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諍友
萬維讀者網 > 教育學術 > 帖子
北大人眼中的北大與清華三部曲
送交者: 神曲 2007年02月01日14:29:24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北大是泉水 清華是岩漿
作者:李方

很多人生平的第一次驕傲感,是從戴上北大或清華的校徽開始的。這種驕傲感使這兩所學校的畢業生往往在幾十年滄桑之後,依然自稱“北大人”或“清華人”,以緬懷那個留住他們黃金歲月的地方。

但是北大人和清華人之間,卻從來多少有些互相看不大起。清華人挺起堅實的胸脯說:在兩校無數次的對抗賽中,你們贏過幾回?北大人則斜倚着門框以唇相譏:你連跑步都喊着號子,沒有比你們更乏味的人了。這是北大人文主義和清華科學精神的對話,也是追求自由和遵守紀律的對話,更是傳統之花與今日之果的對話。我們從中明晰地看到中國人的兩副面孔、兩種精神。誠然,他們都是巨人。在彈吉它唱歌的日子裡,北大圖書館草坪的夏夜是最令人難忘的。但往往是清華來的吉它手最終坐在了草坪的中央,因為他們技高一疇。北大學生彈琴在於娛樂和表達,清華人則更在乎技法而於此道痛下功夫.

有一次,一個北大女生去清華的舞會跳舞,一個清華男生請了她。正跳着,那男生突然說:“我記得你來過。”然後準確無誤地回憶起那是幾月幾號,她穿了什麼衣服,跳過什麼曲子。這女生驚呆了,以至以為他有什麼居心,一曲終了就飛逃而去.

這故事在北大是作為笑話流傳的:看看你清華人,高達6比1的男女比例失調,竟使得你對我們的女孩記性好到這般地步。

儘管有些純樸的清華學生甚至到畢業時都還沒有嘗到過戀愛的滋味,但很多"我們的女孩子”還是被清華男生的執着專一打動了芳心。她們造了未名湖畔才子情調的反,在清華人那裡找到了更實在的感覺。我們班上第一個結婚生子的女生,就是嫁給了一個清華人。他們今天正在新大陸上過着或甜或苦的日子。而我們班上的許多男生,至今還處於“光榮孤立”的狀態,經常嘯聚於通宵的飲酒或牌局中。

這兩所大學的情形,頗類似於英國劍橋和牛津。劍橋在兩校間著名的傳統划船比賽中幾乎很少占到上風,但他們依然可以嘲笑牛津的紳士們:你們懂得什麼叫浪漫嗎?

“你們有未名湖嗎?”北大人常以此恥笑清華的書呆子們,但這也正是清華人看不起北大才子的理由:未名湖有什麼了不起?除了能淹死詩人還能幹什麼?

這種爭吵持續了幾十年,並且還將由新一代北大人和清華人持續下去,因為他們都對兩校彼此間截然不同的傳統和精神充滿信心。

雖然是北大人而不是清華人最早喊出“民主與科學”的口號,但整整一個世紀以來,北大人身上卻似乎一直保持着中國原生傳統的一些特質。換句話說,北大人由於對酒和女生不能忘懷的情調,而使他們的生活更接近於傳統的文人士大夫,就連他們無數次試圖干預社會生活的行動,其特徵似乎更象大學生請願和“公車上書”精神的延續。這種文人士大夫氣,從每天扶杖徐行於未名湖畔的老先生們的背影中就一目了然了。在年輕學子傾慕的目光里,他們本身就是生活和愛的化身。以至一位校園歌手僅用一句就唱出了全部的意境:“有漂亮的女生,白髮的先生……”

與北大流淌的文人氣相反,清華則以其理工科學院的特點,把現代文明追求精確重實幹的精神表露無餘。這無疑是一群最具朝氣的人。每次我走進清華的大門,都會感到仿佛他的每一個毛孔里都在向外瀰漫着精力和鬥志。與北大人悠閒甚至顯懶散的腳步不同,清華人更象一張拉滿的弓,他們步伐更迅速,眼神更堅定,表情更肅穆.在清華里,你會最深切地體會到什麼叫“天降大任於斯人”。

北大以其人文精神,很自然稱為首都以至全國各高校的精神領袖。幾乎在每一個需要學生們挺身而出的歷史時刻,各高校都會首先把目光投向北大:你們打算怎麼辦?

清華則顯得默默無聞得多。明確的紀律感和使命感賦予了清華人一種“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的品質。即使在最躁動的日子裡,仍有不少清華學生可以踏踏實實地把自習上到熄燈,然後上床倒頭便睡。這在北大是不可想象的。那些游離於焦點之外的人,至少會成為同伴嘲笑的對象。以北大傳統中著名的寬容,這種現象是很奇怪的。清華人更接近一個自我中心者,在學生時代社會參與意識相對淡漠。不用督導,他們知道目前他們應該多讀書而少去分心勞神。他們更象一些苦修者,他們清楚他們還缺乏干預社會事務的能力和手段,他們在有意識地為將來的一飛沖天積蓄力量。這種不近人情的沉默使他們變成一些“怪人”,可誰若是因此而輕視或嘲笑他們將大錯特錯。一個顯而易見的實事是,這群學理工的人,後來成為更優秀的管理者和行政管,並且有望升遷到更高的決策層。而北大人,則在短暫地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後,更多地是以布衣的身份游離於社會之外而終了一生.

從更大的時間跨度上審視,清華人會輕而易舉地成為社會的主流。北大人作為一個批評者而不是建議者,則永遠帶着異端式的懷疑的目光.

是北大人天生的抗拒做官嗎?不是。是過早的爆發使他們在走到青春的頂點之前就耗盡了心靈的動能,甚至未老先衰。這是北大人至死不悟的悲劇,而他們卻往往更願意將其歸結於社會的不公和人們的偏見.

由過早地入世到過早地退隱,北大人往往意識不到道家的精神是如何地滲入了他們的靈魂。來自未名湖畔的吟唱使他們更醉心於體味某種輕愁薄怨的情調,然後縱情於詩酒之間。而清華人在科學與自律的外表下則更接近於真正的儒家。他們從來不是機會主義者,他們會選擇在最適當的時機做全力一搏。讀書時的兩耳不聞窗外事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中大多數人的入世精神。設想若他們象北大人一樣,在讀書時就時刻準備着拍案而起,那麼他們未來的身影則很有可能與潦倒的教書匠或卑微的科員形象重合。那時,他們可能會在酒後大罵清華害人不淺。而北大人雖以這種普遍不得志的處境,卻對自己的母校無怨無悔,甚至以其為終生精神的聖地和靈魂的歸宿,北大實在有其獨特的迷人之處。北大這種魅力的核心,就是告訴她的孩子們:你是一個人!你要獨立行走於天地之間。這也許註定了你苦難的命運,但你應該以此為傲。因為你是眾生的俯瞰者,雖然不是救世主。

北大人是以傲氣著名的,以至於不屑於在世俗中為了某一目的而呼朋引類。清華人則不然,他們似乎天然具有群體合作的精神。讀書時,他們常常以這種精神在體育館對抗中把北大的散兵游勇打得落花流水;走上社會後,他們也是以這種精神互相提攜,一榮共榮。在這個意義上,北大象雅典,而清華則象斯巴達。我常想,中國今後的歷史,很可能是清華人來寫,北大則永遠會以一種精神漫遊者的形象被歸入另類。他們的上者成為寂寞的先知,中者成為不為人理解的狷士,下者成為潦倒的流浪漢。清華人,則上者成為堅定的領袖,中者成為穩健的官吏,下者成為可以信賴的士兵。當然,清華人更多的會成為成功的學者和工程師,以上不過是一種不太恰當的比喻。

北大的歷史比清華的更長些,但北大人從來沒有學會經綸世務,從來沒有養成更深的城府。若以一個人不同的人生階段作比,則北大是青年,清華是中年。青年人的敏銳中往往會有盲動和偏執的成分,有走上歧途之憂;中年人的務實往往會流於刻板,有隻顧眼前而陷入僵化之慮。只有北大精神與清華精神的結合,才更接近於完善。

當北大人徘徊於月下未名湖的時候,當清華人鼓着腮幫子奔向球場的時候,我們看見了中國人的兩副面孔:追求嫻靜的心靈和追求刻苦的勞作。這兩種特質是如此深刻地影響着中國的過去甚至未來,以致我願意把這兩者互容共存的關係用孔子的一句話來作比喻:“學而不思則惘,思而不學則殆”。我們中國人和西方人的不同在於:西方人在精神上都已太理性太科學化了,以致連他們自己都有一種走進了死胡同的困惑。所以北大源於中國傳統的這種風範和魅力,也許要在將來,人們才能認識到其價值和影響,甚至要高於她曾經首倡的一些最明確無誤的精神和教義。傳統中國人的精髓,除了已溶入我們血液中的那些與生俱來的東西,很多已漸漸死在圖書館和博物館裡了,只有在象北大這樣少數的一些地方,還活着。這是彌足珍貴的財富。

清華完全是另外一種樣子。他沒有沉甸甸的過去,所以他無憂無慮地輕裝上陣。他所爆發出來的活力,我們完全有理由認為是可以寄予希望的所在。

北大是泉水,清華是岩漿。


北大人的自由與清華人的自由
作者: 徐晉如

北大與清華是對於近八十年中國歷史造成最大影響的兩所學校,這八十多年來中國的政治與學術,總是與這兩個學校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世界上還很少有幾個大學像這兩所學校那樣,對於國家的前途和命運產生過舉足輕重的影響。從新文化運動以來,北大學人一直就扮演着社會啟蒙者的角色,而清華則向歷史貢獻了另一種類型的知識精英,如潘光旦、梁實秋、錢鍾書。兩所學校很顯然地存在着氣質上的差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北平教育界即流行“北大大、清華清”的諺語,1952年院系調整後清華成了純工科的院校,它們之間的差異就更加明顯。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後半期,清華已重新成為一所綜合性高校,但一個北大人與一個清華人站在一起,人們還是很容易就可以區別他們。因此,很難說是學科的分歧造成人的氣質的迥異,北大和清華各自的傳統對於學生人格的塑造,起着更為直接而深刻的作用。

北大人與清華人最顯著的區別,在於前者是激進的,後者是保守的。北大有魯迅,有陳獨秀,在新文化運動時期,他們批判舊文化不遺餘力,徹底否定儒家文化傳統,為後來的左翼思潮導夫先路。而清華卻在二十年代產生了一批持文化保守主義的學者,如王國維、陳寅恪、吳宓等。這種激進與保守分野,不但在傳統上如是,即使是到了現在也依然涇渭分明。1998年克林頓總統訪問北大,中文系94級女生馬楠視之為仇讎,對美國橫加指責,不留一點情面;而三年後布什總統訪問清華,清華學生提問的問題不但要平和得多,也更加有深度。從新文化運動時期開始,歷次學生運動,均由北大挑頭,北大所走過的一百年,其政治符號的意義遠遠大於學術機構的意義。今天被北大人公認為一代完人,具有“聖賢氣象”(馮友蘭語)的老校長蔡元培,就曾經是一位老同盟會會員,在清末親身參與過那場民族革命,由此看來,說北大是世界上最具有革命傳統的最激進的一所大學,一點也不誇張。

激進的北大人從來都自覺地跟政府唱對台戲。魯迅說北大的精神是常新的,在我看來,北大的精神是常“革”的,北大人最心儀的生活方式是叛逆,所以在北大我們經常可以看見留着長發背着吉他的憤青,至於其不斷叛逆的歷程以外是否還在堅持着什麼,就真是天曉得了。正因為北大人的激進常常是基於習慣而不是基於信仰,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外國元首下不來台的“反美姑娘”馬楠就可以在會後向記者表示:最喜歡的國家是美國,最想去的國家是美國。畢業以後,她也真的就嫁給了一個美國人。而保守的清華人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都要比北大人真誠許多。當西安事變發生以後,聞一多發表評論,指責張、楊,以為國家元首的尊嚴不容侵犯,一般只讀過《別了,司徒雷登》的青年,如何能夠想像面對特務的手槍拍案而起的聞一多,也曾經堅決擁護國民黨的領導?

激進的北大人最喜歡向規則進行挑戰。不久以前,武漢的一位高三學生妄圖通過一篇小說獲得免試進入北大中文系的資格,作為北大人的孔慶東教授就對其寄寓了無限的同情。而保守的清華人在入學之先,就已懂得要尊重規則的道理。社會輿論一般認為清華人較北大人更有實幹精神,不尚空談,這其實是因為清華人比北大人更加尊重規則。

1952年的院系調整使清華成了一所純工科的院校,然而就長期作用來看,院系調整並沒有對清華的教育傳統產生根本衝擊。今天北大人的激進與清華人的保守其實同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他們的激進與保守一樣,都是各自固有傳統的對峙。如果說北大的傳統是蔡元培建立起來的,那麼清華的傳統其奠基人就是梅貽琦。蔡元培本人是留學德國的,他所聘請的教員不少則是從日本留學歸來,而清華的教員幾乎清一色是美國派。北大人的激進和清華人的保守的分別,其實就是德日派和英美派的分別,就是北大人和清華人自由觀的分別。

北大人和清華人有着迥然不同的自由觀念。幾乎每一個北大人都以為自己至少應當做國務院總理,在他們的觀念當中,自由意味着能夠直接行使完整主權的若幹部分,意味着自由地參政、議政。在北大每天都活動着數量可觀職業革命家,從新文化運動時期直到今天,從未斷絕。他們在北大總是能夠找到知音,總是會有北大的學生為他們提供免費的床鋪,甚且供給他午餐。而在清華人的眼中,自由卻意味着只受法律和規則的制約,而不受其他一切所謂的公意的束縛的權利。對於政治,清華人遠沒有北大人那樣熱心。

奧地利經濟學家哈耶克曾謹慎地區划過兩種自由的傳統,一種是英、美的自由傳統,另一種則是法、德的自由傳統。這與教育研究學者把現今大學教育區分為英美學派和大陸學派遙相呼應。清華始建於1911年,前身是留美預備學校,故其傳統是純粹的英美自由主義傳統。這種傳統否認任何先驗的事物的存在,而強調注重經驗,因此對於社會變革的進程一般而言是反對革命,提倡改良。羅隆基、潘光旦等人所持的國家主義,就是清華人在政治問題上最基本的立場。另一方面說,這種傳統強調理性是有限的,對於自然秩序有着很高的推崇。所以清華人不會狂妄到要去建構天才的社會制度,而忽視了每一個自由人的自然創造。胡適在指導《現代評論》,提倡社會改良的時候,幾乎每個星期都能收到來自清華園的稿子,只此即可見清華人的穩健立場。這裡必須指出的是,儘管胡適的學術生涯主要是和北大聯繫在一起的,他所接受的傳統、所接受的自由觀依然是認同於清華人的。這是因為他是1910年考取庚款留學美國的官費生,與早期清華人同出一系。

北大人從老校長蔡元培那裡,也從其他留日教員那裡全面接受了德國人的自由觀。如果說清華人都像英美人士那樣與公共慣例保持一致,那麼北大人則像德國人那樣以獨特性自豪,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他們以為,只有通過他們的理性選擇而建立起來的社會秩序才是合理的和值得尊重的,而那些非自覺創設的社會秩序遭到他們嚴重的蔑視。孔慶東對於高考制度的質疑,正是根源於這種對於理性絕對推崇的思潮。問題在於,人類事務中絕大部分秩序都不是人們理性設計的產物,而是自然產物。你又如何能夠肯定符合你的理性的秩序同時也符合其他所有人?很顯然,這種過分強調個性,力圖擺脫外在權威的自由觀最終一定是對社會秩序的破壞,從而最終否定了一切人的自由。在這樣的一種背景下,狂熱的叫囂、煽情的鼓動時常能夠獲得北大人真心的喝彩,也正因為此,在北大做一個真正的異端要比在清華承受更多的白眼。法國保守主義思想家貢斯當曾嚴格區分古代人的自由與現代人的自由。北大人以其政治上的激進,主動認同與古代人的自由,而保守的清華人,卻孤獨地行走在另一條自由的道路上。一個令人難以為情的事實是,二十世紀的中國幾乎都處在北大人自由觀的影響下,清華人的自由始終沒有在知識界以外的人群當中獲得共鳴。1994年,一位北大學生似乎感覺到了點什麼,於是他寫下了在北大學生間廣為流傳的一篇散文《北大是清泉,清華是岩漿》。然而,他根本錯了。一種蔑視秩序的自由觀不可能導致清泉的噴涌,倒是會攪起一灘渾水。錢穆先生就曾感慨:“余自入北大,即如入了一是非場中。”許多人誤以為北大是最自由的所在,殊不知只有在清華,才能找到真正屬於現代人的自由。


心清氣華做學問
作者: 張曉楠

在這篇短文的開頭,我很想感謝《求學》雜誌對我的信任,專門為我開“曉楠看大學”這樣一個欄目,讓我自由無拘地發表這些極為個人的,甚至可能偏頗的看法。而且我這個人,雖然本性懶散,也仍然想盡一個師姐的責任,讓親愛的學弟學妹們看到大學在僵硬的建築與數據之外的一些生動的性格與風貌。因為在我,大學不是專業、師資、條件任何一個方面可以概括的,我更願意把大學看作一種精神與生命,這是我最想傳達給你們的一點。我總覺得,在信息發達的今天,你們隨處可以收集到關於大學的資料,所以我想出些新意,向你們介紹一些你們本來並沒有機會接觸的東西。我猜你們可能不是很適應閱讀這樣的文字,所以《求學》登過我第一篇文章之後,我時常忐忑不安,怕編輯們會收集到這樣或者那樣對於我的意見與否定,然而結果似乎並沒有那麼壞,很多同學給我了寬容與鼓勵,也真誠地感謝你們,你們給了我勇氣去繼續這樣一種輕鬆而寬泛的風格。另外我也看到了很多中肯的意見,我會參考它們,嘗試着寫出更加符合你們的需要的文章。

比較客觀地說,我在很多地方都與中學生交流過,所以我對於你們的困惑與軟肋可能比你們自己更清楚。借這樣的一個欄目,我期望不僅傳達給你們我的關於大學的理念,也很想談及人生、責任這樣一些不可迴避的話題。儘管我自己也只是在2005年溫暖的5月剛剛成年,但是我走的路無疑是比你們多的,所以我的話也是值得一聽的吧。我在一篇關於北大的文章裡面已經說過,很希望你們的視野能夠更廣闊一些,從而時時反省自己的生活與學習,快快地成長並且充實起來,因為我們的家庭,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在等待着新生的脊梁。

那麼這次,我們的主角是清華大學。當北大與清華這兩個名字排在一起的時候,我彷佛瞬間被置於兩座高山之前而不能不止步仰望。每一個《求學》的讀者,相信也會有同樣的感受。在中國讀書的我們,儘管面臨的是每個省數萬考生頂多只有百來人能夠錄取到北大清華的事實,心中卻仍然存着對於它們的不可磨滅亦不可逾越的夢想,於是拼着十年的青春也要邁入它們高高的門檻。我自然不是例外,在拿到北大的錄取通知書的那一瞬間,我才感到,自己十年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並且,一直以來,北大離我更近一些——一方面由於自己對於文科的特別喜愛,另一方面我又始終不能克服嚴重的偏科,所以我是不想也不敢正視清華的。然而現在真正來到了北大,對於這兩所學校我又有了些更加生動直接的感受。

北大與清華的區別是再鮮明不過的,談到北大的時候,我們想起來的是蔡元培、胡適、李大釗、魯迅、陳獨秀、錢玄同、辜鴻銘、馮友蘭,而談到清華的時候,恐怕就是葉企孫、錢三強、錢偉長、朱光亞、周光召、李政道、楊振寧、陳省身、華羅庚,這兩個學校似乎是一文一理的,儘管這些年北大和清華都在規劃建立綜合性大學,這個區別在短時間內怕是沒法改的吧。這裡不可避免要牽扯到關於報考志願的問題,我這樣建議大家,理科生如果有志於繼續學習基礎科目,報考北大是不錯的原則,因為北大的數學、化學、物理、生命科學這些基礎科目在國內擁有最雄厚的實力,如果希望學習機械電子自動化這一類的工科課程,那就最好報考清華了。

學科上的區別直接造成了北大與清華迥異的風格。北大追求自由,清華講求法度;北大營造浪漫,而清華尊崇現實;北大欣賞叛逆,而清華遵守規矩;北大像一個瀟灑而不羈的詩人,而清華則像一個儒雅而嚴謹的學者。所有這些,我們在北大與清華的學生身上能看到最生動的體現。在北大,學生社團多達一百八十多家,並且這個數目每年都在增長,幾個同學,倘若有着共同的興趣,就可以申請成立一個社團,為自己創造一個發揮才能並結交朋友的平台,然後在清華,學生社團與相關的活動少得多,只有學生會與團委能夠撐起門面,然而你知道,在北大,很多人是不願意加入這兩個比較官方的機構的。在北大,我時常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同學,每個人的言行舉止乃至服飾打扮都有着自己的特點,這是北大人宣告自我個性的方式之一,然而在清華,樸素與同一大行其道。在北大,每個同學在學習之外通常都會花時間參加很多活動,然而在清華,這樣的時間可能會少很多。我在這裡並沒有任何褒貶,畢竟兩個學校的風格就是如此,然而我可能不自覺地更加傾心於北大,相信讀者們會理解這一點的吧。

一直以來,北大與清華的學生是有着相互“鄙夷”的傳統的,隔着一條馬路的兩所學校,似乎總是不能和和氣氣地毗鄰而居。北大的學生通常簡稱清華為“五道口男子職業培訓中心”(五道口在清華東門外),並且自豪地宣稱從來不會因為男女比例不協調而造成種種問題,而清華的學生總覺得他們的鄰居做學問不夠踏實,總有一天會摔跟頭,而且反覆強調在排名上清華是一直壓着北大的。然而這種爭辯是有趣的,不帶有絲毫的敵意,兩個學校之間經常會有聯誼,北大與清華的學生走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會互相尊重互相學習,或許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在裡面吧。

然而北大與清華的校園是一樣美的,我個人雖然不喜歡東門附近的清華的金屬式的建築,但是仍然推薦大家有機會一定去遊覽清華園,因為它集中了中西方建築風格的精華。北大與清華的前身都是中國皇家園林,並且北大與清華的風格都是由第一任規劃者,美國建築師墨菲(Henry K.Murphy)確立的,只是北大因着他而浸潤着中國式的古雅,而清華則是別樣的西方的嚴謹。從北大的東門出來,沿圓明園東路走三四百米就是清華的西門了,我在心情不悅的時候,經常會沿着這條路走到清華去,清華因為大而沉靜,實在是一個放鬆心情的好地方。我推薦大家從西門開始游清華,因為這是清華最安靜的一個門。

從西門進入清華,走過很短的一段路就是清華園最初的樣貌所在——水木清華。所謂“水木清華”,其實是清華大禮堂西邊一個幽靜的池塘,然而因着“清華”這個名字並且依着古典的工字廳,它成了清華的精髓。晉人謝琨詩云:“惠風盪繁囿,白雲屯曾阿,寒裳順蘭止,水木湛清華。”這便是“清華”一詞的淵源,所以從這首詩里就可以大約看出水木清華的風貌了。水木清華雖然小,卻給人空間上的開闊感,我猜想當初它的建造者一定是在中國的山水畫方面造詣頗深的。山水畫講究意境深遠,咫尺之間有千里之意,最典型的表現方法就是山水相依,山孕育水,水延長山。水木清華便是這樣,雖然是一個小池塘,然而面對着一座連綿的小丘,小丘的一角灑出寬而緩的瀑布,流成了水木。水木清華依着的亭子便是工字廳的後廈,亭子上懸着這樣的對聯:“外風光歷春夏秋冬萬千變幻都非凡境,窗中雲影任東西南北去來澹洵間是仙居。”我游清華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地走到這裡來,作為景,水木清華是清淨而開闊的,並且我總覺得其中有一種優雅閒適的精神,這種精神能讓我忘記自己正在遊覽肅穆而嚴謹的清華大學。清華的氣質是嚴謹的,奇怪的是偏有這樣一個池塘在這裡調和着氣氛,使清華溫柔起來。所以我想,每一所大學的精神氣質一定不是單一的,在清華,文質與理性這樣兩種氣質糅合起來使得我一時間竟迷失在這水木清華了。

清華總體上的風格是西方式的古典的,這種風格在它的大禮堂上面有着最深刻的體現。那麼我們再往東走一點,去看看這個建築吧。所謂西方的風格,必然有大大的草坪與長長的軸線,在草坪那端,便坐落着巍峨的大禮堂。草坪使得我們的視野極其開闊,為大講堂營造了一種威嚴的氣氛,加上泛着古綠的銅頂,敦實的紅磚牆身,漢白玉的高高的門柱,確實造就了一個完美的建築。然而或許是我愚鈍,不懂得其中的奧妙,我竟不是特別喜愛這講堂。大大的草坪給了我一種不可克服的距離感,從而使得這完美的建築顯得有些像一個遙不可及的聖殿,不可接近。我理想中的建築是平和的,它不僅本身是平和的,而且能給人平和的享受。而當我看到這講堂的時候,綠色的草坪,紅色的建築與藍色的天空,給予我視覺上的刺激,所以我總是很快地逃離。估計我這樣的人,可能也是很難去西方繼續深造的吧,因為我總不能脫離東方傳統的審美觀呢。

我會接着往南走,到了清華貫穿東西的主幹道,就會看到清華園的標誌建築,白色三拱的清華的二校門,它是清華建校之初的主校門,也是歷史的見證人。二校門是我比較喜歡的建築,潔白並且挺拔,有一種堅實謙遜的美,我想這大概也是清華的精神所在吧。這樣的一個門,並沒有被神化,反而作為一種精神被永恆地保存,以至於任何一個經過它的人都會被打動並嚮往着它的樸實。我在看着清華的二校門的時候,心底不能不萌發出對於這個古老的校園的敬意。好的建築,內中是有着某種靈魂的,所以久看不厭。站在清華的二校門前面,你只要輕觸它潔白的身體,就會有一種微涼沁入心底,剎那好像就能看到它的歷史,一屆又一屆的學生來了又走,然而他們對於知識與真理的追求卻沉澱在這石做的圖騰上,凝固了,一百年只似一瞬。

清華的建築,據說是多種風格組合的結果,由西往東可明顯地分為“灰區”(中國古典園區)、“紅區”(西方古典建築區)、“黃區”(仿蘇建築區)、“白區”(新科技教學區),限於篇幅,我只介紹我最喜歡的水木清華與二校門,而它們恰好也分別代表了東方與西方風格。以後介紹學校的時候,我仍然會涉及到它的建築,畢竟,建築是校園的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校園的風格正是它的歷史的外顯。

在清華裡面走着的時候,我時時會感覺到一種知識的壓力,這種壓力既源於行色匆匆的學生,也源於這個嚴肅的校園,最後凝聚成為一種傳統與力量,而這種氣質催生着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家,為我們的國家找到前進的方向。在清華,我總覺得時間在飛逝一般,覺得自己必須快步跟上去才能不辜負這寶貴的生命。而在北大,這種氣氛是及其少見的,我們在不斷推翻現有的束縛,以最舒服的方式度過我們的大學,也許沒有人能評說出這兩種求學方式的好壞出來吧。有一次看電視的時候,中央台的一個教育節目,採訪了幾個清華的女生,每一個都特別樸素,當主持人問到她們平時的生活的時候,她們全都是說上課,自習。這自然與清華課業比較重是有關係的,然而我看到的更多是她們的一種求學的精神,為着一個目標便毫不懈怠地晝夜努力,而我自己可能是無法適應這種生活的,所以我不能不生出敬佩與感嘆。

我這個人,本來是相信佛理中所謂“不執著”的,因為這世間的真理本來就存與每個人心中,很多事情是無所謂對,無所謂錯的,而我們偏喜歡執著地畫蛇添足,這正是爭論與戰爭的源頭。這樣一種不執著的態度,讓生命成為一種自然流暢的美。清華給我的感覺確實是某種執著,或許執著於真理,或許執著於學習,然而這種執著卻讓我敬佩。畢竟人活在這世上,不執著的清冷的哲學只能是我們給自己找的一條退路,一種解釋,卻並不能成為我們生活的全部,所以我們必然會有所執著,那麼,又為何不執著於學問呢?或許每一種態度都是值得我們尊重並且學習的吧。

到這裡我仍然無法迴避一個比較敏感的話題。可能這個話題並不是你們所關心的,然而我想,既然寫這個欄目,我就一定要對你們負責,讓你們不僅僅看到光彩的進步的大學,也看到我們的大學需要改進的地方,而這些地方除了你們之外沒有人可以改進。清華與北大,我始終覺得這兩所大學代表着兩種求學的態度與兩種對於知識的關注。這兩種都是值得我們尊重並延續的,然而我們卻不可避免地看到一種的式微與另一種的繁榮。我們看到,歷史、中文這些專業很久以來因為招不夠人而只能依靠調劑的生源,這些專業冷門確實是因為它們的畢業生很難找到好的工作,然而更加重要的原因我們的社會抱着一種急功近利的態度,因此基礎科學,尤其是文科,由於不能在社會的進步中起到即時的明顯的作用而被我們拋棄,並且我們也很難再靜下心來去研究學問了。就算是在高中,我們那時文理分科,十二個班裡竟只分出了兩個文科班,並且學校對於文科班的重視完全比不上對理科班。有一次我在北大的論壇上看到這樣一句話,“現在文科的基礎科學似乎頗有些落寞了”,便被“落寞”這個詞打動了。中國的教育傳統,原是極其重視文化的,我們顯然不可能貶低科學的力量,然而,我們自己的傳統的“落寞”,畢竟是值得悲哀的。

關於清華,我總記得有一天,偶然在清華漫步,累了,坐在一條凳子上,四周圍了一圈筆直而頎長的樹,不偏不斜地執著地伸向天空,似乎無所祈求,樹中間是不大不小的空地,我彷佛來到了一個喜歡的森林,於是坐在那裡不想起來。天色漸暗,周圍沒有一個人,我聽見風簌簌吹過,很舒服,清華,恐怕本質上不是關於任何物理、化學或者機械的科學,雖然它表面是嚴格的,規矩的,我想它應該是一個溫情的,人性的大學。我忽而想起朱自清先生的“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據說這是他在近春園所做,或許我所在的地方正在那附近呢。然而天究竟黑了,我又是一個怕黑的人,於是不得不離開。以後心中總惦記着那個隱匿的園子,每次到清華必然費心尋找,只是它似乎憑空消失了,再也尋不見。但是我心中的清華,在那之後,就定格成為那個園子了,隱秘而厚重,任何人不能看到它的底,那麼,我的這篇文也應該有個結尾了。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2005: 水寒: 尷尬的13億人口日
2005: 台灣:夫妻至少應該生兩個孩子
2003: 懵懂的大學(之八) :早逝的花
2003: 繁華聲浪中的文化危機
2002: 王 選 教 授
2002: 我對方的一點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