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大学似乎已经脱离社会发展的整体进程。近年来,上海北京的有些
大学进行了后勤分离、定级定岗一类的改革,媒体也大力宣传。但是知道
内情的人都清楚,大学的管理状况并不比国营企业好,甚至问题更加严
重。说什么“有力的改革”,是不切实际的,大学改革需要多次“攻坚
战”,现在只是个开头。笔者并非研究高等教育的专家,此文所描述的大
学中的问题仅是有感而发,重点谈看法:
1、缺乏学术自由:
虽然大学里有许多教师思想很解放,但整体看来,大学的观念落后于全国
改革的步伐。90年代初期,在大学里是“左”比“右”好,反改革比支持
改革好。当时有个词叫“自由化倾向”。北京某大学的一个很有名的哲学
教授,就是因为被视为有“自由化倾向”而一直评不上博导。实际上,这
个教授一直是系党委书记,他仅仅是发表了一些很抽象的哲学论文,观点
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有所不同而已。这个事情说明大学里并无学术自
由。后来又换了一个新词叫“学术倾向”,是一个具有同样威力的炮弹。
到90年代中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个口号喊响后,有的学校、院系
便宽松了一些,而有的地方则是你说我“反社会主义”,我说你“反市场
经济”。这种争论同60年代朱光潜、吕莹等人的美学争论不同,那是在报
纸刊物上公开讨论,这是暗地里扣帽子,用致命的政治子弹打黑枪。
从远的历史看,这是中国人窝里斗的老传统;从近的历史看,这是“文
革”遗风。“与人奋斗”要比与学问奋斗容易,扳倒竞争对手的最有力武
器是政治帽子。有的人乐此不疲,打棍子、扣帽子成了习惯性动作。这种
状况再加上近亲繁殖产生的师长权威,学术自由就没有什么发展余地了。
中央领导人不断提倡的“学术自由”,也对校园影响不大。大学里没有学
术气氛,只是有一些文化气氛,连顶尖大学也是如此。
2、过度官僚化:
目前,中国大学里的“干部”太多。国外的大学,一般只有校长一名,副
校长一到二名;系主任一名,副系主任一名或者没有。而中国的大学,几
乎都是“校长一走廊、处长一礼堂”。正常情况,大学校长、副校长达
五、六人,此外还有党委书记一人、副书记数量多者也达四、五人;学校
的常设机构,有的大学多达四十多个处、室,精简后也有二十多个,但是
精简的办法是“拼盘法”:把几小盘菜装进一个大盘,实际上数量没有减
少。每个处里有一名处长(或部长)、至少两名副处长(或副部长);下
面还有许多科级干部。在每个系里,有系主任一名、副主任三名、主任助
理一名,党委书记一名、副书记两名;在教研室一级,有主任一人,副主
任一到二人,党支部书记一人,副书记一人。此外,还有团的和工会的自
上而下的系统;还有学术性官僚机构:校级、片级(比如文科、理科片
等)、系级三级学术委员会和学位委员会。校级、片级的委员会都有十
几、二十几名委员,系里的委员会一般有九名委员。
这首先就造成了信息高度的分散化:有的管教学、有的科研、有的管职
称,谁也不知道教师的整体信息。西方大学的校长能对全校几百名教师情
况了如指掌,而中国的大学校长可能只知道几个被人为地树立起来的“突
出”或“优秀”人物。其次是权力高度分散化。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却在
相互推诿中不能解决,因为谁也没有决定性的权力。系里也是同样情况。
“领导班子”这个概念只是增加了官,没有带来效率、民主和透明度。领
导班子的最大工作是分配“大锅饭”:尽量向学校要更多的钱、职称指
标、各种奖励名额,然后在系里搞分配。由于政府始终不能解决教师待遇
问题,可怜学者斯文丧失殆尽。有时为了十几元钱的补贴、几十元的办班
提成,七、八个系办公会成员,要接连开几次会。
这个体制实现了最大的权力分配,带来了最低的管理效率。它既没“集
中”又没“民主”。甚至有的大学,是校长负责,还是书记负责都搞不
清。
3、想“官”抢“官”:
“官”对于许多大学教师来说,是一块有巨大吸引力的磁石。在有些名牌
大学的个别系里,尊重学问和学术权威的传统还在,系主任远远没有名教
授那样受人尊敬。尽管如此,当个系主任、处长什么的官儿,并不是没有
人干,而是像“臭豆腐”,都说臭,却都想吃,一吃就上瘾。而在多数大
学里,系主任则是威风十足,对于人们的吸引力就可想而知了。为了当个
官儿,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的聪明才智:小报告、匿名信、诬告诽谤、造
谣中伤、相互串联结党、走后门、逢迎讨好……无所不用其极。组织部的
工作量很大,马拉松式地同系里所有的教师谈话,辛辛苦苦地工作半个
月,产生的新班子大家还是不满意,顶多是新鲜几天,不久又会有人开始
骂新班子,并盼望再换新班子。一是新班子的确有问题,一是有人想当
官。
4、权威的缺失:
许多学科目前没有学术权威,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改革以来,第一
代学术权威是“历史文物”。第二代学术权威主要来自西南联大毕业者和
一些解放前从国外留学归国者,由于有了好的知识功底,在改革开放以后
做出了成就。第一代人基本上均已辞世,第二代在世寥寥。第三代学术权
威是解放以后毕业,在改革开放后作出成就者。但是这样的人数量不多。
连北京的一些顶尖大学里,公认的学术权威也很少了。
没有学术权威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在文史哲这些老学科,当没有权威后,
立即呈现出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教师们纷纷宣布自己是“权威”。而在
那些历史短的社会科学学科,问题更是严重,大家都差不多,谁也不服气
谁,甚至经常你说我水平差、我说你水平差,无休止地相互攻击。这个问
题与“学术倾向”斗争、权力斗争搅和在一起,把许多系搞得乱七八糟。
评职、定岗必然带来一场大混乱,因为谁也没有资格说哪个行哪个不行。
权威缺失还要从成果的评价体系上理解。目前,没有那家刊物能够算得上
是“权威刊物”。一些刊物的位置很高,但其中很少有创新性成果,学术
刊物的最大读者群(研究生)基本不看这些刊物。而一些办的很好的民间
刊物,又不被学校承认。据说复旦大学、南京大学近年来在刊物评价体系
方面做了一些工作,根据刊物的实际水平来划分档次。而多数大学在这方
面基本是无所作为。院系执行的情况则是更是“多样化”,许多都是当权
者自己任意宣布,连报纸和一些通俗性读物都被定为“核心期刊”。这样
就没有什么标准可言了。一个系里的学术委员会主席说:“我们没法判定
一个人的科研水平,只有靠字数来判定。”
各种各样的科研项目审批和评奖同样没有权威性。国家和教育部的项目审
批,每年都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组织,但是人们却一直对其作用有怀
疑。自然科学的实情不了太清楚,人文社会科学则可以说是在浪费钱财。
每年组织申报项目,中青年教师都态度极其冷淡。系领导再三动员,还是
没有几个人申报。因为大家都知道项目审批过程不透明,所谓“不透明”
就是“黑暗”。评审委员很多,每人分一个项目,就所剩无几了。许多项
目本来就是他们为自己设计的,他人岂能有份儿?少量的项目没主,那是
需要人情关系。听一个外省大学的教授说,他一个项目得到三万元,而为
了评上这个项目,托人情、走后门、送礼、拉关系、在北京活动、住宿、
车费,共花了四万多元。他实际上得到的资助是负一万元。但是,可不能
小看这负一万元资助的项目,它对于申报者的前途作用可大了,甚至对学
校也是一个光荣。
这些项目,带头人水平高的,还能出一、两本好书,水平不高的,连一篇
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多数都是找几个、十几个熟人合伙编一本书,然后
通过关系出版。有的书只印一、两千册,甚至几百册。就这还卖不掉。卖
不出去没有关系,留着评奖。评了省部奖,再评国家级奖。评奖对于有的
人难于上青天,对于有的人却是易如探囊取物。因为,评奖过程同样是不
透明。一本书使一堆人提上教授的例子十分普遍。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
些“科研成果”一直在给大学的管理添乱!
5、先进太多:
还有一弊就是“评先进”。西方国家也有评先进的事情,比如推举“优秀
市民”、“时代佳丽”之类,但在西方这仅仅是为了点缀社会生活,大学
里不搞这样的名堂。而中国的大学则是“动真格”,在其它办法不灵光
时,把这作为撬动杠杆。在中国,评先进模范人物始于汉代的察举制度即
“举贤良”制度。“举秀才”、“举孝廉”、“举贤才”、举“清官”、
“节妇”、“烈女”等等,两千多年历史上的确举了不少。
但是,整个历史上的种类都加起来,也没有现在的大学的种类多。近年
来,北京的有的大学花样之多,令人吃惊:“优秀教师”、“模范党
员”、“优秀基础课教师”、“优秀班主任”、“优秀管理人才”、“优
秀思想工作者”、“优秀研究生课程”、“优秀本科生课程”、“优秀人
才”、“优秀老教师”、“优秀中青年学者”、“突出贡献者”、“跨世
纪人才”、“百人工程”、“优秀项目奖”、“优秀科研奖”、“中青年
科研奖”,等等;此外还有从海外、国内公司拉赞助设立的奖,其数目也
不下几十种。一个大学有这么多的奖励,说明奖励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有的院系,每个教师都能抱出一堆大红皮子的“奖励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