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直譯意譯到異化歸化
於嵐
出國多年,很久沒有涉獵翻譯研究,近來偶然翻翻《中國翻譯》舊刊,看到不少文章討論“歸化”與“異化”,覺得很有點新鮮。然而讀了一些之後,卻大失所望,感到所謂歸化異化者,無非是我國翻譯理論界早已有之的直譯意譯之爭的翻版。誠然,提出異化歸化者,是個叫做韋努提的洋人,其表述,也比我國譯家談直譯意譯的文章,來得更為繁瑣一些。洋人做理論,總是比國人來得繁瑣。這大概是因為國人的傳統是重了悟,洋人的傳統是重分析。重分析並沒有什麼不好。沒有西洋的分析傳統,中國的現代化就不可能。但是,是不是什麼東西都要走西洋的道路則大有可商榷之處。如果我們自己的翻譯理論的概念足以說明翻譯現象,何必非要借用洋人的概念,難道就是為了拿學位或者職稱嗎?在《翻譯過程中文化因素的異化與歸化》(周楠,瀋陽師範大學,遼寧瀋陽110034)一文中,作者提出一個異化的例子:
“下面是《永別了,武器》第25 章中關於異化的例子:
“They don’t like me1”
“Why not ?”
“I am the snake1 I am the snake of reason1”
“You are getting it mixed1 The apple was reason1”
“No ,it was the snake1”He was more cheerful1
“他們不喜歡我。”
“為什麼不呢?”
“我是一條蛇。我是一條理智的蛇。”
“你弄錯了。蘋果才是理智。”
“不,是蛇。”他愉快一點了。
在上面這個譯文中,譯者全然不顧中英兩種文化的差異,只是“忠於原文”地譯出了字面意思, 未對讀者做出任何妥協。對於了解西方文化的讀者來說,理解這一對話的文化內涵並不困難。這裡指的是亞當、夏娃因為蛇的引誘吃了蘋果而失樂園的故事。而對於對此一無所知的讀者來說,在理解時就會遇到困難。但從另一角度來說,譯者的這種不妥協也起到了傳播源語文化的作用。”
作者在舉歸化的例子時,用的是奈達的動態翻譯觀,和把“四小龍”譯為“四小虎”(four tigers) 的例子。另外還舉了林紓翻譯《黑奴籲天錄》時出於政治需要對原文進行刪略的例子。似乎可以說,這裡用歸化和異化概念所討論的翻譯現象,涉及文化成分的翻譯問題,甚至翻譯策略問題,的確要超出直譯意譯一籌。其實,我國翻譯理論界用直譯意譯討論翻譯現象的時候,所涉及的並沒有僅僅限於語句層面,同樣也涉及了文化層面。至於林紓的例子,那應該另立分支,用翻譯政治學,或者翻譯社會學去討論。作為翻譯方法,異化和歸化並不比直譯與意譯的解釋力高出多少。其實,就連翻譯政治學的問題,我國翻譯家的概念也不是沒有涉及,比如魯迅提出“硬譯”,就是出於改造中文,輸入新的思想概念的目的。當年中國知識界關於歐化語的爭論,都是關於中西文化的衝突和互動的。這些討論,都不比韋努提的異化歸化來得蒼白。
作者還列舉了葛傳規的 “中國英語”(China English) 概念作為異化翻譯的例子。其實,這種現象完全可以用直譯和硬譯來說明。假如當年魯迅的硬譯觀點傳播到了西方,說不定西方早就有人提出翻譯中國文學為英文時,為了防止英文對中國文學的改造,有必要採用硬譯法,迫使英語接受一些中國英語。其實韋努提提出異化歸化,也是針對英語文化占統治地位的歷史環境來說的。他因此主張在翻譯外國文學的時候,要通過異化凸現譯者,要使用陳舊詞語和外語的詞序等體現作品對於讀者來說所具有的異國風味。這些描述在我國翻譯界的討論中也早已有之了。
所以,我覺得Mary Snell-Hornby 在其《翻譯研究的歷史轉向》( The Turns of Translation Studies, Amsterdam 2006)中對韋努提的評價是對的:“。。。despite his own theory,Venuti has as it were subjected Scheleiermacher’s notions to an ethnocentric reduction (or cannibalization?) and – as a translator all too visible – ‘domesticated’ them to suit the Anglo-American planetary consciousness of the outgoing 20th century. As such this is [原文疑誤] cannot be called a new paradigm,but rather evolves new notions from old concepts,and these – despite a fundamental,if not universal claim – refer to the specific situation of the ‘hegemonic English-language nations’ of today.”(147頁)荷恩比的話說穿了,就是異化歸化的概念不過是在一個新的歷史環境中新瓶裝舊酒罷了。
2007,11,27 寫於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