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社會與文化，觀察與思考（28）——西方現代文明中科學與宗教的同一性

本文要點：
科學與宗教當然是有所區別很不相同的；但是科學與宗教之間的區別與不同，在中西兩個文明中是根本不相同的。
科學與宗教在西方人眼中同樣是工具，而且只是用途不同的工具；但是科學不是世界觀。
科學在中國人思想里不僅是認識客觀規律的工具，而且更是正確的世界觀；宗教與迷信同屬唯心主義錯誤的世界觀。

一般現在的中國人對於科學這個概念的理解是從馬克思那兒的定義來的：反映自然、社會、思維等的客觀規律的分科的知識體系。科學包括客觀規律。科學在馬克思那裡不僅是工具，而且是正確認識世界變化發展規律的世界觀。所以，有科學世界觀一說，馬克思主義又被稱為科學共產主義。

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宗教上帝和迷信基本是一回事，都是人在自己的頭腦中主觀唯心地想象出來的。科學是唯物主義的，而宗教迷信是完全唯心主義的。所以科學與宗教兩者是根本對立的，是水火不相容的。我們從小都知道，迷信和宗教是因為科學不發達、教育不普及而造成的。所以我們相信，等到科學足夠發達了，教育相當普及了之後，人們就會放棄迷信和對上帝的信仰，而接受科學的唯物主義的世界觀的。

在到美國來之前，我對於科學和宗教就是這樣理解認識的，清晰而明確。

來到了美國之後我可是很快就糊塗了：美國的科學技術是世界上最發達的，獲得諾貝爾科學獎的美國人最多，各個科學領域中以美國科學家命名的理論和定理到處可見；在美國人民中已經基本普及了十二年制的義務教育，百分之四十的中學畢業生進入大學。於是，理所當然的推論應該是：美國人民是人類中素質相當高的人群，他們最懂最了解科學，不迷信，不信上帝，是具有唯物主義的科學世界觀的。可是實際情況呢？完全與按理得出的推論正相反、根本不是一回事。

到了美國之後的一個相當的震驚就是：怎麼到處都是教堂啊？隔兩三條街就能看到一座有着高高尖頂的教堂。圍繞着我們的校園就有四座教堂，有一座教堂門口的牌子上居然還寫着專門為我們這個大學裡的教授們服務！大學的教授居然也信上帝！

在美國住的時間長了，我發現美國文化，或說西方文化是離不開上帝的。就象西方人要想了解中國文化，必須知道一些孔孟之道一樣；中國人要想了解西方文化美國文化，就必須了解一些我主耶酥、基督教和它的歷史。與美國人民同吃同住打成一片混作一團十幾年下來，我感到（這是感覺），上帝宗教的概念深深地溶解在美國人民的血液中了，上帝和宗教已經成為美國人民精神靈魂的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也就是說，離開了上帝，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美國人民就不知道如何生活、行動，怎樣過日子了。

這時候，我已經不感到震驚奇怪了，我開始接受“上帝宗教是美國西方文化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這樣一個現實的存在。我改變了原來認為宗教是迷信這樣的膚淺理解：宗教是很多很多人的心理需要和賴以生存之精神必需。一個明白的美國人、前明尼蘇達州的州長說過：有組織的宗教是精神衰弱者們的一副精神拐杖。這很有些道理，但是並不全面，因為並不只是精神衰弱不夠堅強的人們需要宗教。（我以前寫了一篇對西方宗教和上帝的思考文章，《美國社會與文化，觀察與思考（8），說說基督教以及中西宗教概念的不同》，2月20日重貼出）

當我理解了宗教上帝是大多數西方人生存之必需，就如對食品和藥品的需要一樣，於是我尊重信仰不同宗教的人們。跟我有着相同的成長背景，我的一個國內來的好朋友（有博士學位），成為虔誠的基督教徒後，我發現感到在現代文明社會中宗教的力量的強大，以及面對上帝宗教，我們（無神論者們）的深深的無可奈何的無能為力與束手無策。

這二十多年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美國，隨着科學和教育事業的不斷發展發達，上帝宗教的勢力並不是隨着在逐漸減弱，反而是隨着在不斷地擴大、增強。這是一個非常奇怪而矛盾的現象，這裡的原因在哪兒呢？這個問題讓我着實納悶奇怪了十幾年。我的腦袋實在是頑固透頂：對不少問題的思考亂想使得我的腦漿都疼了，於是下定決心忘掉不去想它了。但是不行，過了一兩天這個問題就莫名其妙地在腦子裡自動跳了出來，迫使我好一陣思考琢磨。就這樣被我的頑固不化的腦袋驅使着，我不斷地思索尋找着答案。近來想清了原因，再加上若火的點化，就更明白了（感謝若火的文章《論儒家思想（兼道家）與科技關係》，這篇文章我曾轉貼過，2月9日。）。

這裡的原因在於：中華文化與西方文化對於科學和宗教這兩個概念的理解是相當不同的。若火在《論儒家思想（兼道家）與科技關係》中，特別說明了中國人和西方人對“科學”這個概念的不同理解。我們要想解釋這個看起來相互矛盾的現象，要想理解西方的科學和宗教的關係，就必須把雙腳穿進西方人的鞋裡，用西方人的思維方式來理解西方文化的概念。

對於中國人，科學是“反映自然、社會、思維等的客觀規律的分科的知識體系”。科學不僅是手段工具，而且更是一個正確認識客觀規律的世界觀。

而對於產生科學的西方文明，科學只是作為概念思考的工具。使用科學這個工具的目的是：通過觀察推理，認識世界、找到真理。所以對於西方人來說，“科學”只是手段和工具，科學並不包括客觀規律本身，科學更不是世界觀。

正是因為科學的工具性質，所以科學可以被用來為宗教服務。實際上，科學正是西方人為了認識和驗證上帝創造宇宙和規定的自然規律的偉大英明而發明使用的工具。歷史上很多基督教的教士神父從事各類科學實驗和研究工作，他們得出了很多成果。他們通過自己的科學實驗和研究，去發現認識上帝製造規定的客觀規律，用以來證明上帝創造宇宙的偉大英明功績。現在美國和西方的不少科學家應用科學研究的手段，找出科學證據反駁反對進化論，為基督教上帝創造人類的創造論（Creation Theory）尋找科學證據。而且我們不斷能從新聞中聽到某個或某些科學家又發現了科學證據證明了基督教聖經上記載着的某個事實，例如找到了諾亞的方舟，科學驗證了耶酥的遇難地遇難過程，等等。

若火在他的文章中進一步分析了科學與宗教在思想方法上的相同性。西方思想傳統總體是封閉的，科學與宗教都是起始於假設。科學有假設的公理，公理是不用證明的，而且也無法證明；宗教有假設的上帝，上帝的存在也是不用證明的，而且是不可證明的。當科學追究運動發生的終極原因時，當然、而且只能是上帝的第一推動。而科學研究發現的自然界和宇宙的客觀規律，以及科學本身，就都說明證明了上帝這個宇宙絕對精神的偉大與神聖。

西方的宗教精神與科學精神有着相當的一致性：

西方的上帝是一個無所不在無所不能的，居高臨下掌握着統治權、控制權的形象。這一形象正是西方人為自己想象創造出來的、終極理想的個人人生行動目標，是西方人一生努力的方向和榜樣。

而科學的本質是explore，即探索、探究、鑽研。科學精神是一種主動進攻的精神。探索鑽研的目的當然是為了通曉、了解、掌握被探索、被鑽研的對象事物和過程的實質，以及變化發展的規律，從而獲得對此事物、對此過程的控制權與操縱權。

中國人將宗教上帝作為一種出世的人生精神寄託、心理安慰，在美國的華人教會大致是這麼一回事，在國內的宗教信仰也是人們尋求精神安慰、精神支撐。而西方人的宗教觀就與此有着根本的不同。當然，西方人也從上帝那裡尋求精神安慰與寄託，但是這是次要的。西方人主要是從上帝那裡尋找個人人生奮鬥的力量、信心和支持：在自由競爭的險惡叢林中東奔西闖孤軍奮戰身心都是很累非常艱苦的，人是需要不斷添補汲取物質與精神力量的，而上帝就是個人不懈奮鬥、衝撞出擊、兇猛頑強、甚至殘忍惡毒的精神力量的源泉（聖經上充滿了上帝指使、暗示人類互相殘酷殺戮滅族滅城的故事）。

西方文明的根本精神是永遠不知足（never enough）。而西方的上帝的形象正是西方文明創造出來服務於這種永遠不知足精神的一個完美無缺的精神支撐。科學技術則是服務於人的這種不知足精神的有力有效工具。

在現代西方社會，只有一小部分虔誠的基督教徒的人生目的是忠心誠意地為着傳播上帝的福音而服務的。但是，為上帝服務並不是大多數現代基督教徒的人生目的，現代基督教徒反而是使勁祈禱、硬拉着上帝為了自己個人利益和個人慾望的目標的實現而服務的。

在西方，宗教與科學的關係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

一、開始時，上帝是宇宙的絕對精神，敬拜上帝服務於上帝是人生的根本目的和意義，這時的科學是為了驗證上帝的英明偉大而服務的。這造成了歐洲政教合一的中世紀的黑暗時期。這個時期是人服務於上帝的，人應用科學服務於上帝。

二、十五世紀的文藝復興運動，衝破了教會的控制，建立起以人為本，理性思維的風尚，科學被用來發現研究宇宙本來的客觀規律，伽利略、牛頓都是這個時期的人。這一時期歐洲的文學藝術、科學、人文哲學都是輝煌的。正是這一輝煌，帶動了十八世紀的工業革命，和啟蒙運動（the Enlightenment），開始了人類社會的現代化。理性思維是這一時期的特徵。

三、現代時期。西方現代化的實質是把個人利益和個人慾望作為人生追求的根本目的，這個追求成為了西方人的現代新上帝。而科學與宗教上帝就成為服務於個人利益，尤其是服務於資本增值的有力有效工具。這就是為什麼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在西方得以大發展的緣由了。這一時期宗教上帝服務於人類，宗教上帝與科學同降為人類追求個人利益和欲望的有力和必需的工具。

看來西方人的心理上總是需要一種絕對精神和絕對目的的：開始是服務於宗教的上帝，後來是遵循宇宙發展變化的規律，現在這個絕對目的進化到了對個人利益和個人慾望追求的神聖絕對性（現代性），個人利益和個人慾望成為了西方人的現代新上帝。於是，原來的宗教上帝和科學都降到了工具、手段的輔助地位。在西方，宗教上帝和現代科學越來越成為一對缺一不可的、互補互相依賴，共同服務於現代新上帝的左右手、狼與狽。這正是西方現代文明社會中科學與現代宗教的同一性。

這就是現代美國西方科學技術極為發達，宗教上帝大為興盛，道德理性甚為衰敗墮落，這樣奇特而又矛盾的現代社會景象的根本原因了。

2005-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