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看了deliver同學寫的“談談中國知識分子為什麼反毛”
http://bbs.creaders.net/politics/bbsviewer.php?trd_id=601962, 其中說:“平心而論,很多由知識分子做的工作可有可無,而掃大街或種田的則不一樣,沒有則不行。例如,某個知識分子, 在某個領域專心工作了一段時間,也可能作了些研究,發表了一些文章。 大家知道,所有學術文章90%以上是沒多大價值的,所以少那麼幾個對整個社會根本就無所謂。而對少的那幾個則很有所謂。他一輩子都干那個,別的不會幹,一下子不讓他們干那個,其生存能力還還不如掃街的。美國就有華人知識分子失業後自殺或殺人的。所以知識分子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弱勢群體, 應該不反毛的。”
於是,我想起電影“辛德勒的名單”中的一個場景。一大群猶太人,排隊等候納粹黨員的分配。每一個猶太人來到納粹黨員的桌前,在報上姓名年齡之後,都被詢問同一個問題“職業?”。一個猶太小伙說“鍛工”,納粹黨員手一指右邊,分配去工廠為戰爭而工作的人群。一個猶太中年人,戴着眼鏡一臉斯文的摸樣,手中還揣着一本書,走到納粹黨員面前,問道職業,他還略帶自豪地說“歷史學家”。納粹黨員面無表情地說“沒有用處”,手一指左邊,那是一列通向奧斯維辛集中營焚燒爐的火車。這猶太史學家,尷尬地辯駁說“怎麼會沒有用處?”
記得當時,俺心裡有了一個問題,怎樣的職業在災難面前是最保險、最有生存能力的?我喜歡哲學,但我也深知道,在戰爭期間,在大饑荒時代,哲學家是最不需要的物種。像納粹黨員一樣,deliver同學也認為,戰爭期間少幾個歷史學家、哲學家、文學家,無所謂,倒是種地掃大街的人,更有生存能力。
誰才是知識分子呢?deliver同學說“中國傳統知識分子門檻是很高的。讀的書是文言文,和老百姓說的話脫節;用繁體字;寫字用毛筆;要有圖書館;還要有書房和書童。所以讀了點書,識了點字,就覺得高人一等,要當官,要發財,要娶美女。”似乎,他的知識分子標準是懂文言文,用繁體字,認字的都是知識分子。我記得老毛對知識分子的定義是初中畢業生,依賴的是學歷。
俺以前說過,俺很喜歡馬斯洛,也喜歡用馬斯洛的人類需要的五個層次來看世界的人和事。因此,俺區分誰是知識分子,誰不是,也依據馬斯洛的這個理論。馬斯洛說,人都需要保障生存的吃穿,然後人還需要愛,然後是得到尊重,最高級的階段是自我實現。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古狗一下馬斯洛,俺就不羅嗦了。
我想,不管學歷如何,知識分子關心的是人的高層次的需要,比如愛、尊重和自我實現。在戰爭期間或者饑荒年代,知識分子的確缺乏搞回糧食,給家人偷些木柴,帶來生存所需的基本物質條件。換句話說,戰爭饑荒首先摧毀的是人的高層次需要,讓人們不能不每日擔心生存,一旦有了一個饅頭,幸福感遠遠超過讀到一本好書。
因此,一個不需要知識分子,嘲笑知識分子,凌辱知識分子的時代,就是人的需要不能不停留在低層次需要的年代。我沒有嘲笑勞動階層的意思,我的祖輩我的父輩,都是農民。一個人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你是無法讓他吟詩作畫,讓他研究阿基米德定律,無法思考科學的本質是什麼的。我們都需要吃飯才能生活,但是我們生活就是為了吃飯嗎?
當然,我對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也不感冒。其實,在我心目中,絕大多數的古代文人墨客,都算不上知識分子。認字讀書,對於他們也不過是為了功名利祿。我曾經讓我的女兒讀唐詩,結果發現俺小時候很喜歡很朗朗上口的唐詩,都無比猥瑣和無聊,沒有一首關懷了人性本身,大多都太小視野。中國的傳統文人,出了賣弄文采,沒有思考過深刻的問題。這主要是科舉制,把中國最聰明的人群吸引到了官場。只有做官,才能得到榮華富貴。中國文化本質上是官場文化。就算現在,很多的教授做着他們並不喜愛的研究,他們的目的還是低層次的生存問題。這樣的人,俺不認為是知識分子。
老毛的時代和中國古代很不同的是,中國經歷了洋務運動、辛亥革命、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終於有了一大批熟悉西方思想,終於可以稱之為知識分子的人群,也有了現代意義上的知識分子。老毛自己可以說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他也不過懂點詩詞歷史,對西方哲學科學可能略知一二,但絕談不上精通。他嘲笑知識分子,打擊知識分子,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傳統文人內心中那種治國平天下的所謂政治抱負的自我膨脹。現代知識分子追求中國的民主自由,和老毛這樣的傳統知識分子當然是迎面相撞的,老毛自然是要對現代知識分子除之欲快。
Deliver同學很反感中國傳統知識分子,這個俺很理解,但卻看不到老毛自己恰恰是一個典型的傳統知識分子。他從來沒有留學西方的經驗,只願意鑽研資治通鑑和明史之類的權術之作。老毛的成功,是對中國近代自鴉片戰爭以來學習西方的反動,是中國傳統中最無恥、最黑暗部分的復辟。老毛是一個符號,代表了中國傳統文人心裡最陰暗的權力意志。
現代中國知識分子反對毛澤東,就是為了反對中國的官場文化,希望給中國人更多的自由。中國人理應在哲學、歷史、文學、心理學、社會學上對整個人類做出貢獻,而不是整體在官場的勾心鬥角和建立個人利益交換網絡上煞費苦心。當然,真正的知識分子比不上官場老油條在中國的生存能力強。碰到饑荒戰爭,歷史學家的生存能力也比不上一個盜賊。但我們也實在沒有必要顛倒我們的良知,說官場老油條和盜賊比歷史學家更對社會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