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越狱:徐洪慈——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有感
杨道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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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讲述了文革中一个小人物,徐洪慈,在文革中九死一生的人生历程。有人评论说谁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意思是,这个人和他的母亲即是其遗脉。我看过此文之后,难以忘怀,多日之后,感思转深(即反应迟钝的另一说法),所以在这里推荐。
中国历史上多有隐逸之士。司马迁的列传,将伯夷叔齐列为其首。司马迁见识非凡,即使在今天世界看,也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意见之重要自不待言。他将伯夷叔齐放在《史记》重要的位置,推重的用意很明显。南怀瑾对此有所阐发,但他慕古稍过,推崇之余,对伯夷叔齐流风所及的讨论不够惬意。
伯夷叔齐都是历史上的“小人物”,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业,他们留下来的,是不屈服的人性的见证。人的历史,毕竟是属于人的,人的人性是历史最首要的线索。正如一个机器的说明,只看到功效和产品,就如同只看到了这个机器的广告,不能说了解了这个机器,更遑论使用。读历史书亦然,罗列的事实就是其广告。只看这些,就如庄子所言,“先王之蘧庐,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先人所居,已成陈迹,不可再宿。表面浮泛的参观,只满足了好奇心,就难以得到教益。伯夷叔齐这样事业上的小人物,却是历史时间上的大人物。
隐者行无辙迹,逸士高飞远举。徐洪慈是与伯夷叔齐类似的逸士。人可以或应该做一逸士吗?道理何在?《论语·微子》列逸民,伯夷叔齐居其首。小杖则受,大则走,孔子固无可无不可,既有接淅而行,也有乘桴浮于海之兴,而终不去国。孔子的无可无不可,与穷斯滥矣的无可无不可不同,其中有不变的原则,道在。小人穷斯滥矣,前后不一。因为道在,孔子言行能前后一致。道虽然难以掌握,但历史上志于道者前仆后继,互相惺惺会心。孔子的随心所欲,与他人的随心所欲也不同,其关键也在于道。庄子讲,刻意尚行,不足为道。孔子对此应有所会心,后世俗儒却不能领会。等而下之的庸俗的理解,更以名利感官嗜欲为人性之欲,而求其随心所欲,有如薛蟠自比陶潜,俗恶不堪。孔子讲,“朝闻道夕死可矣”。以孔子学而不厌一说来解释,即是死而后已。此句也可解为死而无憾。这种精神,是读《论语》的一个前提。没有这种精神,不认同这种精神,读之无益,解之则成厚诬。这样的解,正如《庄子》中的用诗礼盗墓的讽刺,贼话不听也罢。
道并不同于法律或礼法一类的框定的教条,而是生生不息的,有时变性。正如科学,科学只能证伪,不能证实。这虽然看起来是不彻底的缺陷,不可靠性的来源,但唯有如此才使科学具有真正的价值。信守已有的科学,科学也成教条和牢笼。人们对科学的认识 ,从科学即真理,到科学不能证实,看似弱化退却,但却是科学精神实质性的进步,即老子所讲“枉则全”。当年引入赛先生的人,多是一曲之士,不能慎终追远,以至于唯科学主义在中国遗害至今。科学如此,社会理论更是如此。关于人性的认识,也可类推。
逸士有时不是出于自愿,如徐洪慈。但徐洪慈毕竟做到了全性命,一个真正的人的性和命。首先是全性,然后尽力全命,道在其中矣。张良入世而出世,诸葛亮出世而入世,行迹虽然不同,但从全性命看,却是类似的,可与不可的意义寓于其中。徐洪慈的人生,是文革这一段时间中所罕见的逸士行径。徐洪慈寄身蒙古,以全其生,自乘桴浮于海来看,不亦可乎?不亦远乎?徐洪慈是个时势中的小人物,但我却并不觉其“小”。
这篇文章中的那张徐洪慈和妻子奥永的黑白照片,给我印象极深。不知为什么,这张照片令我油然想起王小波。说是黑白照片,实际上看去却是灰黄的,读史,大概也是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