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愛生 得之有道--饒毅博士撰文悼念吳瑞先生
君子愛生 得之有道
饒毅
如果真信世界上流行的幾大宗教,可不必多想生死的意義,也減少了留在塵世的人
為去世者悲哀的理由。
對於實質上的無神論者來說,長生乃正常的願望。如果沒有多活一點時間的願望,
進化上比較容易被淘汰。
近年來,生物學家已經可以使動物壽命大大延長。其中最奇妙的方法是改變基因,
最簡單的策略是限制食物攝入。
人要得到身體長生不容易。早有賢者認為人可以通過子女、影響後人、做有益的事
業來延續自己的生命。不過,在物慾盛行的今天,追求精神的長生,可能不太合潮流。
2008年2月10日去世的吳瑞先生,就是一位軀體離開而精神仍留在人間的“長生”
科學家。
今年八月,本是吳瑞先生八十歲生日,許多學生籌備在美國和北京舉行學術活動,
慶祝他的壽辰。可惜他不能出席這些活動了。令人欣慰的是,吳瑞先生留給世間一些重
要的精神遺產(legacy),其中包括他的科學研究成果和在他影響下成長起來的人們。
吳瑞在分子生物學和植物生物學等領域有重要貢獻。他在上世紀60和70年代對基因
工程技術發明的貢獻,尤為突出。他在DNA序列測定方法上,有多篇論文,常常和英國
科學家Fred Sanger交替進展。1971年,吳瑞將引物延伸(primer extension)用於DNA
測序,成為Sanger測序法之重要一步。引物也用於其它兩項諾貝爾獎的工作中:Kary
Mullis的PCR,和Michael Smith的定點突變。
吳瑞發明的聯接子(linker)和銜接子(adaptor)迄今仍然是克隆DNA的常用工具
。所以,他對70年代重組DNA技術的建立起了很多作用。重組DNA技術導致生物技術產業
的建立。他主編的《重組DNA》曾風靡分子生物學和生物技術界。
DNA測序方法,Sanger的貢獻最大,他發明了測序方法的幾個關鍵步驟。他獲得諾
貝爾獎當之無愧。Sanger曾撰文表示,吳瑞1968年第一個測定DNA順序。不過,68年的
方法不能普遍應用、也不能測長序列DNA。71年吳瑞的引物延伸,是測序一個關鍵步驟
。給獎是可以的。Sanger在1980年諾貝爾獎獲獎演說沒有提吳瑞的工作,但是他在1988
年的《生物化學年評》長篇自傳、在2001年的《自然醫學》短文中,都肯定了吳瑞的工
作。
八十年代後,吳瑞在水稻轉基因技術上有先導性貢獻。他和他的實驗室通過轉入不
同的基因,增強水稻對害蟲、乾旱、鹽等的抵抗能力。其原理也適用於其它農植物。
得獎可以活在人們的口中,對於留傳於世的發明和發現,即使很多人不明確知道發
明者,發明仍活在人們的腦中。
吳瑞先生的“長生”還體現在他的學生身上。他直接教育過一些學生,而他在中國
特殊時期,對中國學生的幫助,影響了更多人的生活和事業。他於1981年發起的中美生
物化學和分子生物學聯合招生(CUSBEA),從1982年到1989年,直接幫四百多中國學生
到美國讀研究生,成為華裔一代生物學家的主流。當時,中國絕大多數人(包括多數老
師)都不知道怎麼留美。吳瑞和北大的張龍翔、顧孝誠等為中國一大批學生鋪石開路。
CUSBEA逐年出國的有許多成為生物學家:王小凡、袁鈞瑛,韓珉、施揚、吳虹、馬
駿、傅向東、傅新元、王曉東、金亦石、駱利群,……一個長長的名單,他們活躍在世
界科學界。回國的CUSBEA學生(如上海的趙國屏)和吳瑞培養的其他人(如上海細胞所
的郭禮和),成為中國生物學界的重要力量。CUSBEA學生也有進入生物製藥界,或做醫
生、律師、企業家、投資商。四百多人,絢麗多彩。
早期生物留學美國的主要是CUSBEA學生,以致有些人誤以為許田、李恩和我也是
CUSBEA學生。包括我在內的非CUSBEA學生確實受到了吳瑞先生直接和間接影響。CUSBEA
學生在美國學校的表現,使它們較快打開了接受大陸學生的大門,使其他學生更容易留
學。CUSBEA學生普遍注重學業,有助於改變早期學生中打工和維持生活的心態。今天成
千原來的學生在美國生物醫學界成為教授、實驗室負責人,與CUSBEA形成的學術中堅有
關。吳瑞先生熱心幫助中國發展科學和技術,也成為後輩的典範。許田、韓珉、莊園建
立復旦大學發育遺傳研究所,王曉東、鄧興旺建立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魯白、管坤良
、吳虹組織海外學者參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會的評審。海外生物界形成相當多的人長期
為中國服務的傳統,也可能與吳瑞的典範有關。
初期留學生普遍缺乏美國社會基礎,有些人有時有點孤苦伶仃。CUSBEA群體給更多
人提供了社會網絡。我除了原來的朋友,也得益於這些朋友。吳瑞當初可能沒想到他給
一群學生建立了互助會。這個群體,後來形成了吳瑞學會及後繼的華人生物學家協會,
推動了海內外華人學術交流。吳瑞幾乎參加所有這些組織的會議。起初,都是一些他兒
子輩的學生在一起組織學術交流,而且都是他幫助出國的。但是吳瑞平等對待學生,積
極鼓勵交流。當這些學生輩的人成為教授後,吳瑞照常參加他們的會議。他的風格,推
動形成了一個學術上平等交流、事業上互助的群體,而這個群體又影響後輩。
八十年代,吳瑞先生在台灣參與建立中央研究院分子生物學研究所。2003年建立的
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吳瑞先生在困境中鼎力相助,在工作中鼓勵推動,在發展中建議
諮詢。為研究所的師生所愛戴。吳瑞幾十次到中國,在北大、中國醫學科學院、中國農
大和其它許多地方留下了足跡。近十年,他是教育部長江學者項目終審委員,參與選拔
支持回國人員。吳瑞不僅從事組織、諮詢、教育。他做過多種事,比如曾經捐幾十萬美
元給美國康奈爾大學支持學生,也為中國科學家修改稿件。近年在經常性的聯繫中,我
直接看到吳瑞先生積極認真地參與推動中國許多事情。吳瑞先生會“長生”在兩岸三地
的許多大學和研究機構。
秦始皇以權利得不到的身體之長生不老,一些賢者以對社會的貢獻,以人品風範,
以有趣的工作,以……,獲得精神之“長生”,也許可以稱為“君子愛生,得之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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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2008年2月18日《科學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