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王國的武林故事 |
送交者: noliver 2006年08月30日15:18:05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1.黃教授. 這些故事都是在一個飯館裡從黃教授那兒聽來的. 黃教授是我幾十年的老相識,也是我一直佩服的朋友,他早年從學解析數論起家,在國內時就小有名氣,到美國後改練算術幾何,雖然沒做得特別大,也算是成就斐然,畢業後經過一番波折,幾年前在此間的一所大學混到了tenure,所以現在是正兒八經的教授.也許是讀書時專心過度,黃教授四十多歲了,依然是光棍一條,錯過了婚姻大事.好在他生性豪爽豁達,也不以此為意,而且喜愛戶外活動,除了打網球,一年四季海邊釣魚不說,每到秋冬季節還扛把獵槍到山裡打獵,所以每天樂樂呵呵,倒也過得快活自在. 只是人到中年,諸事煩雜,歲月易得,我和他雖然同在一地,但見面的機會卻是越來越少了. 長話短說,這次找到黃教授,是為了一個小朋友小胡.小胡兩年前從國內頂尖大學數學系畢業後就來到美國的一所長青藤名校,師從一位幾何大師讀學位,最近剛剛過了資格考試,來我這兒玩幾天散散心.我在國內時多蒙小胡的父母幫忙,知恩圖報,很想有機會報答一下. 和小胡深談幾次,我感覺到他是有些彷惶,好象是數學上不知道該幹什麼好."這樣吧小伙子,"我說:"我帶你去見黃教授,讓他和你好好談談." 找到黃教授後我說明了來意,黃教授呲出黃牙一樂:"老怪,你這不是要我來毒害青少年麼?" 我說:"這是哪兒的話!小胡兄弟這樣優秀的青年人才,又是初涉人世,老兄你不好好給他講講這江湖上的急風險浪,我還要為他的前途擔心呢.再說黃兄,我們兄弟好一段不見了,也該好好聚聚,今天由我來做東." 黃教授笑說:"我們是該好好喝一頓了,這樣吧,十四街新開了一家川菜館,我們去那兒邊吃邊聊如何?" 2.武林.
小胡有些迷惑:"當然,在大學看過." 黃教授說:"咱們中國人學數學的,沒有不看武俠的.記得八幾年的時候,那時國內管數學競賽的老裘,是系統所的副研究員,有一天我們幾個到他家裡去玩,發現他家裡滿滿的幾書架書,沒一本是數學書,全是武俠小說.看到我們吃驚的樣子,老裘笑着告訴我們,數學界沒有一個不是精通武俠的.老裘講,八四年的時候中國數學會在上海開年會,會議結束後北京代表團一行一百多號人在機場等飛機,大家閒聊起來,隔行如隔山,本來沒什麼好說的,但最終發現了一個共同話題,武俠小說.這些教授研究員,居然個個都是武俠迷. 這幫老傢伙還投票選了最喜愛的武俠,你猜結果是什麼?居然一致通過是神鵰俠侶. 金庸里我最討厭的就是神鵰俠侶,什麼他媽古墓派,莫明其妙." 我笑着說:"記得華老曾經說過,武俠小說是成年人的童話." 黃教授說:"這都是表面上打哈哈,哪有成年人看童話的?那豈不是個神經病?這裡面是有一個深層原因的,說起來簡單,數學界實際上就是武林,就是江湖.我在國內國外數學界混了幾十年,越來越感覺到這一點." 小胡不解地說:"我所見過的老師個個都是謙謙君子,儒雅長者,沒有象綠林中人物的." 黃教授哈哈笑着說:"在學生面前裝假正經,古今中外都一樣.我問你,武林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是武功,只要武功超群,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數學界也是一樣,最重要的是數學功夫,只要你解決了什麼超級難題,不管怎麼樣別人也得服你.武俠里最看重的是座次排名,數學裡也是一樣,最重要的就是排名.老闆給學生寫推薦信,主要就是說這學生比誰誰強. Borel在回憶錄里說,每年IAS的老傢伙們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給申請Postdoc的人排名,看看誰比誰厲害,其實他沒說的是這幫老傢伙何止只給Postdoc們排名,他們是在給整個數學界排名,雖然從不明說,可圈裡的人誰的心裡都有數,誰比誰強,誰比誰差,一清二楚." 小胡說:"IAS一共只有七個教授,怎麼可能給整個數學界打分排名?" 黃教授搖頭說:"你哪裡知道這七個人的厲害,那可是真正的絕頂高手. 有一次有人給Weil看一篇paper,Weil看了作者就說,這個問題這小子做不出來,即使做出來也肯定是錯的.果不其然,Weil老先生的眼光,可謂如電如炬.還有一次,十幾年前我的老闆曾盡幾年之力寫成一長篇paper,200多頁,非常technical,複雜得要命,拿去給Deligne看,結果Deligne花幾分鐘看了前言就說有錯,最終果然如此.就象是洪七公一看郭靖,就知道他有幾分武功一樣,呵呵,那七個人可都是人精哪." 我說:"早年在國內的時候就聽人講,數學會開會,華老的座位一定要在正中間,往後是他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等等,要是誰把蘇步青排到了前面,那就惹了大麻煩了." 黃教授笑着說:"華老那一茬人都是農村出身,所以難免把農村的陋習搬過來,但內涵是一樣的.其實洋人這兒也不例外,記得Polya在回憶錄里說,他和Hermann Weyl在ETH同事多年,但Weyl很少跟他說話,這個老傢伙到老了也不明白,Weyl哪是不願跟他說話,根本就是看不上他,想想看,西毒歐陽鋒怎麼會願意和智靈上人說話?會幾個大手印又能怎樣?" 小胡也笑說:"我可就是做智靈上人的數學分析習題集過來的." 黃教授笑說:"看來你是練了一身藏傳武功.說起來武林裡面幫派蕪雜,數學界也是一樣,山頭林立,互相之間互不買帳,尤其在一些公立大學的數學系,山頭之間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而往往斗得你死我活,樂此而不疲.每四年開一次的數學家大會,整個兒就是一華山論劍,英雄排座次的戰場,所以每次都熱鬧得不得了." 我說:"上次的ICM在北京開,進了人民大會堂,還他媽開了國宴,夠過癮的." 小胡說:"現在咱們中國人也開數學家大會了,今年就在香港,還要發金牌銀牌呢." 黃教授說:"你知道什麼,中國人開數學家大會,這叫清理門戶,把各種逆子叛徒給逐出門牆. 當然了,發發金牌銀牌,除了獎掖後進,也有調濟各個山頭的意思." 我說:"黃兄,咱們身為海外遊子,時刻也要關心祖國建設,是不是?你給我算算,中國的數學什麼時候能趕上世界一流?" 黃教授長嘆一聲:"哪有那麼容易,說到底數學這東西是一種文化傳統,沒有幾代人的努力,根本一點希望都沒有.你看看國內這些搞數學的,哪有一個象樣的?整天吃喝玩樂,研究的好象都不是數學.我覺得恰當地說,中國數學的水平非常類似中國足球的水平,一路貨色." 小胡笑說:"這不又輸給日本隊了麼,球迷還鬧了事." 黃教授也笑着說:"咱們中國不出球星,倒出不少足球流氓,數學界也是一樣,老陳歲數大了,回國後經常信口開河,一幫人跟着瞎起鬨,欺負老年人,說中國要成數學大國了,其實都在給自己撈好處,又碰上李鐵映這個科盲,居然把這個叫成陳省身猜想.我覺得這個猜想要加上一個必要條件,當中國隊拿了世界盃冠軍的時候." 我們三個都哈哈大笑起來,引來不少臨桌的側目. 小胡止住笑說:"黃教授,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你能不能再給我多講講數學界裡的人物?" 黃教授說:"我在這個行業里混了這麼多年,各種各樣的人物也都見過,見得多了之後,也不知怎麼了,越來越覺得這些數學家們都在武俠小說里見過,搞到後來我自己也胡塗了,好象是生活在武俠里一樣." 我說:"你到底見了些什麼人?" 黃教授說:"比如說星宿老仙,東方不敗,四大惡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任我行,苗人鳳,左冷禪,蘇星河,帶頭大哥,韋小寶,岳不群等等,有華山派,衡山派,少林派,峨眉派,星宿派,有練九陰真經的,練葵花寶典的,逆行經脈的,走火入魔的,剽竊秘芨的,還有破腹自殺的,什麼都有." 小胡搖頭說:"這些到底是誰呀?" 黃教授說:"你先別忙對號入座,以後慢慢就明白了." 我問:"誰是丁春秋?" 黃教授瞪我一眼說:"老怪,你這是明知故問."然後黃教授輕輕說了個名字. 看着小胡目瞪口呆的樣子,黃教授和我都笑了起來. 3.女人.
黃教授說:"這也難怪,女人天生就不應該學數學,其實不只是數學,任何理論科學,到後來都是個體力活,需要長時間的concentration,而女人到了二三十歲,都要考慮嫁人生孩子的問題,哪還有可能長時間地集中精力做數學?Weyl曾經說過,There are only two women in mathematics, one is not mathematician, one is not woman.呵呵,他說的這兩個女人,一個是Sofia Kovalevskaya,另一個是Emmy Noether,這兩位的畫像現在還在我們系裡掛着呢. Kovalevskaya長得漂亮,可她的paper誰都知道是被她美色迷倒的老闆Weierstrass代寫的.至於Emmy Noether,無論從長相到言行舉止,沒有一點象個女人的,整個一男的." 小胡說:"Weierstrass還這麼不老實,真想不到." 黃教授笑着說:"相比現代數學界的幾個糟糕老頭子,Weierstrass還算是有情有義的." 我說:"怪不得數學系的光棍特別多呢." 黃教授嘆氣說:"不單是數學系的女生少,一般象樣點的女孩也不願嫁給數學系的人.一來沒錢,二來數學系的人一做起問題來,其它什麼都忘了,沒法過日子.一個數學問題,短則做幾個月,長則幾年,陷進去之後,每天走路想,吃飯想,連和老婆上床都在想,不象一般人還有個上下班,這是他媽全天候24小時,每天都神神癲癲的,做不出問題還要拿老婆當出氣筒.聰明點的女孩誰願意過這種不人不鬼的日子." "哈哈哈哈..."我們笑得前仰後合. 黃教授接着說:"我還讀研究生的時候,老闆跟我說過,兩個數學家相遇,第一個話題肯定是數學,第二個話題肯定是Sex.我當時還半信半疑,後來才發現是千真萬確.你想,一堆大男人,整日裡切磋武功做問題,閒下來的時候還能談什麼其它的?外邊的人來了,總覺得數學系裡是成堆的色棍,每天不務正業談論女人,不理解箇中原因." 我說:"費曼在自傳里講,有一次他大着膽子到Las Vegas逛妓院,到那裡才發現那兒的妓女認識他的大部分教授同事,費曼還納悶,難道這裡的婊子都是Caltech物理系畢業的不成?" 黃教授笑着說:"你這故事多半是費曼自己編造的,為了給他自己的不軌行為打圓場.數學系雖然色棍多,但多半是紙上談兵,出一兩個採花大盜不奇怪,但說人人如此就有悖常理. 原因很簡單,每天都在想問題,實在不會有太多其它空閒時間.給你們講個典型的小故事. 我在讀書的時候有一個日本師兄,不但學問做得好,而且為人謙虛有禮,和我們關係都很好. 有一段時間大概用功過度了些,師兄有些厭倦,就到學校的酒吧去消遣,居然真的勾上了個漂亮的白人女孩,有那麼幾天這兩位手拉手在系裡走來走去.過了幾個星期我發現日本師兄又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在系裡東躲西藏,我問他怎麼回事,師兄直跳腳說,老子還要回來讀paper做問題呢,哪他媽有空整天陪她鬼混?呵呵,師兄本想逢場做戲,沒想到撞上一個多情的,糾纏不休,害得我這師兄在系裡躲了幾個月,全系傳為笑談.這一晃多少年了,現在師兄在日本也當上教授了."
我說:"做問題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讓你這師兄這麼神魂顛倒,連女人都顧不上了?" 黃教授說:"羅素把這個叫the intoxicating feeling of sudden understanding,中文裡應該叫頓悟吧,一個問題思考了很久,突然一瞬間明白了,這種感覺,絕對是一種生理快感.Weil老先生曾經比較過這種快感和性高潮時的快感,他的結論是兩者各有千秋,但時間長短有所不同.性快感總是短時間的,哪怕你他媽是練了藏傳密宗吃了大補丸,了不起也就能折騰幾十分鐘,而頓悟的快感能持續好幾天.我的老朋友田剛在國內電視上說什麼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不懂的人只知道他在自吹自擂,其實他是在說這種快感,只不過不好明說罷了." 我笑說:"所以外人說數學系的人都是色迷迷的也是有道理的." 黃教授嘆氣說:"往深里講這其實是一種激情,一種無法控制排山倒海的力量在推你前進,任何搞數學的都會有親身體會,但人的一輩子這種激情最多只有幾次,現在的數學體系浩大繁雜,要做出大的問題沒有這種激情根本就沒有可能.菲爾茲獎只給40歲以下的是有道理的,40歲以上的人步入了中年,還會有個什麼激情?荷爾蒙分泌量已經不對了,該雄起時雄不了,還談做什麼數學." 我知道黃教授也40多了,而且和菲爾茲獎也只是擦身而過,就說:"黃兄,菲爾茲獎之外還有Cole獎,Wolf獎,再說40歲以上真的不靈了?總會有些例外吧." 黃教授說:"我只知道一個例外,是Grothendieck.在退隱多年之後,1982年時,Grothendieck老先生突然在5個月內一氣寫下1600頁的paper,真正的激情迸發,那時他已是50出頭的人了,了不起呀.你猜他的paper的標題是什麼,The Long March Through Galois Theory,哈哈,Galois理論的長征,怎麼樣,夠厲害的吧." 看小胡有些困惑的樣子,我說:"長征對咱們中國人來說是一政治名詞,歷史名詞,最多也就是宣傳隊播種機,可是對西方人來說長征是一個非常浪漫的故事,意謂着為了某種目標而歷盡千辛萬苦,最終取得勝利. 我記得美國老牌政治家布熱津斯基有一次在電視上教訓幾個小癟三,說小子們,你們知道長征是什麼,長征是從紐約出發走到三藩,再從三藩走回來,然後再走兩個來回!" 黃教授點頭說:"是這樣的,Grothendieck老先生對代數基本群的剛性有着超人的領悟,他認為這完全決定了雙曲曲線的同構類,以及曲線模空間的同構類.通過對曲線以及模空間的胞腔分解和代數基本群的作用,老先生認為可以得到對Q上絕對Galois群的精確描述,這就是他心裡的長征." 看我們有些發暈,黃教授笑說:"算了算了,不和你們談細節了,再給你們說個Grothendieck的故事吧.你們知道Grothendieck老先生在盛年的時候就歸隱田園,從數學界消聲匿跡了,二十幾年前我老闆剛剛畢業,在Rutgers當助教,有一天在餐廳吃飯的時候,老闆赫然看到Grothendieck,正抱着一個Rutgers的女生在親熱吃飯呢.老闆大着膽子上去打招呼, Grothendieck斜着眼看他問:'你是幹什麼的?'老闆說是做代數幾何的,Grothendieck一樂說:'我對那東西已經不感興趣了,現在我在干更重要的事.'老闆琢磨着這更重要的事就是摟着女孩吃飯,就胡說幾句走了." "過了一陣老闆聽說那個女孩跟着Grothendieck去法國了,忽忽又過了一年多,這女的抱着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又從法國跑回Rutgers來,舉目無親,只好找到我老闆來哭述,Grothendieck已經把她給拋棄了,顯然這女人和小孩已成了老先生新長征路上的絆腳石." 我笑說:"長征路上女人生了孩子,留在當地脫離大部隊的不算太奇怪." 黃教授有些出神地說:"我最近聽說這孩子已經長大,從哈佛畢業了. 二十多年一晃過去,Grothendieck再也沒有了消息,他老人家的萬里長征,也該走了一大半了吧." 時間不覺過去,夜已深了,飯館裡只剩了我們三個,掌柜的遠遠的在不耐煩地看我們,我看黃教授已有幾分醉意,就說:"黃兄,今天就到這吧,我們改日再來." 外面夜瀾風靜,街上依然車水馬龍,我們再沒說話,走到路口黃教授向我們揮揮手,徑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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