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務實精神與美國文化 一一一 從新冠病毒大流行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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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y humble opinion，美國文化的務實精神有三個來源，一個是英倫的經驗主義思想傳統，一個是新大陸年輕的文化，最後是杜威的實用主義哲學，有用即真理。毫無疑問，務實精神具有強大的生命力，象徵着年輕生命的蓬勃成長，與老文明的務虛和緩慢形成強烈的反差。

務虛文化在現實世界中捉襟見肘，從古以來便是如此，孔子孟子如是，沒落的天朝亦如是。但千萬不要以為垂老文明和腐朽文化百無一用，恰恰相反，務虛老文明最鋒利的刀刃就是經驗 一一一 事實上，所謂的虛，無非是歷史之實的深刻記憶和經驗抽象。

如果說務虛精神在99％的情形下都不如務實，但另外1％的情形則反之，更重要的是，這1％的分量可以持平那99％的權重。

從世界窗口來觀察東方與西方應對新冠病毒的反應模式，可以很清楚地認清務虛與務實文化的所短與所長。

我們說東方是廣義的，除了中國還包括東亞儒家文化圈，在整個東方儒家文化圈的所有國家中，除了中國運交華蓋之外幾乎都成功逃脫劫難，而且原因很簡單，東方國家都是基於歷史經驗的務虛思維來制訂對策，而務虛的結果就是前瞻性，基於經驗推理而不是基於已知的事實。

當然務虛最成功的還是中國 一一一 不惜一切代價、無條件封城、舉國停擺、八方馳援，這些原則和舉措，全都是以虛御實，從西方來看莫名其妙，可是中國的成功只因為非常簡單的一點 一一一 跑贏病毒。

與東方的務虛相反，西方的務實精神深入人心，除了我們在開篇處提到的三個元素，科學理念也是十分重要的一個方面，實事求是、眼見為實、用證據說話，已經成為西方人的基本思維方式，又由此而支配人的決策和言行。

目前為止陷於困境的，幾乎清一色的都是西方國家，從廣義上非務虛的英法德意西，到狹義上務實精神的代表美麗尖，各各自顧不暇，深陷四面楚歌的境地，隧道漫漫，路遠且長。

然而西方國家深陷困局的原因也非常簡單 一一一 跑不贏病毒。所謂的跑不贏，非不能也，不為也，類於中國一個高頻詞：不作為。

可是不作為並不是不跑，而是聽到槍響才起跳，跑得慢，速度無激情，於是一而再、再而三，竭盡全力，永遠只能追到病毒的影子，而且似乎越離越遠。

西方國家抗疫決策總是慢半拍的原因，正是務實精神。務實絕不可能不惜一切代價，務實也必須眼見為實、用數據說話，這在常態下當然沒有問題，問題是目前人類面臨的這一局是非常態、非常道，病毒說話的語速非常快，求實證，根本跟不上變化。

從當下的時間節點往回播放慢鏡頭，相信白宮、國會和總統內心恐怕只有四個字：悔不當初。然而客觀來講，悔不當初之過，至少七分還是由於務實精神，儘管我們有充分證據和理由指責現任政府在病疫流行前期的漫不經心和玩忽職守。

在東方的務虛文化中，朝令夕改是個貶義詞，為政的大忌，政治家和國家決策需要高瞻遠矚，最低限度也要有前瞻性。然而在西方務實文化中，朝令夕改卻是個褒義詞，說明勤政努力，有錯就改，實事求是。朝令夕改在東方會引起社會恐慌，但在西方則能讓人心踏實。高瞻遠矚在東方意味着睿智，但在西方意味着固執己見不識時務；朝令夕改在西方意味着效率，但在東方意味着目光短淺庸才無能。

當然又以不同文化的整體生態而論，務實者在東方屬於人才難得，反之務虛者在西方也屬於罕見菁英。

人類在二十一世紀遇到的第一場大風暴中，颶風已從中國轉至美國，而紐約則是颶風的中心，我之所以在這裡侃侃而談，是因為我坐在颱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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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留意到務實與務虛這個命題，是因為近距離觀察和感受美國幾個月來從風平浪靜到狂風驟雨的日復一日、時復一時乃至分分秒秒的流變過程中，各級領導機關和幹部的應對態度、節奏、方案、措施，都令我耳目一新，大掉眼鏡。

比如紐約州長Cuomo，目前是美國人民心目中抗擊新冠病毒的燈塔，因為紐約威徹斯特縣最早出現大範圍人傳人案例，讓他成為媒體曝光的亮點。而隨着疫情加重，紐約市長de Blasio又浮出水面，一時成為輿論關注的中心。非常有趣的是，兩個人就像太極圖上的陰陽魚一樣左環右抱地唱着反調，市長說封城方案已在我的桌面，州長說恐懼大於真實，封城絕無可能。過了幾天市長又說封城進入倒計時，大家提前做好準備，州長回應說，只有我說的才算，封城無效、無用，不要製造緊張空氣，我絕不會封城。。。這一場太極推手似乎要永遠轉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州長宣布，二十四小時內封城，百業暫停，所有人必須待在家裡，一切後果和責任，由我個人承擔。

州長Cuomo目前是美國英雄，最大的功勞就是朝令夕改，因為他每天的決策基於不斷更新的事實，而非科學模型或者預測數據 一一一 病毒感染的數字每一天在變、在爬坡，可是爬着爬着終於有一天壁立千仞沖天直上，於是他沒跟任何人討論商量，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右邊的暫停鍵。

然而這似乎已經太遲了，對於有跳極能力的病毒傳染，遲一天、遲兩天、遲三天，結果都有天淵之別，按照控制論的講法，輸入端的微調會引起輸出端的巨大差異，中國務虛的古語也曾說過，差之毫厘，繆以千里。

當然，國家政治比務虛、務實複雜得多，但是很顯然，務實與務虛，各自代表了人類文化、人類思想、以及行為模式的不同層級和面向。從最好最理想的角度看，白宮、國會、總統幾個月來由隔岸觀火到手忙腳亂的應對能力和決策方案，可以視為紐約應對措施、決策流程的放大版。川普先生今天說，GM你給我聽着，我命令你現在就生產呼吸機。親愛的總統當然沒有說錯，因為眼見為實的數字，直到這幾天才變得觸目驚心，但如果是中國人，出於本能會反問，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前，你幹什麼去了？可是習慣於看菜下飯、亦步亦趨的美國人則不會這麼看，他們會為川普鼓掌，就像為紐約州長鼓掌歡呼一樣。更重要的是，當我置身於這種務實精神的文化之中，除了為他們鼓掌之外，我也別無選擇，難道不是嗎？

生產呼吸機可不是興建方倉醫院十天就能從無到有，圖紙在哪裡？工程師在哪裡？廠房在哪裡？誰來建流水線？質量管控標準在哪裡？零部件生產製造產業鏈在哪裡？去哪裡找工人？如何培訓他們？熟悉呼吸機生產的企業管理人材在哪裡？。。。所有這一切，答案全都在中國，在那個總統先生花了幾年時間與之貿戰不休的國家那裡，而從務實主義的角度講，GM的唯一可能的選擇，是向中國購買美國急需的呼吸機。

意大利已經無條件接受中國醫療專家的所有建議，比爾蓋茲也呼籲美國學習中國的成功經驗，這一切努力並非沒有意義，只是時效性大打折扣，儘管無論是早期防護還是晚期救治，中國經驗都是不二法門，每一條和每一點。

病毒是同樣的病毒，人類是一樣的人類，不同的命運僅僅在於，有的國家跑在了病毒的前面嚴防死守或嚴陣以待，而更多的國家則是走一步看一步，跑跑、停停、看看再周而復始，所以永遠在追趕，但追上的總是病毒的影子，而且是昨天、或者前天留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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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星期六，Mar. 28, 2020，根據最新的報告，President Donald Trump said Saturday he is considering imposing a two-week quarantine on New York and parts of New Jersey and Connecticut to deal with the rapid spread of the coronavirus.

"We'd like to see New York quarantined because it's a hot spot," Trump told reporters from the White House South Lawn as he departed for Norfolk, Va. "I'm thinking about that right now. We might not have to do it, but there's a possibility that sometime today we'll do a quarantine."

這是美國追趕病毒傳播的最新進展，從近在咫尺到越來越遠，美國跨出的艱難卻是必然的每一小步，都意味着病毒已經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以至於許多步，武漢封城是在確認病毒人傳人之後48小時之內決定的，而紐約出現人傳人已經25天，但真正意義的封城仍然只是一個桌面上的議案。

另外今天最重要的新聞是A game changer 一一一 A five-minute, point-of-care coronavirus test could be coming to urgent care clinics next week。The U.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issued Emergency Use Authorization to Illinois-based medical device maker Abbott Labs on Friday for a coronavirus test that delivers positive results in as little as five minutes and negative results in 13 minutes, the company said. The company expects the tests to be available next week and expects to ramp up manufacturing to deliver 50,000 tests per day.

然而每天5萬的測試在目前這個階段已經遠遠不夠，截至28號，全美單日新增病例已近2萬，下星期的數字還會加倍，按照最好的情況，＂game changer＂只能保證確認已出現明顯症狀患者，也許還應該包括一線醫護人員每天的檢測。

測試本身具有消極和積極兩重意義，消極意義是確診和醫治，積極意義是發現和隔離 一一一 中疾控提供的研究證明，新冠肺炎排毒在潛伏期末和臨床症狀前期排毒最多，如果健康人遇到潛伏期病人，雖然病人沒有症狀但也會傳播，所以提倡健康人戴口罩。可見測試最重要的意義是發現傳染源，為有效隔離提供精確定位，測試是阻止傳染病迅速蔓延的第一道防線，隔離是第二道防線，防護是第三道防線。

按照中國經驗，測試的標準是全員地毯式排查，由於美國沒有社區基層組織，常態化（每一天）的全員排查就沒有可能，而沒有全覆蓋的精準測試，隔離的有效性就大打折扣。（＂Coronavirus models the Trump administration has been looking at suggest an initial surge in hospitalizations and deaths in April or May. But [after those surges] 95% of Americans will still have not been exposed to this virus at all. To protect those 95% of Americans, won't we need massive testing all over the country to control any renewed spread? ＂一一一 Sam Whitehead · March 31, 2020）

測試、隔離、救治、防護是應對新冠病毒大流行的四大版塊，美國目前不單決策速度遠遠落後於病毒傳染的速度，而且抗疫四大版塊的資源都嚴重短缺，幾乎處於赤手空拳的邊緣。而且病毒四面開花，八方馳源集中力量打殲滅戰已無可能，由於主動出擊的時間窗口已經關閉、擇機決戰的地緣條件不復存在，美國的被動抗疫，無論難度還是代價，都會遠遠超過中國。

中國在高密度的中心超級城市，以最短時間成功抗疫的每一步，都是目前疫情嚴重的國家必須複製學習的，無論是主動或者被動。病毒沒有國界，病毒也不區分意識形態、價值觀念、社會制度、貧賤富貴，病毒是自然現象，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病毒面前，人類是命運共同體。

美國最終還是會走入武漢封城模式，無論願意不願意，又如前所述，美國沒有社區基層組織，封區封城的結果會相當混亂和慘烈，如果有人渴死餓死是完全可能的。目前為止美國還沒有與封城令相配套的生存線保障機制，藥店、超市、加油站都屬於私人，在我所住的區域，除了加油站還正常工作，所有街區已經與武漢完全一樣。至於更壞的情形，恕不推測，以免危言聳聽引起不必要的超前性恐慌。

最後還有必要強調的是，武漢戰疫之所以像Crystal ball一樣，我們能夠有條不紊地看清它所有策劃、所有方案、所有細節的合理性，是因為我們是東方人。而對於西方人來講，發生在中國的一切仍然是域外的天方夜譚，for better or worse。任何一個文明、一個國家、一種文化，都有自身的完整體系，它包裹着人們對世界、對社會、對事物的態度、看法、認知和理解，而它本身又已經處於一種複雜的糾纏狀態之中，正是這種包裹的硬殼、思維的定勢、以及自身價值的衝突和糾纏，更加弱化了對外部世界和其它文明、文化的觀察和理解。

除非一種危機把一個國家一種文明逼迫到崩潰的邊緣、最危險的時候，文化完整體系的自旋狀態就永遠不會改變，下面兩段視頻中對於美國新冠病毒困境的討論，也許可以讓我們獲得一點直觀的感受。

Bill Gates outlines what he thinks world is learning about pandemics

https://youtube.com/watch?v=iNLiUN0l7ws

Bill Gates makes a prediction about when coronavirus cases will peak

https://youtube.com/watch?v=A71lfXrQl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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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由於我們分析的主線是比照務實與務虛，所以本篇對兩者不做進一步形而上的抽象引伸。另外指出美國務實至用的實用主義的深刻影響，並非完全否認美國務虛主義、精英文化的存在，而是指務實主義在美國意識形態和社會文化中的主體性、主導性存在，以及美國大眾接受程度、務實思維方式深入人心的程度，因此美國歷史上內政和外交中那些高瞻遠矚的睿智的經典個案（《菊與劍》與戰後日本對策、國家公園、中央公園。。。），不在我們的討論之內。

務實精神有兩個最大的特點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一是應對危機的決策基於facts 而不是基於inference。智囊、專家、分析模型只提供決策參考，而非決策根據，決策根據是每天的事實。二是美國民眾對於各級政府朝令夕改的讚許和認同。

美國疫情的蔓延有三條非常清晰的主線，彼此相互糾纏最終導致當前危險的困局 一一一 首先是測試劑的技術失誤和管理混亂，第二是對防護口罩必要性的認知錯誤，第三是防疫決策的猶疑不定和遲緩，三條中的每一條都是致命的錯誤，但前兩條錯誤都帶有或然性特點，只有第三條具有文化意識和社會觀念的必然性，而它也正是我們分析的重點。

題外的話：據報道，＂紐約州長和市長呼籲醫療志願者加入對抗疫情的隊伍，幾天之內就收到6萬多份申請。這些申請人不僅僅是來自於紐約，還有美國其它州，包括即將畢業的醫學院學生和退休的醫療人員。據說不少人簽署了文件，表示一旦受到感染，不要插管，願意把呼吸機給年輕人使用。捷藍航空公司為去紐約的志願者提供免費航班。＂

在重重的黑暗中，仍有火光閃亮，這是人性之光，就像在武漢、在中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