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眼睛章照止 |
送交者: 薩蘇 2006年04月03日15:49:14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這是真實的人,真實的事,可是我不知道它寫出來是否合宜,請大家賣老薩一個面子,在得到更放心的授權之前,不要把它轉出西西河好麼?這樣,我在寫其他人的時候,也許也能有機會寫一些比較擦邊的內容,而不要讓他們引發出不必要的麻煩。 昨天寫了一些關於科學院的東西,薩爹來了電話,劈頭就是重申幾個不許寫,口氣相當嚴厲,他知道我的毛病,寫起來常常忘形,每次必要囑咐,薩也只好唯唯。然後,薩爹口氣和緩的說 ?C 你寫得太晚了,以後不要這樣。 忽然想起是父親節,我,還什麼都沒有問候他呢。 那麼,希望今天就不要熬夜吧,就寫一個單獨成篇的吧。 薩爹說,你寫的裡面有兩個錯誤。第一個,畢大川冬天不怕冷,不是因為他出身赫哲族,東北人也怕冷的。他不怕冷因為他是運動員出身,另外,那時候他剛出國回來,除了西服,也沒有別的象樣的衣服。。。 第二個,他說,你把章叔叔的名字弄錯了。 他的名字不是章兆旨,而是章照止。 所以,我就寫寫章照止先生吧,章先生有一子一女,當年就住在我家的對門。 章先生是老一輩數學家,然而,在數學圈子以外,他的名字並不太響亮。 因為他的研究方向帶有一絲神秘。 他借房子招待的,是美國海軍的專家。 因為美國海軍的專家,一定要見一見“中國的眼睛”。 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國際上一直認為,中國有一個神秘的人物,在他的面前,設計多麼巧妙的密碼都如同草芥。他們把他叫做,“中國的眼睛”。 中美建交的時候,雙方曾經互贈禮物。 美國贈送給中國的,是日本“寶船”阿波丸號的沉沒地點,中國後來組織力量打撈,獲得大量戰略物資。 中國贈送給美國的,是一本小小的冊子。 那就是中國方面破譯的蘇軍最新軍區級軍用密碼。 忽然發現,寫東西是和吸毒很相似的,今天晚上,能否實現早睡的諾言呢(不僅僅是給我父親的)?我想,再寫50分鐘吧,到12點,還不算太晚。。。 這套密碼之準確,幾乎讓美軍的情報人員吐血,他們馬上就意識到了,這肯定來自“中國的眼睛”。 中國的眼睛,唯一的一次失手,是沒有預先發現蘇聯在新疆對中國邊防軍進行的報復性襲擊,事後我們知道,那一次,蘇軍前線完全採用了手工的用摩托車傳遞命令的方式,在一線部隊的通信中,沒有關於這次襲擊的消息。 能夠迫使世界最強大的陸軍放棄它龐大的通信系統,還原於一戰的通訊方式,或許,只有中國的眼睛有這樣的驕傲。 其實,中國的眼睛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小組,如果一定要把它聚焦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章照止先生。中國科學院系統所研究員章照止先生,是我國最出色的密碼算法專家。在西西河,曾經有朋友貼過關於密碼方面的文字,特別是有些涉及到中國科學院,我當時很想回貼,躍躍欲試,而薩爹不許,今天,我再次提出想寫一點兒,可是,很遺憾,我只能寫這樣多。 大家一定認為中國最出色的密碼算法專家,一定有非常隱蔽的住所,強力的保安等等等等吧。 然而,章先生就住在數學所平房,上班來,下班走,和一個普通研究人員毫無二致,他的門前和每家一樣搭起一個油氈的小棚,那裡面放的是他家過冬燒得蜂窩煤。這一點也不奇怪,因為章先生只根據截獲的密碼提供算法,至於解出來的東西是蘇軍的摩托化師駐紮地點還是三個月的菜譜,他根本就不知道。他還有更多的工作要做,要寫論文,要教學生。事實上知道章先生是“中國的眼睛”,還是數學所老所長關肇直的追悼會後。那一次,周龍驤研究員非常悲痛,下來說起關老,提到因為他的名字發音和章照止先生相似,蘇聯人在得到有關情報後,很長時間把“章照止”當作關肇直先生的化名,認為他就是中國的眼睛。。。 其實,他們都是同樣的人,關肇直先生讓我們知道中國科學院有一個“先成名,後成家”的傳統,關先生去世的時候,留下他的女兒還很小卻無人照顧(關先生比薩爹高整整一輩,但他的女兒比我還小)數學所專門派了一位幹部,承擔照料關先生女兒的任務,他也確實作得很好,關先生的女兒溫文爾雅,活潑可愛,完全不象那種失去家庭的孩子。我還記得薩爹一次想給關先生的女兒介紹對象,那位叔叔如同對待自己的女兒一樣,耐心仔細的薩爹權衡小伙子的優缺點的樣子。 那時候的中國知識分子,好像沒有對待遇的概念。 應該說這是一個優秀的品質,但也是一個令人痛心的品質,其結果就是在八十年代,這批任勞任怨的知識分子在八十年代紛紛早逝,如隕落的杏花,在最美麗的年華凋謝。 當然,蘇聯人的情報肯定不夠完全,如果蘇聯人知道這些事情是章先生干的,而且他就大搖大擺的住在數學所平房,每天和大夥一樣排隊買菜,我猜勃烈日涅夫肯定會派個自殺性的特工到北京來把章先生幹掉,因為他的價值太高了,老勃是軍人出身,知道對這樣的目標該怎麼辦。 章先生住的是一間半的房子,一間和我家相同的正房,另有一間很小的房間。他能夠享受這個待遇不是自己的能耐,而是章夫人的能耐,因為她生下的孩子一男一女,屬於異性子女,可以多分一間房。院裡唯一能夠同性子女還住一間半的只有龍瑞麟先生,因為他的大兒子小的時候營養不好得了肺結核,需要隔離治療。龍公子後來痊癒,長成一個英俊不可方物的建築師,但是,如果他今天在網上,我還要給他揭穿一點小秘密,他的結核當時十分危險,因為治療不及時,竟然導致胸部潰出一洞,給龍公子鎖骨之間留下了永遠的紀念。 -- 如果不是這裡寫出來,除了我們這些少年玩伴,大概只有他的夫人知道這個秘密了吧。 這房子並不好,紅磚牆的一排房子而已,頂上是水泥瓦,今天大家會以為是民工住的。我們家在章先生家對面,隔了一條甬道,只有一間,因為薩爹和旁邊的鄭朝周研究員都不爭氣,生了兩個禿小子,而且吃嘛嘛香,健康傻長。不過我們是北房,採光要好得多。 所以,面對美國專家的要求,中國方面十分為難。但是盛情難卻,最後,所里提出一個無奈的方案,請一位院領導暫時搬家,讓章先生住進去,先應付了客人再說。 就這樣章先生和美國人見了面。 見面十分愉快,美國專家驚訝的發現章先生並不是一個單純的密碼專家,他不是軍人,就是個普通的儒雅的中國知識分子,他有很出色的數學論文,雙方的交流融洽而和諧。唯一讓美國專家覺得有些彆扭的是,在場有一個翻譯無所事事卻不肯走,章先生能夠講流利的英語,根本用不到他,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幫章先生把論文拿來,或者扶章先生坐到椅子上之類的事情。 美國人大概想他是不是監視的特務人員阿。 其實,那個人就是薩爹!因為他的英語比較好,而且是數學的專業人員,所以派他當翻譯。看看今天希望出版社那些專門作翻譯工作的人員把Java語言翻譯成什麼鬼樣子就知道這個安排非常有道理了。另外,薩爹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照顧章先生。 於是,美國人就用英語問了 ?C 章先生,我們能不能單獨談呢?我們不需要翻譯。 章先生說不行,他不是翻譯,他是我的朋友,而且,我新搬來這裡,他不幫我,我找不到論文在哪裡,也找不到椅子。 美國專家不解,問:為什麼呢? 章先生說:因為我看不見。 您。。。看不見? “是的,”章先生慢慢的說,“我天生就幾乎是個瞎子。”
薩爹沒有說美國人是怎樣走的,他只是說這之後美國人的謙恭就如同小學生一樣,雖然,在專業上,也許他們的水平並不比章先生差。 章照止先生的眼睛基本看不到東西,而且,是從幼年就這樣了,屬於遺傳。我放學回來,常看到他在家門外坐着工作,小桌,板凳,章先生彎成弓一樣的身子,很厚很厚的鏡片,緊緊的貼在書頁上。他在外面看書,因為有陽光,光線好。 很難想象這樣的一個半盲人,怎樣在數學的世界裡摸索,而且走得那樣精彩。用半盲的雙目擦亮“中國的眼睛”,在數學的世界裡,章先生只有一句話可以形容 --- -大-英-雄-八-面-威-風。 我少年的記憶里,對買大白菜都邀請人幫忙的章先生只有同情,我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了不起。當我知道了的時候,我忽然為自己的兩隻眼睛感到慚愧。 據說,章先生當初分房的時候,和龍先生分數一樣,那麼,兩套房子並聯着,誰住哪邊呢?最後龍先生挑了靠邊的一套,因為那邊接近院裡的公共廁所。龍先生認為章先生眼睛不靈,這樣的人鼻子肯定好使,我就照顧照顧他吧。 章先生有一子一女,他的兒子章琪是個漂亮的小伙子(奇怪的是數學所平房似乎盛產英俊小生,龍先生的公子龍濤,李先生的公子李錚錚,薩爹家的薩弟,還有那個金牌小伙子陸昱都有拍電影的水平 ?C 我?我不算,因為我專門挑老爹老娘的毛病長,怎麼看怎麼象他們,可又怎麼看怎麼彆扭),比我們大一些,而且精明幹練,是很多鄰居女孩子的偶像。他的女兒章虹則溫柔可人,待人極好,她和我,龍大公子是同屆,但是我們三個人中最用功的一個。不幸的是,章琪有一雙明亮熱切的大眼睛,而章虹卻遺傳了他父親的缺陷。。。結果這個最用功的女孩兒,卻未能考上理想的學校,沒有能夠走上他父親的路。我曾多次看到摸索着做事的章先生緊張的聽女兒磕磕絆絆和其他的孩子們跳皮筋,臉上現出那種且憐且痛,令人無法忘懷的表情來。 有一次,薩爹和鍾家慶先生談天,說到章先生,鍾說章琪也危險呢,看來章先生的眼睛問題是隱形遺傳,到章琪的下一代,還不知道會怎樣。薩爹說你不要講,你不要講!讓老章聽見怎麼得了?薩爹說的時候聲音都顫抖了。 忽然想到今天,是父親節阿。 章琪的年齡比我們大得多,他應該早有孩子了。那麼,讓我在這裡深深的給他一個祝福。 但願好人一生平安。 [完] 章先生送走了美國人,還是回到自己的一間半,他也沒有什麼意見,覺得挺正常。 但這件事後來被新華社的一位正直記者寫成了內參,在上下引起相當大的震動。 因為這件事,胡耀邦在全國科技工作會議上談到知識分子待遇的時候,說:“我很慚愧。” 其實,胡耀邦還是肯干實事的,他搞的“五子登科”大大改善了科技人員的生存狀況。 因為報上來的行政幹部太多,周總理對郭沫若說過 ?C 你科學院比我的國務院還複雜。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事情是不好辦的,有人慚愧完了也就完了,但是胡耀邦慚愧完了,就派人到科學院,把新建的一批樓封了。 這批樓質量非常好,在門廳里都留有專門放洗衣機的凹槽,本來是“解決科學院處級以上幹部的住房問題”。 胡耀邦越級下令 ?C “行政幹部一個也不許住進來,全部分給科技人員”。 這就是今天,聯想公司和科學城商場之間的那個小區,被稱為“高研樓”的那批建築,沒有人知道這批樓,原來是“高幹樓”。 胡耀邦去世的時候,有橫幅寫道胡是“知識分子的朋友”,有人以為煽情,其實他們不知道這說的是實話。 作了好事,總是有人記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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