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多少廢話假汝之名行之
方壺齋
記得過去上學的時候和插隊的時候都有評先進的活動。那也是文革期間,講用十分流行。往往講用講得好的,就容易評上先進,所以有“幹得好不如講得好,”“會幹不如會總結”的說法。當然,會總結不是就事論事,而是會上綱上線,講出一件普通事情的意義來。這叫思想有高度。那個時候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講用會還真有引人入勝的。儘管發言人也有上綱上線上得勉強的時候,但是能上去了就很好,至少讓芸芸眾生思想拔高了一點,能夠“從一滴水看出太陽的光輝”。聽這種講座到也不算白聽。
現在講用會是聽不到了,不過在學術界,有各種學術會議,聽多了就跟聽講用會差不多。有的時候聽完了,難免會想:“這個東西我也做了,我也能講。”哼,說得容易。你能講但是你沒有去講或者你沒有想到要去講,這本身就說明你是一個笨蛋,就說明你不是會講用的料,當然也就不是當先進的料。你頂多是一個拉磨的驢,整天價兒就知道蒙着眼睛死干,卻不知道自己幹得是什麼。
可是有的所謂學術,不但連上綱上線的水平都沒有,而且毫無新意。學術研究要真正出成果談何容易。學術研究的理想境界是做出來的東西能夠對人類知識有所貢獻。炒別人冷飯的,重複別人觀點的,新瓶裝舊酒的都不能算是獨特的貢獻,只能算閒聊。如果這麼要求,那做學問真是得皓首窮經,太不現實了。現實是什麼?現實就是所謂的學術界,不是一個單純的知識世界,而是一個充滿了七情六慾的人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有人制定的各種遊戲規則,能否在這個世界裡出人頭地,就看你能不能看懂這些規則並且按照它們去做。哪怕你的研究通篇廢話,只要符合規則,一樣可以上榜。
這在文科領域尤其如此。理科沒有實驗結果就做不出來東西。文科可以東拼西湊地搞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拿出來唬人。有的根本就是廢話。比如最近我看一本怎麼教聽力的書 (Second Language Listening,Theory and Practice,劍橋大學出版社2005年出版,是劍橋語言教學系列叢書的一種)。理論部分還有些可讀的,但是到了第三部分涉及具體問題了就儘是廢話。這部分談如何利用技術訓練聽力。“技術”(technology)在教育界可是一個時髦的詞,不過別讓它唬着了,得看它指的是什麼技術。一看目錄:廣播,錄音帶,聽力室(所謂Language Lab 是也,其實那裡什麼實驗都不做),錄像,機鎇越萄АT諤傅焦悴サ氖焙蚴欽庋吹模?
廣播:最容易聽到,技術含量低,有連續性,教室里用得還不多(簡直是胡說),方便,有娛樂性。設計的活動是這樣的:聽新聞:目的是儘可能多地收集信息。必備:收音機一部,定到某個電台;紙和筆,今天的報紙。學生的任務:聽,記筆記,不要在乎有生詞,檢查筆記,對照報紙。
在使用錄像帶那一部分,作者還引用另外的書指出有下列錄像帶可以使用:語言教學錄像帶,當地電視台錄像;記錄片;老師自製的錄像帶;學生自製的錄像帶。這不都是常識嗎?還至於要去引用別的人?無非是在參考書目上多添一本書罷了。這種把戲,咱當學生的時候也用過。
對不從事語言教學的人來說,以上這些看起來花里胡哨的,但是大部分都是語言教學實踐中的日常工作。這些也當成書的一部分來寫,不是廢話是什麼?
洋人寫的論文和書這類問題很大。一點屁事給你說得天花亂墜,專業名詞一大堆。所以外國人寫的書容易厚,反正打字母快。過去中國人碼字不容易,所以學術著作言簡意賅的很多。很多學術大師的著作,看起來是個享受,段段有新知。我最喜歡看這種信息密度高的學術文章著作。老外的書水分太多。現在電腦流行了,打漢字也快了,我看中國人也漸漸沾染此風。特別是國內寫論文跟提職稱掛鈎,現在恐怕跟崗位聘任都掛鈎了,真是學會了外國的“不寫就瀉” (Publish or perish)那一套,於是濫竽充數的也就多起來了。
在英語世界裡,語言浮誇風颳得很厲害,抽象名詞濫用。像Presentation 這個詞,很多情況下就是一塊遮羞布。比如在漢語裡的各種詞語如“學術研討會,”“經驗交流會,”“理論講用會”等,都可以用presentation一詞以蔽之。一說presentation,誰都不知道那裡面的深淺,直到聽了以後才知道。有的聽了以後是醍醐灌頂,有的聽了以後是大夢初醒,有的聽了以後是懵懵懂懂,全看裡面揉進去多少真渣兒了。
2006-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