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谈艺录（176）

1、不动声色的杰作

“落日照秋草”，这是王维的诗句，“落日”的意思是傍晚的太阳。

王维此诗句提供了一个画面，这似乎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画面。不过，如果我们认为这样的画面是一种风景，则风景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首先，构成风景的不是某种单一的事物，而是各种事物，风景更是这些事物因缘凑巧、相互配合的结果——“落日”、“秋”和“草”相互配合，才会出现“落日照秋草”这样的风景；其次，每一种风景实质上都是短暂的，简直就是独一无二的——落日在大地上存留的时间短促自不必说，它还必须是秋季里的落日，遇上阴雨天，我们干脆就看不见落日了。“风景”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落叶满长安”，这是贾岛的名句。此名句隐含的言外之意是：如果说“落叶满长安”是一处风景，则为了出现这样的一处风景，首先必须确保“长安”这地方有足够多的树木，从而有足够多的树叶；其次，要想出现这样的一处风景，我们还必须等到到天气足够寒冷的季节，树叶只在这样的条件下才会大量掉落。“风景”受到了隐秘的肯定。

相比于贾岛此名句，王维的诗句显得更加不动声色，也就是更加平平常常——长安只有一个，有秋草的地方自然是多得不计其数。单从这一点似乎可以这么说：王维比贾岛更容易进入灵感状态，因为王维对环境的要求更低。

落日短暂而辉煌，是唐代诗人最喜爱的事物之一，日本民族则是从樱花感受到了相同的东西。

2、看出非写实

“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这是王维的诗句。诗句中没有明显的夸张，没有虚构的事物，两句诗中的每一句似乎都是对某种现成景象实话实说的结果。

看不出这两句诗的非写实性，我们就不可能深入体会它的精妙之处。每一句都有非写实的成分：“山”的“远”诚然是我们的眼睛可以看见的，但“远山”是不是“净”的，却不是眼睛能够看清的；“日暮”时分，“河”里的水流的是不是“急”，诚然是我们的眼睛可以看见的，但这时候的这条河是不是“长”的，却不是眼睛能够看清的。

察觉到这些非写实成分之后，我们可以听出其中有这样的言外之意：一个人能够说出“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首先意味着他有各种感觉能力——他靠视觉能力感知到“远山”、“日暮”、“河”以及河水的“急”、依靠触觉而感知到“天寒”；其次意味着他有根据知识进行推理的能力——根据“寒冷的时节万物倾向于‘净’”而推理出远山的净；再次，他还有记忆力——记忆力让他知道这条河是一条长河。“人”受到了隐秘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