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写作课 文学还能怎么写? |
送交者: 木木e 2015年05月26日00:37:04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
本月底,中国第一位创意写作博士将在上海大学毕业,从创意写作2009年进入大学校园以来,这一直是一个另类尝试。创意写作颠覆了中文系老师和学生对文学创作的原有认知,而在“颠覆”的背后,还有困惑、困境同在。大学校园里的创意写作更像个矛盾体,曲折、生动、热闹,这就如同创意写作本身。 年轻教授的断然转向 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葛红兵今年46岁,31岁时就当上了正教授、博士生导师,那个时候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文艺理论研究信心满满。但在回首往事时,葛红兵不得不说,2004年,他在英国剑桥大学的经历改变了他的学术人生。 那一年,年轻气盛的葛红兵曾作为高级访问学者,到访剑桥大学。但他惊讶地发现,在英国已根本无法找到以文学研究为目的的中文系,与他的研究对接。“英国传统意义上的文学系,比如教授文学史、语言等已经很少了,他们的文学系多数以creative writing(创意写作)为主。”面对英国境内的大学已有八十多个创意写作专业的事实,葛红兵听从了命运的召唤,开始研究创意写作。 一年之后,葛红兵把学术成果带回到上海大学,随他一起回国的还有22本国外创意写作教材。“当时上海大学校长还是钱伟长,我直言,上海大学要想弯道超车,一定要有领先思维,要有文化产业思维。”但他的想法真正变成现实,已是2009年的事儿了——上海大学成立了国内第一个创意写作中心。今年2月,写作中心又获批为全国第一家创意写作学科博士点;本月底,国内首位创意写作学博士将在此毕业。 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邵燕君同样也在做一件具有颠覆意义的事情,“在我上中文系的时候,都是躲进小楼,自己搞自己的纯文学研究,但我现在做的是要和连通时代脉搏的真正‘当代文学’对接,在媒介融合的时代与文化产业对接,总之就是要接地气儿。”2004年,邵燕君曾和几位同仁成立“北大评刊”论坛,但研究越久,失望越深,“我们的文学期刊常常是自说自话,它甚至不是一个遗世独立的象牙塔,而只是一个与时代脱节的小圈子。”邵燕君被迫把目光转向了网络文学,“那是2010年前后,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研究网络文学,让我跳下去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多年摸索下来,邵燕君开始理出了一个理念:中文系培养学生,尤其是“创意写作”方向的学生,应强调“入场式”写作、“入场式”研究。这不同于葛红兵的欧美创意写作培养模式,而是以更自由、更开放的面貌示人。 2014年9月,北大开设了“创意写作”专业,每年招收40名硕士生。为了全面观察网站,40名学生分成六个团队,分别研究起点、腾讯、百度、红袖、晋江、豆瓣等文学网站,并“开坑”写作。其中,上学期与腾讯签约的“哨子”团队创作的《妖店》因点击率不高而遭遇质疑,有评论说:“研究生‘get’不到网络读者的点很正常。” 但邵燕君传递的最新消息是,那些遭受揶揄的同学目前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们还将继续在网上连载小说,而且这学期有更多的同学新开了“坑”。本月中旬,邵燕君还和她的学生团队成立了“北京大学网络文学论坛”,推出研究网络文学的《男频周报》《女频周报》《原创周报》,在该团队的微信公众号“媒后台”上推送。 同样是大学里的创意写作,葛红兵和邵燕君选择的路径不尽相同,但他们追求的目标一致,就像葛红兵所说的,创意写作是面向文化创意产业的培养模式,它培养的人才不仅包含文学写作者,同时也包含面向创意产业的从业人员——比如创意产业的管理者、组织者、策划人,以及各种各样的撰稿人。 除了上海大学和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东财经大学等也都设置了创意写作专业,山东师范大学今年4月又成为最新加入的成员,目前还有更多的大学正在紧急招兵买马、寻找驻校作家,准备开设创意写作专业。 老师的梦境讲进课堂 “在我们这儿你们会发现写作不会痛苦,不会像中学生写作文一样,因为我们恰恰是要把那些所有束缚我们的条条框框都打掉。”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生徐畅说,老师第一次上创意写作课说的这番话就颠覆了他的写作记忆,“老师说,错别字、啰嗦、颠三倒四,在中学作文里都被老师砍掉了,现在我们要把它们找回来,成为大家的写作技巧。” 再过5天,江苏师范大学作家工作坊主持人、驻校作家叶炜将参加上海大学博士论文答辩,叶炜说,创意写作和传统写作最大的区别在于,创意写作认为,动笔写不是最重要的,将写之前的潜能激发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徐畅清楚记得,在创意写作课堂上,为了讲清楚激发潜能这件事,葛红兵教授分享了困扰自己多年的梦境。他曾经老是做同一个恐怖的梦,在走廊里始终听到上课的铃声,他还在走廊里到处跑,找不到要去的那个考场。即便上大学了,这个梦依然困扰着他。“葛老师说,这个梦的焦虑是什么我知道,这是我怕自己考不好,我想逃避考试,但又逃避不了。”他把自己的梦境写成了一篇小说,发表了。在课上,葛红兵举例说,有的同学做过富翁梦,或许会担心这梦是不是值得写。但实际上,任何的梦,哪怕是最可耻的梦,都值得写。 在创意写作课堂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大家都要敞开自己、表达自己,那是一次彻底的自我放逐,“它需要和学生自身的成长结合起来,释放出以前的自己,很多细密的心思、欲望都打开了,同学们在思想上坦诚相见。”上海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许道军说,有的谈到了家人的去世,有的谈到了父母的争吵,有的谈到成长中的困惑,也因此,创意写作课堂有一个很重要的“保密原则”——守住彼此的秘密。 而北京大学创意写作课堂,又是另一番景象。“自觉型写作和当下的影视类型化写作、畅销书写作模式之间,有一道看似无法跨越的鸿沟和断裂地带,我们需要超越这个障碍。”和邵燕君共同主持创意写作课堂教学的中国青年出版社副编审、资深网络文学研究者庄庸这样告诉学生们。 很多同学都记得,关于网络文学写作,单是主角,庄庸就曾经讲过整整一堂课。“庄老师以具体网络文学作品为案例,细致分析了如何‘主角为王’;如何主角出彩,各个配角也出彩;如何主角是串角,其他配角则像珍珠链上的珍珠,诸如这样的多视角多主角等各种不同情形。”北京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学生邓溪瑶说。 写作时脑子变得清醒了 “我初进北大中文系时曾被告知,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但我知道我的很多同学都是抱着作家梦进中文系的。”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薛静这样说道。 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生徐畅也像薛静一样,有过同样的困惑,“我特别热衷写作,但在高中时很难发挥出来。你擅长的一方面,在别人看来也许并不重要。” 所以当创意写作专业出现在大学校园时,很多学生积极响应。邓溪瑶是在参加学校社团活动时,听说了学校开设创意写作专业这档子事儿的,“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马就动心了。”初中时,邓溪瑶跟同学一起读网络文学、写网络文学,但她进入北大学的是政治经济学,写作梦似乎离她远去。但就在那一刻,邓溪瑶潜藏多年的梦想横冲直撞跑了出来。 邓溪瑶重拾网络文学写作不到一年,两个月前,她和晋江文学网签约了,在网上连载她的网络小说《神示幻想》。“这是个末世穿异界救世的故事。大脑洞、剧情流、甜虐都有点,伏笔悬念也有。”邓溪瑶说,目前这部小说已连载15余万字,每日更新3000多字。 “你的女主读下来,面目模糊,就连一撮毛或一颗痣都记不住。”“读者要的就是代入感,不在乎你为什么穿越,怎么穿越。”这是庄庸老师为网络小说《神示幻想》做出的“神”评点,使邓溪瑶完全颠覆了此前的写法,而重新结构的整个故事有了“欢脱”的开始。邓溪瑶感到,她比那些职业写手要走运得多,不仅有老师的指点,还有同学课上的鼓励和挑刺,“也许我的未来是可以和写作产生某种联系的”。 和邓溪瑶不同,中国第一位创意写作博士叶炜接触创意写作时,已从事纯文学创作数年,在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参评作品中,他的作品《富矿》曾入围,在最近公布的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参评作品中,其作品《后土》再度入选。 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叶炜完成了“乡土中国”三部曲最后一部《福地》的写作。叶炜这部新作是以天干地支的顺序,写了60章,正好一甲子,也是一种循环。他有意识地以超现实写作手法,打通天地人鬼神的界限,让他们成为共同的叙事主体。“和之前的纯文学写作不同,现在我可以说写作变得很自觉,脑子也变得更清醒了。以前的写作写到哪个地方、哪个情节,常常是随性的。” 和创意写作碰撞之后,大家对写作的旧有印象发生了改变,就像薛静所说的,“过去,我对写作的刻板印象其实是将其窄化了,也是将其精英化了。如今在我看来,写作不是精英化的方式,是创意写作把写作的宽度拉开了。” 驻校作家未必是救命稻草 山东师范大学文学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上月挂牌,经过三轮选拔,最近刚从本科生、硕士生中招来35位学生。中心主任顾广梅说,创办该中心,是向欧美创意写作开拓者致敬,也是与国内创意写作先行者的呼应。 但顾广梅不得不说的是,筹划研究中心过程中,她就有一个困惑——国内现成可用的创意写作教材非常稀少,她只能靠十几年教学经验的积累以及朋友的力量,自己编写教材。 上海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许道军对此深有同感,“尽管目前有几千种教材,但符合现实教学需要、具有科学训练方案的教材,几乎没有。”复旦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点(MFA)负责人王宏图教授更提到,“美国创意写作经典教材影响很广,但仔细研究后发现,中美文化差异太大,美国创意写作经常是把写作当成技术工程来做,这在我们中国人看来,有的地方太机械化了。”他认为,国外经典教材照搬到中国课堂上未必能得到很好的效果,甚至会令大家吃苦头。 不仅如此,缺教师也是目前突出的问题。许道军说:“创意写作教师既要懂写作、懂文化创意产业,还要懂教育教学,这样的人才国内非常稀缺。”对此,王宏图直言,和美国创意写作的教师构成基本都是作家出身不同,中国教写作的老师很多都没有实践经验,“我甚至发现很多写作老师思维方式还停留在老的框框里,和被诟病的中学语文教学一脉相承,有的老师的写作水平比我们学生还低。” 为了解决这个困境,很多学校都想到招募作家进高校,成为驻校作家。但许道军对此颇有微词,“作家教写作,有的教得非常好,有的教得非常糟,我们的创意写作课,曾请来三十多位作家给学生上课,但又会写作、又会教学生的人很少。”许道军注意到,作家当老师要么很紧张,要么太自信,这两种情况都教不好。而且有的作家尽管有成功写作的私密经验,但这些经验放在其他人身上未必奏效。“我感觉驻校作家问题很快会显现出来,即便是大作家的课,将来都会面临学生翘课的现象。” 面对种种困境,葛红兵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认为,首先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无论是专业作家,还是业余写手,只要有实战经验,又有教学能力的,高校应不受制于学历、学位,将他们引入高校。“网络作家也可以成为大学老师,他们中的很多人创新能力很强,创造了新的写作范式、新的小说类型,很了不起。”同时他认为,适当引进欧美的创意写作博士、硕士,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无论怎样,创意写作在高校才刚刚兴起,社会各界对创意写作培养目标还需持宽容态度,而不能急于求成。王宏图认为,“我们要破除一个误区,创意写作能培养出优秀作家当然很好,但也不一定人人都成为作家,通过训练,使表达更加生动、有效,更加简洁,尤其在新媒体时代,会让整个社会受益。” 延伸阅读 北京师范大学等坚守纯文学写作训练 “写作和商业社会联系太紧,让人不安” 就在创意写作风起云涌的时候,还有一些大学在坚守传统,走纯文学作家培养的路子。 去年9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专业迎来第一届10名学生。他们中不仅有本科学文学的,还有一些来自计算机、法律、医学等专业的学生,这10名学生因写作梦而走到了一起。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创作专业研究生于文舲说,“我们实行双导师制———一位校内导师加一位作家导师,每位带一至两名学生。” 不到一年,已有四位同学最近在《青春文学》2015年第五期上首次发表作品。于文舲6000字的《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就在其中,“去年,校内导师张柠教授开设了文学实践课,让我确立一个主题,每周写800字,共写8周。”于文舲的这部作品正是这8周的产物。 谈起创作灵感时,于文舲说,“当时正好是电影《小时代》在放映,我看到一个有意思的新闻,男主角的手机号和现实生活中一个老太太的手机号撞号了,好多人给老人打电话。”于文舲觉得这个事很荒诞,也让她的小说有了一个开头,“它让我想到了挺有意思的事情,后来我写的就是一个人,如何被突如其来的消息、被大家塑造成了快乐的人。” 在课堂一次次的讨论中,《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得到同学们肯定的同时,也受到了质疑、挑刺,比如结构松散、过于夸张等,“从始至终,大家一直都在提意见,我不断修改,最后的成稿变动真的挺大。”于文舲说。 于文舲的同学王瑜则对作家严歌苓的授课记忆颇深,有一堂课她给出了一个写作意象——“一个时尚的粉红色包”,同学们要围绕“包”,在15分钟内完成写作。王瑜写的是一位准备相亲的年轻女工,当面对只有漂亮衣服,却没有合适包配的窘境时,决定把同屋女孩新买来的包偷偷背出去,回头再悄悄还给她。但是谁承想,这位姑娘快到目的地时发现包被划坏了,她面临一个新的困境。王瑜的创作得到了严歌苓的肯定,“这就有了故事的架构了。” 面对面地讲解、批改作业这些传统方式也没有被放弃。诗人欧阳江河是于文舲的校外导师,他坦言,其实自己是头一次当老师。“我尽量显得像个老师,按照我想象的老师样子,把自己放进去。”其实,欧阳江河私底下向清华大学教授、作家格非请教了怎么当老师,而王瑜的校外导师恰好是格非,经验丰富的格非出了一个主意:“我们把两位同学一起请出来。”在圆明园的一家茶馆里,在海棠花树下,学生提问题,两位老师一一解答。欧阳江河还把自己写诗曾经遇到的困惑,也和于文舲一起私密分享。 在王瑜看来,她的导师格非对其习作《玲珑》的评点甚至令她感动。格非的评点言语不多,但处处精到。“太太,您放宽心,三姨太那个丫头片子怎么能比得上您和老爷十多年的情谊,之前您只是不屑于和她争罢了。这次老爷回来,看到您这么贤惠漂亮,心思一定就转回来了。”这是文中一个下人的话。格非的评点语这样写道:“下人劝人的话,不能这么直接。委婉一些,效果加倍。”他还特别提醒这个年轻的作者,她故事情节的发展很容易被猜到,今后注意不要轻易让读者觉察到写作意图,“最简单的办法有两个:A,把真正的意图藏起来;B,你的目的如果往东,可以试着让读者感觉是向西走。” 于文舲和王瑜很满意学习纯文学写作的经历,于文舲甚至已经确立了未来的写作方向——专注于城市题材。尽管城市天天堵车,经常雾霾,她却从心里更喜欢这种城市性的东西,和它更靠近,“我想写出城市那种面目狰狞,更想写出它那种因为可怕而可爱的东西。再说,现在城市题材好作品很少。” 同样走纯文学创作之路的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诗人王家新表示,“我们不事外表张扬,还是比较谨慎、严肃一点,依然坚持纯文学作家、爱好者的培养。”他话锋一转,“创意写作?我不太同意这个说法,写作和商业社会联系太紧,让人不安。” 名词解释 创意写作 不仅培养作家,还更多地着力于为整个文化产业发展培养具有创造能力的核心从业人才,为文化创意、影视制作、出版发行、印刷复制、广告、演艺娱乐、文化会展、数字内容和动漫等所有文化产业提供具有原创力的创造性写作从业人员。 创意写作学20世纪20年代末创生于美国爱荷华大学,美国作为创意写作专业的“原产国”,培养出了包括理查德·耶茨、玛丽莲·罗宾逊、理查德·富特等屡获大奖的作家;中国读者熟悉的哈金、白先勇、严歌苓、李翊云等也曾就读该专业。 转自凯风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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