小便,请我在二者之间,来它个开放性的自由选择,身为尊贵的客人,我显然就没法子继续保持,“无可无不可”的潇洒惬意啦,不是?
悲哀的是,这方面甚至有个圣人级别的负面事件,个中的深刻教训,值得认真汲取:孔丘曾经用这个词组,标榜自己的淡定从容:“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后来更是被儒生们赞美成“大智慧”,尽管同一部经典的《论语》里,还记录了他那同样有名的霸王硬上弓:“知其不可而为之”,嗯哼。
当然咯,他老人家肯定不是完全木有底线滴。除了和“师太你就从了吧”,齐名的“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外,还有一点也值得一提:眼瞅着卿大夫招来了六十四位美女,大搞莺歌燕舞的惊艳表演,夫子立马将“无可无不可”的从容淡定抛在了九霄云外,怒火中烧地宣布:这种“非礼”的邪恶,“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样子看,他倒真有资格成为,人生态度方面,集了各种大成的至圣?存疑。
不过哟,至少一件事情上,那是相当的不幸,因为圣人的底线意识好像有点淡薄咧,居然凭借“无可无不可”的淡定从容,亲自拜见了一回美丽妖艳的南子,却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条贤人特别强调的礼制老规矩,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不仅后半辈子不时沉浸在,“天厌之”的悔恨自责中,而且还不得不心有余悸地忍受,弟子们动不动抛过来的白眼嘲讽,不是?
有鉴于此,衷心希望各位,别受了柿油意志论的忽悠,误以为真的存在没有任何强制,不受底线制约,绝对完美无瑕的完全自由,结果效法儒家圣人的光辉榜样,碰到差不多的类似事情时,同样步入了“无可无不可”的放纵歧途,让自己的后半辈子,也不时沉浸在“天厌之”的自责悔恨中,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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