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社會與文化，觀察與思考（10）
—— underdogs 以及美國的馬加爵現象

中國出了一個大學生馬家爵殺死同學的事件，全國上下大嘩，使勁追問這是怎麼一回事。馬家爵事件有其偶然性因素，但是，更為重要的是之所以產生這樣慘案的社會原因。這裡根本性的社會原因就是社會的不公平和不公正。

美國的馬家爵事件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了，現在若不是一下子死了幾十個人，在美國的全國電視新聞廣播中是聽不見報道的。

過去的幾年經常聽到美國某地的中學生在校園裡開槍打死同學老師的事件。於是電視廣播報紙社會輿論學校家長立時掀起一片激動的反思討論，如何防止如此慘案再次發生。討論的結果是：嚴格限制學生帶槍支刀子進校園，對違犯者加以絕對嚴肅處理；在校園入口處安裝金屬檢查器；加強校園裡的警察巡邏，警察可以檢查任意一個學生的書包及口袋；訓練提高教師察言觀色的能力，使他們能及早發現有問題的學生。

但是就沒有人敢於提及一個實質性的問題（一定有不少人想到了，我都想到了嗎），即為什麼這些有着無量前途的年輕活潑的少年青年不惜毀掉自己的未來，開槍殺人。幾乎所有這些中學生殺人犯都有一個共同的背景：underdog。中文裡沒有能與這個詞直接對譯的詞。翻一翻英漢詞典，underdog 這個詞是說：斗輸了的狗；競爭失敗的人；處於劣勢的一方；受迫害者；倒霉的人。把underdog 直接翻譯為失敗者倒霉的人並不確切，因為underdog還有很濃重的心理氣質受壓抑的感情色彩。我第一次聽到underdog這個詞，是在一支美式足球隊過五關斬六將好不容易打進決賽後，我正為這個球隊得意，但周圍的人們搖着腦袋說這個球隊肯定贏不了，因為它是一個underdog。結果這個underdog還是真的沒贏。

在一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強者為王、弱者被吃的自由競爭社會裡，underdog 和 loser（失敗者）的存在是生活中的正常現象，因為沒有失敗者、倒霉喪氣的傢伙們，何來精英大款勝利者、得意忘形的傢伙們呢。

試想：在一個強者為王無情競爭的叢林世界裡，作為一個underdog能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與心情呢。

在美國，先不用說窮人和有錢的富人之間根本沒有平等可言，就是在一般老百姓中也是有着無形的等級的。等級的存在是號稱“自由平等”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社會的維持其競爭生存的根本性社會結構：競爭就是社會成員的升級運動，沒有不同等級，何來競爭之必須呢。在我讀研究生時，系裡有一位很有獨立思考頭腦的教授，在比較社會主義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的不同時，他非常深刻的指出：“資本主義社會是有着嚴格的等級（hierarchy）的。教授就不會與秘書們一起去吃飯，教授們當然更不會與清潔工人平起平坐地在一起聊天。”`

在美國社會還有一種無形的、心理上的等級觀念。由於人的天生的長相、性格、氣質、個性、愛好的不同，所造成的差別，可以將人們分為幾乎是天生的優勝者，和天生的失敗者（loser、underdog）。

在美國的大中小學學生中普遍存在着一種無形的等級壓力。學習成績好的一般並不是上等，學生們譏笑成績好的為“nerd”（書呆子）。處在優勝者上等地位的是：家境好的（有錢）於是穿着打扮入時，人長得帥生得漂亮，善於言談討好交際能力強的，有運動員氣質的（athletic），能跑會跳球玩得好的。這些學生叫做favorite，他們深得老師喜愛家長自豪，社會上投來人們無限讚許羨慕的眼光，（作為男生）女孩子喜歡，（作為女生）男孩子追逐。而一般家境不好的，不善言談不會交際不喜歡討好的，不會玩球跑不快的，或是長得過胖過瘦過矮過高，有其它生理缺陷的，則都是underdog。作為underdog，老師不喜愛，家長亂嘮叨，找不到哥們夥伴，還要不斷受到別人無情的諷刺嘲笑，男的找不到女朋友，女的找不到男朋友（在美國，大中小學生有沒有男女朋友，對學生的自尊心自信心和心理健康是非常重要的）。Underdog們的心理長期受到壓抑，完全沒有自信心。如果這些孩子們馬馬虎虎、大大咧咧、麻木糊塗一點兒，問題也不大；要命的是有那麼少數一些自尊心很強、性格內向、極為敏感的孩子，這心理壓力沒處釋放越積越大，終致爆發，美國又是槍支隨便可以弄到，所以不難想象其可怕悲慘的後果。

美國社會有着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麼一個美麗動人的光環。但是實際上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思想，或說，人與人之間不能平等的思想，早就深深地根植於美國的人民老百姓的頭腦之中了。美國人民普遍狂熱地崇拜國王、公主、以及王室成員、貴族、各類明星、有錢人、社會上層。社會成員之間存在着的不平等，被美國人民看為是正常現象，不論是經濟上的不平等，還是由於個人心理生理因素造成的不平等。但是在公開的場合是不可以提及任何的不平等的，這叫做：政治上的正確性（politically correctness）。

現在中國是市場經濟，全社會的各界上上下下競爭成風，所以人與人之間不可能完全是一種平等坦誠和諧的關係。小、中、大學生們承受着來自社會的、家長的、同伴的各種各樣的壓力，心理問題心理疾病越來越普遍，他們活得真叫累、真可憐。造就馬加爵悲劇的社會環境仍然在那裡，而且人們承受的心理壓力是有增大的趨勢，沒有任何減小的兆頭。

對於如何避免類似馬家爵事件的發生，我也提不出徹底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解決的辦法之一是：教育學生們馬馬虎虎得過且過，對事對人都不要過於認真太敏感了，差不多就挺好。但是這又與市場經濟鼓勵大家自由競爭的叢林法則相違背，要是大家都這樣稀里馬虎不爭氣，誰來當經理作領導與美國競爭呢。唉，沒轍了。

2004-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