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手記45

 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是干哪一行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樣，是個理想主義的人？如果一個人還是青少年，是個理想主義者，這似乎正常不過了。但是，萬一那個人到了四五十歲了，甚至五六十歲，依然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在這個講究理性的社會，你覺得這是好還是壞，還是不好不壞？如果那個人還是個醫生，而且也年紀老大不小了，卻還是個泯頑不化的理想主義者，你覺得這是好還是壞，還是不好不壞？

年少的時候，我常常坐在梧桐樹下望着遠方發呆。年輕的時候，我總是握着一本唐詩宋詞或者三毛流浪記，在湖邊踱來踱去。那時也沒有人說我什麼，頂多覺得我有些奇怪罷了。可是，現在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醫師了，成熟和持重應該是中醫師所特有的氣質。為什麼我就沒有呢？為什麼我就跟他們想的不一樣？為什麼我在做着下面的這些夢時，我的同道們都嘻嘻笑着搖頭看着我嘆氣：“啊，可憐的詩人醫生”？

我說，我需要一間自己的小小的診所，它一定要讓暖暖的陽光照進來。至於它是不是在黃金地段，是不是個商業旺鋪，我不在乎。

我說，我不想給自己做廣告，口碑不口碑也無所謂，他們愛來就來。我一天也不想看太多的病人，一天兩個就夠了。我可不想患者一個接一個，或者一下子來一堆，把我自己變成一個只會看病的機器人。

我說，我不喜歡把診室弄成只能擺一張床的豆腐格。哪怕診所只有一張床，我也要讓房間安靜、舒適、寬敞。我希望那裡有間小小的廚房，有個壁爐當然最好，實在沒有也沒關係。關鍵是我隨時可以端出一杯熱氣騰騰的藥遞給我的病人，讓他們跟我一起喝藥、聊天、聽音樂，並且一閉上眼睛就可以跟我入靜冥想。如果他們問我：“你要我冥想什麼呢？” 我就說，“什麼也別想，你就想着你心裡那個最真實的你自己。”

我不希望我的病人到了我的診所，像點菜一樣地說，我需要針灸，或者中藥，或者拔罐，或者氣功。不，我的診所不是一間餐館，來者想吃什麼我就做什麼。他們是到了我的家門口，我給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吃什麼。我相信我做的一定是他們最需要吃的。

我會盡心照顧着我的每一個來訪者。我會跟他們一起哭一起笑。我會用我特有的方式撫平他們的傷口，我也會用從他們那裡學到的智慧來撫平我的傷口。

有時候，他們一呆就是好幾個小時，我也不在意，因為我一天就有兩個病人。我的病人們都喜歡來拜訪我，因為他們來了我從不催他們走，他們看完了病，也用不着匆匆離開，他們可以在一個靜謐的房間裡翻閱着那些發黃的古老的書本，或者坐在陽光下聽聽音樂打打坐甚至眯着眼睛打一會兒盹。

至於診費，如果他們有錢，那麼他們想付多少就多少；如果他們沒有錢，那麼一分錢不付我也毫不介意，因為我並不認為我非得用他們供給的錢來養活我自己。我本來就是個素食主義者，我吃得那麼少，我也幾乎不買衣服更不用說名貴品，我需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呢？

你說：理想主義創造神話，現實主義消解神話。你問：那一個月好幾千塊錢的房租怎麼辦？那些針啊藥啊成本和開支怎麼辦？啊，這個嘛，說實在的，我想都沒想過。如果我什麼都想得、算得一清二楚了，我還是個詩人醫生嗎？

有個好心的朋友逢人就推薦別人來找我做針灸和推拿，我還不領情地呆呆看着他，說：“我治病可不是靠針灸和推拿啊，連中藥都不是。” 他愣了， “啊，你是中醫師，你不靠這些來治病，你靠什麼？”

我想弱弱地告訴他，“我靠的是我的理想主義。”但我沒好意思說。