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炯朗: 人文是糖不是藥 |
送交者: 劉炯朗 2005年09月20日21:16:24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2001年4月26日,台灣清華大學校長劉炯朗抵達北京,參加清華大學90周年校慶活動。新竹清華排球隊隨同前來,他們將和北京清華的學生舉行一場友誼賽。
4月27日,台灣團參觀清華校園。高而清瘦的劉炯朗校長步履悠閒。 劉炯朗出掌台灣清華大學,是在1998年春天。 第一次去的是荷塘 新聞周刊:您第一次到北京清華是什麼時候? 劉:1983年,那時我在美國工作。第一次到清華的時候,的確感染到清華的文藝氣息。 新聞周刊:那時對清華什麼地方最感興趣? 劉:我去看了荷塘。是下午和我的家人一起去的。我們小時候讀過朱自清的文章。雖然離開了學校,有時候翻翻這些寫得很好的文章,還是覺得回味無窮。 新聞周刊:北京清華和新竹請華的校園風物是不是有相似之處?劉:我們也有一個清華園的校門,縮小的。我覺得有一個共同的地方,這兩個校園都是非常漂亮的。在台灣我相信大家都會同意,新竹的清華校園差不多是大學裡面最美的。很多人跟我講,他們到新竹清華校園,也好像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就是人文的氣息。我覺得這是很好的。 新聞周刊:介意別人把北京清華和新竹清華作比較嗎? 劉:我覺得一個人也好,一個學校也好,一個公司也好,要想求進步,跟人比較是健康的、有用的。我要考你一下,有一句古話,以銅為鑑,可正衣冠;以史為鑑,可知興替;以人為鑑,可明得失。對嗎?比較的目的是求進步。 我先說不同的地方。新竹清華有8000個學生,北京清華有22000的樣子。新竹清華有500位教授,北京清華大概有2000位教授,新竹清華校園有100公頃,北京清華大概是360公頃。所以在某幾個方面來講,我們的比例都是1:3,但這是大小數目的比較而已。 相同的地方:我覺得兩個學校都有非常好的學術聲譽。北京的清華大家是公認的數一數二的大學。新竹的清華學術聲譽也是非常好的,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大學。還有我們兩個學校差不多都是以理工為開始,但是現在都朝着建立綜合性大學的方向來走。 新聞周刊:在大陸,很多中學生高考報志願的時候者夢想考清華。台灣的孩子們是不是也會想到新竹清華呢? 劉:是的是的。目前台灣有幾所聲譽很好的大學,台灣大學是一個,清華大學是一個。還有交通大學和成功大學。 三年前有一家《遠見》雜誌,做了一個大學聲譽的調查。在1997年,台大和清華並列第一,我相信是交通第三成大第四。1998年是清華單獨第一,1999年是清華單獨第一。這個時候很多人說這種調查不見得很精確很嚴謹,大家就不願意把資料送給這個雜誌做調查。我們覺得也好,我們就可以說我們從來沒有得過第二了。〔笑〕 都是從頭做起 新聞周刊:北京清華的發展大陸讀者都很熟悉,台灣清華走的是怎樣的路呢?劉:1956年,梅貽琦校長在新竹成立原子科學研究所,那是新竹清華的第一個研究所,也就是新竹清華大學的開端。(編者註:梅貽琦,中國近現代著名教育家。1931年-1948年底執掌清華大學,此間清華大學成為國際聞名的大學。)原子科學研究所目前是台灣唯一從事原子科學研究的單位,也是在台灣唯一有一個從事研究和教學的原子反應器的單位。然後我們建立了理學院、工學院,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我們有7個學院、15個系、10個所。 理工、人文、管理我們都有,我特別要講的是我們有一個嶄新的科技管理學院,去年第一次招生。藝術方面我們目前沒有。我們非常希望有醫學院。但是成立一個醫學院需要很多經費,我們是朝着和別的大學和別的基金合作的方向來走。 新聞周刊:在各自的環境中發展,兩個清華好像殊途同歸:從工科到綜合發展。您覺得這也是一種大學發展的必然嗎? 劉:不是必然,我相信是蠻容易看出為什麼的。第一我們是受了時間的影響。在1950年代,經濟情形並不好,要想改進經濟情形我們必須靠科技,所以很自然地要強調科技人才的培育。當我們科技人才的培育做得相當好,社會經濟也因此得到很大進步的時候,回頭來看的確需要全面的發展,這是相當自然的一條路。另外一個原因,可以說我們比較驕傲的是:兩個清華在科技方面的發展都做得非常好。假如科技方面做不好,哪裡會有時間有力氣回過頭去發展人文呢? 新聞周刊:比較兩個清華的生長環境,您覺得各有什麼優勢嗎?劉:我覺得辦教育目標都是一致的。看兩個學校的發展,沒有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新聞周刊:北京清華始終在本土發展,從本根上生發,也許更加順暢,台灣清華畢竟易地而建。 劉:我覺得也不見得。第一,梅校長從大陸到台灣,他也帶了一批清華的人才。大陸的清華嘛,從西南聯大回到清華,也經過一段時間的重建。說是完全一樣嗎,當然不是完全一樣,說是有很大的不同嗎?我覺得也很難說得出來。我們都是學工程的人,學工程的人什麼事情都是從頭做起的。 新聞周刊:北京清華貢獻了很多政治家,很多高官都畢業於清華,台灣清華如何? 劉:我們的畢業生裡面從事學術、企業的比較多,但是有幾位校長都到政府裡面去了。有在政府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不多。 新聞周刊:實際上有教育專家這樣批評北京清華,認為一所研究型的大學首先應該培養學者,如果以培養高官為榮,路就走偏了,這是不好的。您怎麼看? 劉:我覺得是這樣:一個學校的確是以學術以教育為目標。但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應該有能力做很多不同的事情,當教授可以,當企業家可以,當政治家也可以。因為很多基本做人做事的原則都是相似的。 新聞周刊:台灣清華更傾向於培養哪種類型的人? 劉:我的理念,我們要培養的,尤其是在大學部的教育是通才。所謂通才,就是人文和科技並重,對專業有非常好的基礎。我覺得假如一個學生有了很好的基本訓練,不管他將來是繼續深造也好或者做別的事情也好,都應該有很大的準備。 人文是糖不是藥 新聞周刊:這令人聯想到老清華的大師們開創的學術傳統:中西融合古今貫通。1950年代,在大陸的清華大學,一些有很好的西學素養的學者被批判,他們被當作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工具,造成了清華大學文脈斷裂。台灣清華有沒有很自然地把優秀傳統承襲下來? 劉:我覺得有幾個事情可以講。在北京的清華,我相信大家對人文的教育是非常注重的,新竹清華也是如此。我們在新竹剛開始的時候,也是以理工為出發點,但是當我們把理工建立到相當的規模有了相當的成就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我們要把人文的社會教育建立起來。 剛開始我們就有共同教育的課程。在一個理工的學校裡頭沒有人文的科系,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一個共同教育的課程,請老師來教人文方面的課程。相當大陸的基本公共課。差不多在20多年以前我們就成立了人文社會學院,現在在台灣的聲譽是相當好的。 新聞周刊:近幾年大陸學術界有一個討論,呼喚人文之魂的甦醒。 劉:這是非常重要的。在台灣我們就非常注意。尤其是新竹是一個文化古城,但是最近三、四年來,建立了一個非常成功的科學園區,有些科技人就到了新竹來,科學園區難免讓大家對人文的素養也特別注意。 但是因為科技的迅速的發展,我們把人文的素養看成一種藥。其實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把它看成一種藥,應該看成一顆糖。並不是為了防止科技發展而需要吃一種東西來治病,我們應該把文藝看成一種享受。我講了很多次。我覺得假如我少看一點文藝方面的書,大概我也不會變成一個科學怪人,但是要多看一點,我就變成一個很快樂的人而已呀。 新聞周刊:哪些事情讓您覺得很多人把人文看作是藥? 劉:因為現在很多人覺得不得了了,現在大家都只講科技了,完全沒有人文的素養了,所以大家很多前途會有偏差了。那就是把人文當糾偏用的藥啊。也許對某些人來講的確是走偏了。但是我覺得很多人也沒有壞到那個程度。沒有走偏的更需要人文的素養啊。把它當成一種享受不是更好嗎? 在現在的環境做到最好 新聞周刊:非常感興趣的一點,看到您的第一眼我想: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 劉:〔笑)你不是第一個這樣提問的。我的外形,起碼據我知道,沒有外國血統。 新聞周刊:您在美國工作生活了30多年,1998年上半年出掌新竹清華,聽說為此放棄了美國國藉。是嗎? 劉:是的。他們有一個遴選委員會,他們選擇我。清華大學的校長是一個非常崇高的位置,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位置,有許多事情可以做。過去這三年多我覺得非常愉快。找個理由做一個事,你就必須付出你需要付出的代價。當時台灣的規定是大學校長必須放棄外國的國籍,那我就放棄了。 (劉炯朗1934年生於廣州,1938年遷居澳門。1958-1962年就讀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電機系,獲碩士、博士學位,1962年-1998年,先後任教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電機及資訊系、美國依利諾大學資訊科學系、所。1998年2月,出任台灣新竹清華大學校長。) 新聞周刊:在很多人看來這可能是一種犧牲。您猶豫過嗎? 劉:沒有多少猶豫。 新聞周刊:是“清華”的誘惑?還是“大學校長”的誘惑? 劉:是清華大學對我的誘惑,清華這兩個字當然是有他的分量。當然了。 新聞周刊:很多人一說到請華就想起老清華人文薈萃的歷史,遙遠,令人景仰,您有沒有類似的感覺? 劉:當然有了。而且我覺得當你講到老清華對今天兩個清華的影響,說人文薈萃這當然是對的。但是我覺得今天的清華是一個人才薈萃的地方,包括人文,包括科學,包括工程。當你有一個大學,當你看到你的大學裡出最優秀的老師,有最傑出的學生,那是一種非常好的感覺。 新聞周刊:但很多人會覺得老清華出了那麼多的獨具魅力的大師,難以超越。 劉:坦白講,我的確是沒有想過能不能超越。我覺得做很多事情,尤其是我是一個工程師,在我處於的環境和條件下,盡我的力做到最好。假如我去跑,我儘量跑得最快。到底是不是能夠超音速或者光速,對我來講並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假如我知道能夠超越以前,我也不會慢下來,假如我知道我不可能超越以前,我也不會慢下來。前人給我們的是一種鼓勵,也是一個目標,但是並不是因為它的成就讓我們覺得失敗挫折。 新聞周刊:那麼您希望把台灣清華引領到什麼方向? 劉:在學術上,和教育上做到最好。我覺得清華大學這所學校,什麼都要好。 新聞周刊:北京清華提出:10年之內打造世界一流大學。台灣清華會不會提出類似的目標? 劉:我們不能夠不說“一流”這兩個字是很難衡量的。但是毫無疑問,台灣的清華跟北京的清華在未來的10年一定是要放眼看天下,一定要和外國的大學合作交流,從而得到比較,從而求進步。還是回到剛剛我講的那句話,非努力不可。 《新聞周刊》∶具體計劃? 劉:我們下面一個目標是在醫學生物科技方面有一個發展,這是一個新的方向。再走下去,藝術方面我相信不是一兩年之內。建築是一個可能。我們必須和國外的學校,美國也好,歐洲也好,有更具體的更密切的合作跟聯繫。最重要的是學生的交換,因為教授們來往機會已經非常多了。 以讀書人的辦法做事 新聞周刊:現在有人擔心北京請華真的成了“留美預備學校”了。北京清華有50%的學生畢業後出國,而且好像不打算回來。 劉:出國的情形在台灣很多。差不多40年以前,70%、80%的台灣畢業生都留美去了。當時大家都很緊張,說人才都跑到美國去了。但是沒有想到,過了幾十年後,很多在美國受到訓練的人都回到台灣來了。也可以開個玩笑說:我們免費得到美國的訓練。但是現在台灣碰到的一個問題:我們只有20%、30%的學生出國留學去。大家就很擔心,十年之後,我們還會不會有在美國得到很好訓練的人回到台灣來? 我們培養出來的很好的學生,他們有機會到國外去留學,能夠在國外深造,建立他們的學術聲譽,建立事業,有一天,當我們的環境能夠配合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回來啊。沒什麼值得擔心的。 新聞周刊:北京清華還有一點引起爭議:知識和資本的對話。現在清華有四家上市公司,與140多家企業合作。有人認為這又走偏了。學校應該以學術為重。 劉:我想從這個經驗可以看出幾個事情。第一點是很重要的:不管清華做什麼事情都做得非常好。我們清華就應該以這個為榮。 問一個問題好了:今天清華在教育方面做得好不好?非常好啊。說清華捨本逐末的話,那麼沒有捨本逐末的人是不是比清華做得更好?假如你為了開公司把學術教育做壞了,那是不對的。不要忘了,第—,今天清華教育沒有做壞。第二,紫光和同方有很多錢回饋給學校,讓學校辦得更好。 美國哈佛和MIT沒有自己的公司,他們也許不可能,也許不需要。條件不同,環境不同,法令不同。沒有絕對的對與不對。但清華這種情形,很不錯。 新聞周刊:新竹清華是不是也的辦學經費的困擾?聽說您要花很多時間去慕款,走不是把這事當作俗務羈絆? 劉:我當然把它們當作有趣的事情來做了。當我很清楚地把辦學理念告訴他們,說服他們,我就覺得不是因為我讓他們給我錢,是清華大學讓他們給我錢。這是非常大的肯定,不是苦事是樂事。 我覺得我做事情,當大學校長,影響我最大的是我的學術背景。我是一個讀書人,我做什麼事情都是用讀書人的辦法。 今天快樂就足夠了 新聞周刊:我在網上看到北京清華的學生祝新竹清華校慶快樂。台灣清華的網站上也有北京清華的鏈接。 劉:還有球隊,你知道嗎?上個禮拜、是北京籃球隊過去,今天是我們排球隊過來比賽,還有我們表演的同學。最重要的,他們同學已經建立了非常好的關係。他們在新竹的時候一起出去玩哪。 新聞周刊:聽說玩到凌晨四點鐘? 劉:哎吆,不要登出來啊。我不知道。(笑〕最重要的事情,什麼叫做放眼看天下,這就是。讓我們的學生有很多的機會在一起,跟學校以外的人來往,了解學校以外的事,這是最重要的事情,這就是教育。 新聞周刊:兩個清華這樣的友誼讓人感覺很親切圓滿。 劉:非常好。我們兩個學校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我們有共同的過去的歷史。我們都是從理工開始走綜合大學之路。我們都有非常高的目標要成為一流的大學。我們語言是相同的。我們名字是一樣的、校歌是一樣的、校色也是一樣的:紫顏色。所以我們很自然的多來往多溝通而已呀。 1995年,當新竹清華校長和北京的王大中校長簽訂了一個合作的協議書,現在是一步一步把事情做得更具體而已。 新聞周刊:在美國工作時看兩岸關係是不是覺得很遙遠? 劉:我常常開學術的研討會,我們都只談學問。學術的交流合作是很輕鬆容易的事情,跟商務交流、政治合作差太遠了。 今天兩岸學生其樂融融,再過10年20年他們也是大學教授企業領導政府官員了。他們彼此之間的了解都是好事。即使完全不管這些,這群人今天那麼快樂就夠了。當我看到這群年輕人今天這麼快樂。我就覺得,我帶他們來的目的達到了。 新聞周刊:您是個樂觀主義者。
“他是一位智者。”隨同前來的一位工作人員說。“很親切,他是歷任新竹清華校長中最平易近人的。” 看出這一點並不困難。東門外“清華大學”長碑前,一群台灣清華的女學生興高采烈地與劉校長合影。快門一陣亂響後,劉校長以為任務完成,意欲離開,走不幾步,一個女孩喊:校長。校長立刻轉身,小步快走,笑眯眯站立。 他顯然熟悉老清華風物。記者描着一尊塑像發問:這是誰?劉校長很爽快:聞一多。 隨後他開始頻頻考問。“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 新聞周刊:荷塘月色。 第二個問題立即跟進。“《背影》中父親買的是什麼?” “橘子。” “幾個?”再追問。 劉校長說,他青少年葉代受到了非常好的中英文教育。高中時代還曾經出演過《日出》,演陳白露年輕的男友。現在,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幾乎每天都會翻一翻,還有《古文觀止》。他很奇怪,現在的同學都沒有念過梁啓超的《為學與做人》。 終於有被考住的時候。一位工作人員介紹北京請華有四種風格的建築:封資修洋。被問及何謂“封資修”,劉校長攤攤手,搖頭:不知道。 顯見50年的隔膜。 下午3點,排球比賽開始。沉重的扣球聲中,一條橫幅微微震動。八個字:水木清華,同根同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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