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致劉懷昭信
懷昭同志:
來信收到。謝謝你寄來的剪報。
我不大喜歡“學以致用”這個說法,覺得有點冬烘。當年歐幾里德的學生問他:幾何學能帶來什麼好處?歐幾里德就叫人給他一塊錢,打發他走路。這個例子就像知識分子和一般人的關係,前者有些高深的想法,後者正在慢慢地體會之中。假如你相信智慧是好的,就應該從善如流,不該反過來問智慧有何用處。知識分子比較聰明,不是知識分子的人則比較笨,這該是不爭的事實。假如連這一點都有了問題, 那麼辯也無益。知識分子擁有智慧,故而為人所敬,這個情況比較好;倘若到了掰手指來算自己有何用處的地步,那就叫四兩棉花,——不彈(談)也罷。
至於說學問有“器物之用”,“制度之用”,乃至無用為大等等,也是很古怪的說法。一般來說,理論物理沒啥大用處。如此說來,大家尊敬愛因斯坦,就是敬他“無用為大” 了。可能人文學者是這麼想,但我不這麼看。全世界學了點理科的人都知道他有些驚人的想法,故而雙挑大指。這就是說,智慧本身就是尺度。有了種種學問之後,一個聰明人的結論是:人有了智慧才能有出息。倘若一一去算某個學問有什麼用,那還是沒開竅。
當然,現在到了大家考慮自己所治之學有無前途的時候了。我的意見是,假如此門學問里真的包含了智慧,想着有意思,那無論如何也要弄下去——我不信會餓死。假如這個學科本身毫無智慧,盡在那裡扯淡,就不如早散。我這些想法十足西化,而且好像都已寫過了,所以不想再寫什麼。
我的小說還沒人要譯。近來還在寫小說。這期《花城》有一篇,毒汁四濺。
王小波敬上6 月2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