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朋友都有同感：在國外生活久了，見到華人就能一眼分辨出誰是從中國大陸來的，甚至能分辨出那是留學生還是遊客或移民，有時候我連新移民和老移民都能分得出來。

    這不是吹牛，是因為人們的經歷不同造成了氣質的不同。這話我在L剛來到加拿大時就對他講了。L當時留着韓式中性風格的半長發還帶着劉海，灰黃色的臉上掛着“我什麼都不在乎”的玩世不恭，目光游移散亂慌張羞怯，細胳膊配着駝背聳肩的薄身板，走路腳步拖沓沉重，站立時總要找一個地方靠着撐着，一坐下就像累癱了一樣東歪西扭還要加上翹椅子抖腿，不論冷不冷手一空就放口袋裡去了，一說他就把手抱在胸前作出抗拒姿態，吃飯帶“吧嗒”喝湯帶“呼嚕”，看書時手就不自覺地揪頭髮摳鼻子挖耳朵剔指甲，學習好像受刑一樣難受要趴着扭着，說話時發音含糊語焉不詳，聽話時心不在焉不置可否，回答問題時轉彎抹角不知所云，開始談話時沒有開頭語引起對方注意，結束談話時不打招呼轉身就走，表達不同意見的方式是行為上的不合作，對待不同意見好像被冒犯了一樣憤怒，弄不清玩笑和令人不快的嘲諷捉弄的區別，與人狹路相逢是用擠用搶的（不願禮讓也不開口請人家禮讓），受人感謝時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慌亂，謝人時口氣不耐煩好像勉強的施捨。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見下圖中圍桌而坐的人們）。                我對L說：有一個猥瑣害羞的人站在你面前，他孱弱、不願與人溝通也不想學習溝通，性別特徵不明顯而且顯得邋遢，既無自信又無禮。你自己回答你自己三個問題，一、假如你是老闆，你會雇他嗎？二、你會選他做你的合作人嗎？三、你認為有什么女孩會選他做男朋友？

        我接着對L說：一個人所有這類不經意的小動作都在隨時隨地顯示他的學識教養、道德標準、處世方式和心理狀態。加拿大人崇尚的氣質是身體有如運動員一般健壯敏捷，言談舉止像陽光一樣溫暖明亮大方，目光堅定集中顯示出心理自信強大，彬彬有禮處處顧及他人和社會秩序，善於傾聽也善於表達並且原則明確。這樣的人處處受歡迎，他們的人生想不成功也難。

       然後我對L指出具體該做什麼：首先，挺胸昂頭，肩部肌肉放鬆下垂。目光聚焦，隨時把周圍的人、物、事都看在眼裡，想看誰就大大方方看，要是被人家發現了看回來，一定要用正視的方式與之目光接觸，同時送上一個友好的微笑並開口打招呼“Hi”或“Hello”。其次是平時注意觀察加拿大人是怎麼做的，看到了氣質能引起自己注意的人就提醒自己跟着學（如上圖中的人物，尤其是左三左四）。

    我告訴L，他很大一部分不良氣質源自於缺乏自信的“害羞”心理，中國人用“含蓄”、“深沉”這類字眼想掩飾的就是這個。而缺點恰恰是你越想掩飾它越嚴重，你看我這樣子，縮肩勾背低頭，然後用躲閃的眼神翻着向上看人（我表演給他看），分明就是用身體語言告訴世人：“我是個軟弱害羞的膽小鬼，我並不想出現在你們面前，我只想找個角落躲起來。”這樣你就把專挑弱者欺負的小人招來了，因為你的氣質讓他們知道：“欺負這傢伙沒風險，沒後果，上吧！”

    事實也是如此。華人害羞膽小自私，遇事的第一選擇是“息事寧人”，給人們留下了“華人最好欺負”的固定印象，這已成加拿大社會長期的傳統認識。我就是這麼過來的，在我初到加拿大的頭十年，每前進一步都遇到過欺負我的人，甚至有人欺負我只是為了證實“華人最好欺負”的傳統認識。

    我繼續對L說：如果你不想一來就被人欺負，就該時刻提醒自己“挺直放鬆你的身板，眼神聚焦大方，行動敏捷有力”（如上圖中人物左三左四）。還有就是自信心。像你以前那樣逢人遇事就踩低取笑不表示自信心，那只是自認為能以自傲掩飾的自卑行為，你必須儘快肅清這“軟毒素”。什麼叫自信心？就是在你現在什麼都不如別人的時候，能夠虛懷若谷，相信並願意努力學習去趕上甚至超過別人。最具代表性的做法就是，說話要用你最清晰的發音吐詞，即使是你知道你很可能說錯。有自信心的補救辦法是，態度誠懇地問對方：“我的意思是這個這個，我這樣說表達清楚了嗎？如果你能指正我，我很感激。”假如對方是個奉行加拿大道德標準的人，這人一定會樂意幫助你；萬一這人踩你取笑你 （這是中國人最擔心的），你不會有損失，只有“經事識人”的收穫。如果有其他人在場，那麼這人丟大臉了，因為大家看到了一個不道德的人，甚至會有正義感很強的人出來指責這人——這就是加拿大，做正人君子是光榮的。

    最後這番話我只需說一遍L就聽進去了。他馬上挺直了身體，眼睛大膽看人，也願意出門和鄰居小孩打球了，儘管他並不覺得快樂， 但他“不想被人看作是好欺負的人”。我曾經問過他，他說迄今為止還沒有遇到過欺負他的人。而且，他並不反對改髮式，最後那理髮師建議給他改了個大兵式的雞公頭，大家看了都說帥，這就徹底解決問題了。       

    其它方面就沒怎麼順利了 。如端正站姿坐姿 ，動作有力敏捷這類氣質，都有賴於日常勤於體育鍛煉造就的強健體魄，L就毫無自覺性。有時候見我們鍛煉他偶爾也心血來潮出去跑一跑，既不熱身也不循序漸進，結果是跑一次屁股上肌肉痛一周，等不痛了他也忘記了他曾經想鍛煉的。我告訴他學習遇到障礙時就記得把舉啞鈴當作休息，可他一次都沒有做到過，這獨生子一代真讓我氣結，難道所有好事都必須用鞭子棍子趕着他們才肯做嗎？

    在L開始打工以後，他就不得不運動了——工作里他不停地走路、推車、端盤子、倒茶，收攤以後還要做清潔擦地，比特地去鍛煉的運動量還大，我的苦心算沒白費。

    最能說明L氣質上進步的是他給我們講的一件事：在一次學校的餐會上，他看到兩個台灣來的學生在用國語聊天，聊的是對世界各地華人的看法，最終的一致觀點是“大陸人最無禮、最不守規矩”。L走過去和他們用英語打招呼，然後三人繼續用英語聊天，結束時其中一個台灣來的學生問L：“你是從哪裡來的？”。 在L回答“ 中國大陸”之後，那兩個台灣來的留學生露出“糟糕，說走嘴了”的表情，L則什麼都不說。

    我問L是不是當時特有報復的快感，他否認。我就對他說：

   “如果你不是想報復他們，你就應該對他們說，他們不必尷尬，因為他們說的基本是事實。唯一應該糾正的是，你是從大陸來的，卻能變得讓他們辨認不出，所以希望他們不要把大陸人都看作是那麼不堪——這才是加拿大人應有君子的風度。”

    我很清楚，根本改變人的氣質所需的時間是以“代”來計算的。我對自己也只能做到儘量提醒隨時注意，又怎能要求起點那麼低的L突飛猛進呢。所以我只在機會合適時對他談談我的感想，從未像其它一些要求那樣強力推進。這事急不得，只能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進行，我自認把握有度。 （本文所用圖片全部摘自網絡）

 (原發布於2012-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