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世界的難度

——同網友安博與Hare商榷

安博與Hare發表關於絕對的討論文章，無疑對讀者是有益的。我也細心地讀了安博的《兔子範例里的絕對和上帝有何不同？》與Hare的《範例絕對和宗教神學的上帝之區別 》等文，覺得兩人都值得我學習，不僅他們超然堅持，長期思考這些枯燥的問題，而且研討思緒平靜，理性探討。特別是安博，既堅持自己的看法，不斷地追問，又態度與口氣，十分中肯，不受情緒的糾纏。

兩位的共同點是都承認，絕對與相對發生着關係，且都有獨到的見解，文中根據、論述各自有理；不同點是絕對到底是什麼。

安博認為，“兔子的絕對就是非人格化的上帝，而作為被造物的人因為是按上帝的樣子造的就具有了某些神性，即兔子的相對的絕對。兔子的絕對和相對的區別實際就是造物主和被造着之間的區別”。所以，提出兩個質疑：一是“範例的絕對和非人格化的上帝有什麼不同”，二是“為什麼‘絕對’的上帝是絕對必須的”。

Hare的解釋：

對於第一點，基督教的上帝都是“存在物”，不存在不可描述的問題，即上帝和語言不發生衝突，甚至認為語言是上帝給的，如聖經中“通天塔”的故事。而範例的絕對根本不可以用任何什麼來描述，因為絕對本身就不是“一個存在”。

對於第二點，上帝的概念是大眾的概念，是歷史形成的，針對大眾的“直覺”，因此可以說缺乏思辯的研究而形成的習慣說法。而範例的絕對是哲學的概念，是“much refined”的概念，當然是更加精確的概念，更加接近真理的概念。事實上絕對就是真理，而且是“終極的真理”。這樣，我們周圍的世界都是相對事物，相對的事物是變化的，有缺陷的，是過度階段的產物。相對事物必須有個來源，缺陷必須來自完美，這個來源當然只能是絕對，只等是完美，只能是終極真理了。從這個意義上，也只有從這個意義上說，絕對，是完全或絕對必要的“存在”。

安博回應，Hare沒有理解非人格化上帝。非人格化的上帝，是指創造萬物的那個神自有永有，沒有具象，沒有時間性（時間本來就是祂創造的），但祂給萬物立了規矩。這樣一個神就是非人格化的上帝。祂實際上就是中國的“天”和“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個非人格化的上帝沒有偏愛和救贖。祂是自然和公正。這就是愛因斯坦等一大批科學家心目中的上帝。祂等同於規律和真理。所以，非人格化上帝和範例中的絕對的絕對，兩者是完全等同的。都是萬物的背景，起始，創造者，自有永有，不可逾越，非啟示（悟性）而不可知。

並且，對上帝從具象到抽象的這一認識過程，聖經里說是受啟示而完成的，除非受神啟示，單靠人的智慧是無法達到（上帝）的。讓我看來，這個啟示就是悟性。它不是簡單的邏輯推理，而是一種把握。可是，上帝是摩西三千三百多年前就感知到宗教概念，而範例的絕對是現在才提出來哲學概念，它的思考里包含了許多現代科學，為什麼這兩者到達的是同一個地方？上帝真的存在並給人啟示？

在這裡，安博的思路很清晰，首先提出Hare的絕對與上帝在“創造者，自有永有，不可逾越，非啟示（悟性）而不可知”這一點上是相同的；然後指出在從相對到絕對的認知過程里，宗教感梧與哲學思考是不同的，這樣，自然地就引出了，通過啟示的宗教感知與科學的哲學思辨的這兩者，為什麼到達的是同一個地方？

根據Hare的進一步解釋，他承認確實與基督教哲學相似，但更類似涅槃，而不是基督教。因為基督教認為上帝超越了世界，又可以存在經歷世界，涅槃是對世間的解脫，涅槃脫離了世界，而絕對的絕對是世界起源，但不屬於世界。這樣與世界沒有任何聯繫，就沒有什麼現實意義，就只作為一個對應的概念了。

Hare的詳細論證是這樣的：

首先，上帝創造世界但也和世界有關聯，而範例絕對不是，和世界沒關係。

從與相對的關係看，絕對是母親，不在被她生出的相對女兒身上。

相對的這個女兒，開始類似遠古人的認識，將萬物看成與自己有某種關係，處於 “相對的相對”時期。第二個“相對的絕對”時期，是人類將自己發現的萬千變化的世界“抽象”出來。第三個“絕對的相對”時期，指的是不受人類活動所影響的“自然物質”，例如 “自在之物”、 “不可測原理”、 “上帝粒子”等。最後一種關係是“絕對的絕對”，即在“世界以外”的“存在”，我稱其為“背景”。例如“世界的集合”的其中元素“性質”的概念。所以，絕對的絕對是“產生”世界的源泉，當然也就不在世界之內了。如同母親不可能在兒女身上，因為邏輯錯了。

上帝的概念不能“穿透前三種關係”達到“絕對的絕對”。

原因是語言問題。

從語言的角度看，“存在”的概念是“某個什麼”的概念，即“something”。“ something” 的定義是 “指代者或被指代者”。所以我們關於絕對的語言描述，從根本上說，是錯誤的。你可以這麼用“something”的語言說基督教的上帝嗎？絕對是被發現了，但還真不是“存在”了！

從發現的含義看，“絕對”是指在頭腦中出現第一個思想出現以前大腦中的所謂“狀況”。 你說這個絕對是”存在“嗎？第一個“something”，既思想或語言，都還沒出現過。創造和脫離，都是“一物向他物的轉化”，屬於“something or something else”-- these are normal changes of something all the time. 上帝是不可以用我們的語言被叫做“上帝”的。沒有語言，你用什麼來談論？絕對本身與我們怎麼形容它沒有半點關係，因為我們在使用語言。

其次，上帝存在，也不只是語言問題，而是“凡是存在的都是相對的”！範例絕對與宗教上帝的區分就在這裡，絕對既不是“存在”，也不是“非存在”。關於上帝的任何稱呼，描述都不是上帝本身，而是範例的絕對。絕對的定義完全在“存在”概念之外，因為只有“某物”具有相對屬性才可能存在，絕對顯然不是如此。當上帝說“I am who I am”. “I”就是指代，“am”就是“是”，這不是“存在的集合”和“語言的集合”問題嗎？上帝的問題，對信徒和非信徒，總是在爭論“存在與否”的問題。而絕對不是。絕對，既不是存在，也不是非存在，而是在這一對兒概念之外。這是根本區別。

從上面的敘述看，Hare對範例絕對的規定，一是具有超前上帝的非語言的不可描述性，所以具有非世界性；二是具有超越“存在與否”問題之上的，具有同具體事物獨立的非存在性。

如果Hare理解是這樣的話，那麼這個絕對應該是同上帝有所差別。

一是作為創造者，它不僅是可知的，而且這個可知過程本身也是可以具有絕對性的，“絕對規定了相對的一生這個‘循環的過程’。也就是說，相對的發展方向，如同中國的孫悟空如何翻滾都不能跳出佛爺的手心。相對的發展，最終是循環回到原點的一個過程。這種所謂‘哪來哪去’的解釋，實際上提供了人們可知的是科學性與真理性的根據。但宗教上帝總是有神秘、奧秘性，不能完全測透的。

二是作為創新者，範例絕對是要 “穿透前三種關係”達到“絕對的絕對”。也就是說，絕對要藉助理智與悟性等多種形式，認識到自己擁有“絕對”的能力，是人類創新機制的源泉。我們能作的一切，是認識到絕對的“存在”，認識到自己絕對功能和絕對背景的關係，實現這個所謂的“天人合一”，就是我們的哲學認識論發展到終點的標誌：終極真理的產生。但宗教上帝的非側透性，不能“穿透前三種關係”達到“絕對的絕對”。

應該說，Hare的理解對哲學世界的思考是有益處的，至少在“世界到底怎樣”與“世界應該怎樣”的兩個歷來的核心問題有自己的看法。

但是，Hare對絕對與相對、絕對的絕對與世界的存在及其關係等規定，似乎不能讓我感到有足夠的邏輯必然性。

例如一，把母女關係當作絕對與相對的關係時，Hare認為母親的存在可以脫離女兒，不在被她生出的相對女兒身上，那麼，這個母親是不是不需要女兒的任何存在性了?如果這樣，是不是就是說，一個女人，沒有女兒，也可以成為母親了？如果母親可以離開女兒獨立存在，那不就是宗教的上帝嗎？從笛卡爾、經過康德，到黑格爾的哲學家們都是反對這一點的，這是惡的絕對性，因為這個絕對的創造者，能提供自然界的必然的真理性，但不能提供人類世界的必然的真理性。就是說，只涉及自然探索的科學家，可以不同任何上帝翻臉，但是，涉及到人的自己生活的，特別是涉及自身欲求、現實利益的研究，不僅會同上帝有悖的文藝復興運動，而且還有各個上帝大佬們也相互殘殺的當今現實呢。

例如二，把範例絕對作為上帝之前的非可描述時，Hare認為絕對是既不是存在，也不是非存在，那麼，這個絕對為什麼一旦“被發現了，就存在了”呢？並且，“凡頭腦功能所及，就是存在了。顯然絕對是頭腦功能所導致的，也存在於頭腦，否則就沒有絕對了”，那麼，顯然，“如果你聲稱確實發現了不存在的絕對，這就產生了悖論”，這是不是黑格爾反對的實體虛幻性?

例如三，把範例的絕對置於世界之外，不僅需要進一步闡述範例的世界是什麼樣的規定，而且這樣的絕對沒有上帝提供的必然性更多，作為世界的本體，上帝至少也是萬物的主體、生命的主體、真理的本體、善良的主體、美好的主體啊，離開了這些主體的根據，範例的絕對憑什麼提供“我們人應該認識到自己‘潛在的絕對功能’”的必然性呢？也就是說，範例的絕對是怎樣從“世界到底怎樣”的必然性，邏輯地導出“世界應該怎樣”的必然性的？

所以，我欣賞安博引出的問題，“上帝是摩西三千三百多年前就感知到宗教概念，而範例的絕對是現在才提出來哲學概念，它的思考里包含了許多現代科學，為什麼這兩者到達的是同一個地方？”

這個問題的潛在，就是範例哲學怎樣解釋世界的絕對性的，你不同意科學家的理性符號，也不在乎宗教家的情感悟性，那用不可描述的“既不是存在，也不是非存在”的規定，能推導出現實世界、特別是實現着真善美的統一的活生生的人的世界根據嗎？

若本文有不妥之處，請二位見諒。

http://bbs.creaders.net/education/bbsviewer.php?trd_id=1137662&blog_id=253232

http://bbs.creaders.net/education/bbsviewer.php?trd_id=1137867

魏中軍

201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