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景路:也說日本的物哀文化
物哀,(もののあわれ、物の哀れ)字典上釋義為日本平安時代的王朝文學中重要的文學審美理念之一。原指人們通過觸感、眼見、耳聽等所感受到的隱隱含有人生無常、事物無常的一種淡淡的哀愁美。
不過,個人認為早在平安王朝文學形成之前,物哀意識實際上已經出現了,這與日本特殊的自然環境有關。我們知道,在日本列島上,存在着諸多自然美景如雪山、海灘、山澗、峽谷、溫泉、瀑布,蔥鬱森林、似錦繁花的同時,火山、地震、雪崩、海嘯,颶風、山體滑坡等自然災害也是從未間斷。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極端自然現象,讓日本人自古以來所感受到的都是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這樣一種人生世相。這一切使得他們相信,美好的事物都是不穩定的。於是,雖尚未能用語言表述,但一種對人生,世事的無常的體感應該早就已經出現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物哀意識應該說主要就是因由列島的特殊地理環境而使得日本人形成的一種帶有哀愁感的無常意識。那時候,尚屬茹毛飲血穿貫頭衣時代的島國先民怎麼琢磨也不應該從這種無常感中體會到美感來吧,所以說,後世日本人把它美化、神聖化了,因此才形成了所謂的“物哀美”這種文化現象。
據說物哀之“哀”字就原本沒有,是後世把這個漢字硬給加上去用以來表意的。結果,一個“哀”字,就生出了諸多解讀出來,這裡所說的“解讀”,是指國內對“物哀”的各種解讀。比如,有的說這個概念就是指“真情流露”,是人心接觸外部世界時,觸景生情,感物生情,心為之所動,有所感觸的時候自然湧出的或喜悅、或憤怒、或恐懼、或悲傷、或低徊婉轉、或思戀憧憬等等情感。有了這樣的情感,便是懂得“物哀”之人了,也便是“物哀”的“性情中人”了。
個人認為,這種認識大體上沒錯兒,這種釋義也包羅了許多情緒變化,但感覺還是有點忽略了隱藏在後面的“哀”字在這個詞語裡的真意。固然,正如某些人士所說的那樣,如果把“物哀”兩字分拆,“物”代表了所觀賞之客體,而“哀”應該是指一種審美情感。但請不要忘記,其他所有衍生出來的任何情感,其根本都是有着“哀”這樣一種底色存在的,是由“哀”引申、發展出來的種種複雜情感。
所以說,雖然我們認為“物哀”的這個“哀”字就相當於我們觸景生情的“情”,不過,日語裡“物哀”的“哀”字還是有着它獨自的意義存在的。因它畢竟是通過對於自然,人生的情感體驗,以生活無常、人生無常以及短暫易逝為基調的。所以無論怎樣變化,這個“情”多少還是帶有一些淡淡哀感的。
在中國文學裡,觸景生情一般重在於“情”,重在於物我合一的意境,而日本文學裡的“物哀”這個觸景生情從俳句、和歌里看來更注重描述的是“物”。在日本文學裡,此時的“我”是或有意或無意的被淡化處理的。當然,其中的“哀”所含之悲觀意識也是顯得更淡一些,給我們的感覺就似乎是日本人對於導致自己產生悲哀情緒之事根本就缺乏抗爭和不滿之意向,而是表現出一種對人生無常、宿命必然的理解,也許,這也是日本人自古就能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根由之一吧。
看來,日本人眼裡的“物哀”之“哀”,更多體現在對人、對事、對外物的同情共感上,正是基於這樣一種感情表現,個人認為日語環境裡的“物哀”之“哀”,確實是永遠含有哀愁、悲傷之意的,只不過那已正如孫楠所唱的歌詞一樣,已然是“淡淡的憂,淡淡的愁”罷了。
我們看日語對“哀”的釋義,可以領會到日本人對於“哀”的那種剪不斷理還亂之“絆”(羈絆、束縛、無法切斷的聯繫)了。日本辭典不僅用漢字“哀愁”來釋義“哀”字,還用 “哀歡、哀憐、哀願、哀訴”等來表現“哀”字的衍生意義。此外,成語“樂極生悲”在日語裡被譯為“楽しみ盡きて哀しみ來る”,請注意,這裡用的也是一個“哀”字,而不是“悲”字。要知道,日語環境裡“樂極生悲”的“哀”字,同樣也可以用“悲”字來表現的,但日本人卻棄“悲”用“哀”,可見他們對“哀”字的情有獨鍾了。也因此,就連這樣一個成語都被特意嵌入了“哀”字來體現這種情感,我們還能說“物哀”之“哀”僅僅是一種“情趣”嗎?何況,漢語的“情趣”二字本來也是沒有“哀”的意思存在的。
不過,可悲的是,在今天的日本,一般人已不大知道物哀是什麼意思了,尤其是日本年輕人,你若問他們“物哀”是何意,保準兒很少有人答得上來,這卻是日本人的另一種“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