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225）

1、藝術魅力與打破常規

“山翁喜枕低”，這是姚合的詩句。

此詩句有知識的外觀，指出了“山翁”的一種特性——“喜枕低”。知識可以滿足人們的好奇心——一個人在山區生活了漫長的一生，他的生活習性會有什麼特點呢？現在，這個人得到了這樣的答案：生活在其他地域的人越老就越是喜愛“高枕”，生活在山區的人剛好相反，這個人的此一好奇心就這樣得到了滿足；知識還是有用的——根據“山翁喜枕低”這樣的知識，你想到山區去賣枕頭，你就應該準備一些“低枕”。“知識”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常人喜愛的是高枕，現在卻出現了“喜枕低”這樣的說法，讀者的興趣一下子被激發出來了。

2、巨大的氣勢從哪裡來？

“閒人只是愛春光，迎得春來喜欲狂。買酒怕遲教走馬，看花嫌遠自移床。嬌鶯語足方離樹，戲蝶飛高始過牆。顛倒醉眠三數日，人間百事不思量”，這是姚合的七律“賞春”。“教走馬”的意思是讓馬快跑，“語足”的意思是說夠。

姚合此詩有無與倫比的氣勢， 無與倫比的氣勢源於大量的“因為，所以”。因為“閒人只是愛春光”，所以“迎得春來喜欲狂”，這是第一個“因為，所以”；因為“喜欲狂”，所以“買酒怕遲教走馬，看花嫌遠自移床”，這是第二個“因為，所以”；因為“買酒怕遲”，所以“教走馬”，這是第三個“因為，所以”；因為“看花嫌遠”，所以“自移床”，這是第四個“因為，所以”；“嬌鶯”因為“語足”，所以就“離樹”，這是第五個“因為，所以”；“戲蝶”因為“飛高”，所以“過牆”，這是第六個“因為，所以”；因為“顛倒醉眠三數日”，所以“人間百事不思量”，這是第七個“因為，所以”。

而姚合此詩中還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因為，所以”：因為“嬌鶯語足方離樹，戲蝶飛高始過牆”，所以“顛倒醉眠三數日”。“嬌鶯語足”意味着嬌鶯在說話方面過足了癮，“戲蝶飛高”意味着戲蝶在縱向飛行方面過足了癮，而“顛倒醉眠三數日”意味着人在喝酒方面過足了癮，作為動物的嬌鶯和戲蝶都可以盡情狂歡，人從中也就得到了自己進行狂歡的理由。

八句詩中有八組因果關係，構成一個超級排比，巨大的氣勢由此而來。

或許，姚合此詩是全部唐詩的巔峰——從頭到尾，八句詩波濤起伏、一氣呵成，這在我有限的閱讀中，是絕無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